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出現的聲音,立刻將睡夢之中的何世景和石宗二人驚醒。
“誰誰誰?”石宗從草堆裡一下子彈了起來,條件反射一般的摸向一邊的刀。
卻立刻想起,刀早就被何世景所奪走。
“塵道君?”何世景醒來的時候沒有聽到前面的,只隱隱聽到了後面的幾個字。
二人看向了門外。
稀里嘩啦的雨並未曾停,還伴隨着從遠方傳來的隱隱雷聲。
門外黑暗裡跪着一個提着燈籠的人影,燈籠露出的光芒照出其身形輪廓。
畢恭畢敬,一動未動,仿若一塊石頭。
裡面的人不開口,其就不敢起身。
二人透過窗縫朝着外面望去,更遠處還有一艘大船在界河之畔。
這場景着實有着詭異。
如此大的風浪大雨,哪裡的船隻敢行於河面之上,這荒野之地的破廟,又突然有人登門拜訪,對方還在大雨裡提着個燈籠跪着。
種種不尋常之處,都讓何世景、石宗二人感覺到了不對勁。
“找你的?”何世景問向石宗,對方則連忙擺手搖頭。
“也應該不是問我。”何世景也覺得應該不是來找對方的,但是也應該不是來找自己的。
二者一同看向了坐在火前,神臺下的道人。
原本趴在地上的驢子這個時候擡起頭來,目光裡露出了紅色的光芒露出了兩排森白牙齒。
彷彿只要道人一聲令下,其就立馬衝出川主廟,將那妖孽口誅火罰。
道人也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從那打坐悟道的狀態之中脫離而出。
如果說原本坐在那裡就感覺如同一副畫卷一般,此刻睜開眼睛,當真讓何世景和石宗感覺畫裡的仙人踏破長卷而出。
那一雙眼睛,倒影出了他們夢中的滄海桑田之景。
何世景終於反應過來,自己在睡夢裡聽到的最後四個字是什麼了。
念出了面前道人的名號:“空塵……”
“道君?”
空塵道君端坐神臺下,目光看向了外面風雨裡跪坐不動的身影。
開口言。
“你這小妖當真是有幾分膽色,明知我在此,卻還敢上門。”
外面的人影答曰:“道君乃是道德真仙,小妖這纔敢斗膽前來。”
“今日界河之上,小妖見神人金車穿雲而過,便知是仙人法駕過境。”
“小妖冒昧沿着界河而上,見金色祥雲落於此處,知是仙聖青睞於我封州,降臨於此。”
“小妖喜出望外,冒着大雨,深夜前來求見。”
“叨擾仙聖,還請恕罪。”
空塵道君直接問道:“所來何事?”
門外妖怪拘謹而認真的回答:“爲界河之事!爲封州兩岸百姓之生死。”
空塵道君眼睛眯了起來:“進來吧!”
聽到了仙人相召,門外妖怪這纔敢推門而入。
“吱呀!”
破門開,狂風捲,雨氣入。
何世景和石宗二人之前根據二者談話就已經知道,門外面應該是個妖怪,更是知道,他們之前在山上看到的神人車駕穿雲而過,竟然面前這位空塵道君的法駕。
他們這是捲入了仙神之事中了啊。
兩人心中都有些激動。
何世景和石宗凝神看向了大門,目不轉睛的望着走進來的影子。
想要看看,這門外的到底是個什麼妖怪。
但是當對方推門而入的時候,二者卻同時倒吸了一口涼氣,同時退後了幾步。
不是因爲對方的相貌怪異不尋常,而是因爲對方的相貌太過正常。
還哪裡是道人口中所說的小妖。
而是已經化爲了人形的神祇。
大魏境內不少人都知道,這樣能夠化爲人形的妖怪,有一個算一個,全部都是一州頂尖的陰神。
皆是高高在上,統御衆生的神祇。
對方是一個穿着銀色神袍的青年,看上去不像是妖怪,更像是個文弱書生。
顯得文質彬彬,進退有度。
唯一感覺不太像人的地方,便是嘴巴上的兩縷肉須。
感覺有點像是鮎魚,又好似龍鬚。
妖怪一手提着燈籠,一手提着食盒。
盒中放着美食美酒,還有封州的一些稀罕點心,其恭恭敬敬上前放在了火堆旁邊。
然後退下,接着跪在火堆之上。
直接詳細的講述起了自己的來歷。
“小妖原是封州日遊神府水神正使,名爲川主。”
“職責便是管轄這封州界河百里水域,統御百里界河的一衆水妖,負責維護漕運安定,河汛預警和治理。”
何世景更是震撼,沒想到剛剛還提到這川主廟的古時之神,轉眼間對方就到了:“您便是這廟中之神,古時候的川主?”
