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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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去看三娘。”喝過粥,我掙扎着下了牀,子漠沒有攔着我,他看上也很累。三娘半靠在藤椅上,眼鏡老師正在喂她喝粥,她依舊很虛弱,但是氣色好了很多,面上也有了點紅潤。在三娘房間裡呆了一會兒,由於我目不轉睛地看得她不自在,被她一菸袋鍋子甩了出來。

到院子裡牽起哀鳴不止的大狗,我想去看看哥哥的墳。想着12年來和哥哥在一起的點點滴滴,竟然連他的最後一面都沒能見到。自私地昏迷了這麼多天,可是否這也是哥哥的心意呢,他不願讓我直接面對生離死別的痛苦。那麼,我也只能去看看哥哥的墳了。

哥哥的墳安選在娘和奶奶的墳旁邊,墳頭有幾捧新鮮的山花,想是下葬的時候摘的,看着三個小小的土包,裡面安睡着這個世界上我最親愛的三個人。他們竟然都這麼早的就離開了我,爲什麼不能多陪我幾年,爲什麼要把我一個人孤零零地扔在這個世界上?

村裡人都說我是不祥之物,我的親人都會因爲我而早早死於非命,所有愛我的人都將得不到善終,真的是這樣麼?我真的是那種敗家索命的冤孽麼?天色一點點暗下來,墳場裡安安靜靜的,我跪在三座墳前,低着頭,沒有眼淚。

遠遠的,大狗在一棵樹下哀鳴不止,墳地裡漸漸裡飛起了一團團綠色的鬼火,藉着夜風,鬼火在空氣裡輕輕地晃動,彷彿是在跳着一曲憂傷的舞,縈縈繞繞,圍着我小小的影子。

“唉,小雨也死了。”長舌頭女鬼掛在樹枝上,面無表情地說。

“小煙太可憐了,從小就沒有爹孃,奶奶也不承認她,現在連最疼她的小雨也死了。”李二媳婦努力地抽搐着爬滿黑斑的臉,只擠得膿血直流。

“你看她在那一動不動跪了一下午了,都這麼晚了還沒要走的意思,她不會是瘋了吧?”長舌頭女鬼耷拉着舌頭,口水快流下來了。

“你們兩個別在這發神經了,時間不早了,快叫小主人回去吧,着涼了可就麻煩了。”殭屍楚生平舉着雙臂了無聲息地跳了過來。

“嚇死我啊,楚生,你的輕功又有長進了啊!”長舌頭女鬼驚訝地捂着沒有心跳的胸口說。

“冷小煙,你一定要堅強!”楚生沒有回答女鬼的疑問,只是用冰冷的目光充滿“期待”地望着我的背影。

“小——煙——”曼麗和子漠的聲音從遠處漸漸飄過來,他們來找我了。

“小煙,你果真在這啊,這都幾點了,還不回家?急死我和子漠了。”曼麗的聲音已經在我背後了,我回頭過看她。

她穿着白色的襯衫,牛仔褲,月光下皮膚還是白皙光滑的,但是她的脖子上卻沒有頭,和一年前在隧道里看到的那個場景一樣,她的脖子以上,齊刷刷地像被削掉了,怎麼會這樣呢?我緊張地揉了揉眼睛,再向她看過去,她跟在子漠身後,沒有頭的身體清晰地向我靠近過來。

我看着沒有頭的曼麗,一點一點地,走到我眼前。

“小煙,回去了,三娘等着你吃飯呢。”子漠從曼麗背後探過身來,把我一把抱了起來,我心頭一陣緊張,再看曼麗,依舊是有頭有臉,她擔心地看着我,或許,剛纔是我眼花了吧。

子漠和曼麗在家裡呆了三天,就要動身回城裡了,畢竟要到年關了,家家都很需要人手呢。三娘說身子沒力氣,讓我去把他們送到村口。

回來的路上又遇到周金河,周大雄死後,煤窯就由周金河接手看管了,周金河比哥哥大不了幾歲,卻全然沒有同齡人的單純和簡單。

甚至他比他的父親更加心狠手毒,每天逼迫工人超負荷地工作,而且明目張膽地養着一大批流氓混混,村子裡的人敢怒不敢言,只能都更加小心行事,生怕無意招惹了這尊活佛。

他並沒有刻意地難爲我,只是不懷好意地反覆打量着我。雖然我低着頭,也依舊感覺到了那刺人的眼神,忍不住身子微微戰慄着。他吹着口哨與我擦肩而過,我聽見自己咚咚的心跳聲。

這些天,我始終沒怎麼說話,嗓子眼裡彷彿一直哽着東西,胸口也悶悶的,飯也是曼麗連提醒加警告才勉強吃幾口,子漠很擔心地問三娘怎麼辦,三娘只是輕描淡寫地說小孩子經不起驚嚇,失了點兒魂,過一陣子而就好了。

經常性的,我不知道自己手裡拿着某個東西是要去做什麼,走到了院子外才問自己要去哪裡。坐在老石磨上,聽着村子裡其他人家放鞭炮的聲音,小孩子嬉笑打鬧的聲音,看着別人家門口張貼的大紅色福字或是對子,一個人靜靜地發呆。

那種平凡人家裡的簡單生活,簡單快樂,是什麼滋味呢?那種和父母親人在一起,親熱地圍在桌子前吃飯,是什麼感覺呢?我不知道,可是我好羨慕,也好渴望。我小小的心裡,總是暗暗地相信,將來總會有一天,我也會有那樣的幸福,雖然沒有爹孃,但至少還有哥哥,有三娘。

承受不起太大的疼痛,心口彷彿像被誰割去了一塊肉,生生地流着血,卻叫不出痛。

雖然天寒地凍,老石磨卻好象一直散發着一絲暖意,所以我會一直那樣安靜地蜷坐在磨頂上,抱着膝蓋看天,看村子。三娘也會搬着藤椅每天在這坐一會兒。小時候我經常問三娘這石磨爲什麼會冬暖夏涼,三娘會揮舞着菸袋鍋子嚇唬我,不告訴我。

今天,我又無意地問了一句:“三娘,這石磨下面有什麼東西麼?”我感覺三孃的身子微微戰慄了一下,或許是因爲冷。

“你覺得有什麼?”三娘望着我,表情很嚴肅。

“是水,我感覺到有水在撞着石磨。”我若有所思地歪着頭,仔細地聽着。

“那就是水吧。”三娘微眯着眼睛吧嗒起了菸袋鍋子,神情相當的安詳。

“爲什麼會有水呢?”我問道。

“可能地下有條河吧。”三娘似是漫不經心地說。

“河……”石磨底下怎麼會有條河,可是我確實聽到有陣陣水聲拍打石頭底座的聲音,雖然很微弱,但是非常清晰應該不會錯的,看三孃的樣子並不是很想告訴我什麼,我也沒有氣力去問,隨便吧,就算是這底下有條江有片海又怎樣呢,和我好象都沒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