布衣壯漢石宗看了看臺上的神像,又看了看面前的銀袍妖怪,激動的指着神像說道:“川主?你就是這……”
這妖怪也不敢端着架子,反而細細的向何世景介紹了自己着名字來歷,或者說主要是說給空塵道君聽。
“在下並不是上古之時的川主,而是新任川主。”
“不過在下這名字,也確實因爲這古時川主而來,也算是仰慕這位舊時神祇,希望能夠如同祂一般,被衆生所銘記。”
“只是讓二位失望了。”
“這廟宇乃是一座古廟,裡面供奉的是古時的川主,並不是在下。”
二者點了點頭,算是明白了這其中的關係。
空塵道君開口問道:“爾所說的界河和兩岸百姓之事,又是何事?”
川主拱手:“稟道君!”
“道君立下鬼神之道,如今南方七州四十郡陰神盡數撤走,這界河的所有水妖也一同盡皆退去,北渡而逃。”
“往日這界河有諸多水妖鎮守清理,因此百年下來,漕運安穩,從來沒有發生過水患。”
“但如今卻不同,整個百里河域已經沒有水妖鎮守。”
“今年夏季又多雨水,封州境內暴雨連連,汛期將至。”
“小妖敢斷言,用不了多久,便會釀成水禍,一旦界河決堤,便是人間慘禍。”
“小妖不忍見兩岸百姓遭此橫禍,因此特來相告空塵道君。”
空塵道君的眼神凝重,不過看着這川主也起了一絲玩味的神色。
“界河再氾濫成災,和與爾無關,爾爲何要前來告知於我?”
“再者!”
“這百里河域的水妖皆北渡而去,爲何你沒有跟着一起去?”
川主知道其那一點小心思根本瞞不過空塵道君,直言而道。
“小妖確實不僅僅是爲了兩岸百姓,不過川主鎮守界河河道百年,這百年來不敢說做的滴水不漏。”
“但是也能夠說是恪盡職守,從未曾有一刻懈怠過。”
“小妖也是看着這兩岸之地日漸昌盛,看着這條河道變成如今這般商船官舫不斷的黃金水道。”
“確實不忍心見兩岸百姓遭遇此等橫禍,看着界河氾濫成災。”
“至於小妖爲何留下來。”
說到這裡,妖怪川主叩首高呼。
“道君開無上大道渡衆生,小妖認爲此道是千萬年來,所有有靈衆生所渴盼的真正大道。”
“因此,小妖也想要走鬼神之道。”
“還求道君賜我這大道,引我入這真途。”
封州緊挨着壺州,可以說是近在咫尺。
鬼神之道的方方面面,以及特殊之處,壺州境內發生的種種事情,早已傳出。
封州這邊最快能夠得到消息,其也當然知道壺州各地城隍和鬼神如今已經徹底掌控了壺州,鬼神之道在整個壺州已經紮根了下來。
這川主也算是妖怪之中眼光極爲精準和深遠的,當即立刻決定留下,而沒有選擇跟隨着封州陰神北渡而去。
便是想要在這一場陰陽界城之主和空塵道君二者的大道之爭中,賭空塵道君最後必定勝出。
空塵道君:“道不可輕授!”
川主聽到這話,沒有失望,反而是喜出望外。
這不是拒絕,而是要看他接下來的所作所爲,指的便是這界河水患能不能平定。
川主搖身一變,彷彿已經成爲了空塵道君門下鬼神,換上了一副忠心耿耿,一心爲天下百姓的語氣。
“小妖願爲這次界河水患赴湯蹈火、粉身碎骨。”
“道君有所用之處,只要一聲令下。”
“哪怕是死,小妖眉頭都不眨一下。”
空塵子還沒有說話。
而是思慮起了這界河之事該如何解決,或許正好可以一道將封州鬼神之道立下。
一旁的何世景聽到界河河汛將至,既有可能決堤的時候就已經坐立不安。
此刻看到川主說完之後,立刻站了出來,一同跪在了空塵道君面前。
“何世景求道君施以援手,這界河決口不得啊!”
“界河百年未曾有過決堤,兩岸皆是繁華之地,一旦被淹沒,封州不知道得死多少人。”
“此事與你也有關?”空塵道君看出了何世景不同尋常的關切,彷彿界河水患與他息息相關。
何世景終於說出了自己的身份:“在下乃是前往封州就任的新界峽縣縣令。”
“界河一旦決堤,第一個受災的,必定就是下官治下百姓。”
“下官雖然還未曾正式上任,但是卻已經算是一地父母官了,就算不是界峽縣令,何某又怎可忍心見這人間慘事發生於眼前。”
何世景初次爲官,那種年輕人慾要幹出一番大事的熱血還有正義凜然,從他身上都可以看到。
更不要說,看他能夠拿着一把大刀,在山裡追得騙了他錢財江湖客石宗亡命而逃。
就知道其雖然是個讀書人,卻又有着江湖客一般的豪氣和俠風。
空塵道君看着他,彷彿透過他的眼睛看到了他的內心深處。
最後只說了八個字。
“滄海可枯!”
“界河不決。”
說完,空塵道君閉上了眼睛。
煙霞捲起,充斥了整個廟宇之內,化爲一個漩渦吞噬了道人、川主、驢子的身影。
頃刻間破廟之中變得空空蕩蕩。
而停靠在風浪裡,界河之畔的大船之中,卻變得煙霞繚繞。
綻放出了重重光暈,照亮了界河河面。
何、石二人追着推門而出,看着外面的場景。
只見那艘大船成爲了黑暗和風雨裡如同明燈一般的存在。
沿着界河而上,逆風雨而上,鎮波濤洶涌。
最終,消失在了風雨裡。
“滄海可枯,界河不決。”何世景不斷念叨着這句話。
然後對着石宗說道:“仙人之前所說的那滄海桑田之事,莫不是……”
“說的便是自身所經歷之事吧!”
石宗也覺得是如此,但是依舊感覺難以置信:“定然是如此了。”
“看過三次滄海化爲桑田,如果是真的話,空塵道君已經存於世間有多少歲月了?”
何世景搖頭:“仙人長生不老,永恆不朽,你我如同那朝生暮死之蜉蝣,豈知仙人之壽。”
石宗卻羨慕起了另外一個人:“那川主也是三生有幸,竟然遇到了空塵道君,或許真的能夠從空塵道君那裡得傳大道吧!”
二人唏噓感嘆。
立於廟檐之下,良久才關上門返回廟宇內。
火堆依舊還在燃燒着,而盤坐於神臺之下的仙人卻不見了蹤跡。
不過兩人立刻發現火堆旁邊的另外一物。
那川主提過來的食盒還留下來了。
“這?是仙人忘記拿走了?”何世景覺得不太可能,其隱隱猜測,可能是二者知道兩人餓了一天了,所以才特意留下來的。
“我覺是不是仙人留給我們的?”石宗嚥了咽口水。
“咕!”沒有吃的時候還能夠忍得住,此刻美食在前,肚子立刻就響了起來。
兩人飢腸轆轆,猶豫了半晌,最後決定。
先打開看一看。
只是看一看。
何世景一口一個點心,狼吞虎嚥,看上去就像是從餓牢裡放出來的囚犯一樣。
一邊吃還一邊說道。
“吃完了趕緊睡,何某明日一早便要出發,要提前上任。”
從那川主的口中得知了界河將要決堤之事,何世景再也坐不住了。
如果能提前一日上任,便能夠提前一日開始佈置,或許就能夠救下不少人。
雖然仙人說界河不會決堤,但是他覺得自己身爲縣令,既然知道了這件事情,就不能夠坐視不理,聽天由命,還是應該做些什麼。
這個時候,何世景看向了同樣吃得滿臉殘渣,毫無吃相的石宗:“何某的那些隨從也都跑了,你若是沒有其他可去之處的話。”
“不若跟着我去界峽縣上任,也算是有個正經差事。”
石宗沒有怎麼思索,就下定了決心。
一拍大腿,對着何世景說道:“你剛剛說的話對我的胃口,石某覺得你是個好官。”
“既然界河兩岸可能要出事,我最近一段時間便跟着你做事了。”
“我幹別的不行,幫你跑跑腿,震懾一下宵小之徒還是夠的。”
兩人都是豪氣直爽之輩,三言兩語便定了下來。
白日裡還要你死我活,眨眼之間就變得肝膽相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