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安驛站。
司天監監正陶顯依舊坐在屋內,燭光閃爍依舊,紅蠟都未多燃燒半分。
陶顯手中還握着那杯茶,杯中雲霧卻緩緩散去。
茶水見了杯底,不見杯中天地。
而陶顯面色卻難以平靜,握着杯子的手,用力得青筋都爆了出來,整個手都在不斷顫抖。
茶水甚至因爲握緊顫抖的手,灑落了一桌,打溼了桌上經卷。
心內也如同這杯中茶水一般,跌宕起伏,波瀾潮生。
“唉!”
放下杯子,目光愣愣的看着燭臺上搖曳的燈火。
彷彿在燈火之中再次看到了改天換地的雲中界神通,還有那如同螻蟻撼天一般死在一指之下的妖魔。
那血妖臨死的呼喊,就好像烙印一般深深刻在他腦海之中。
“朝聞道!夕死可矣!”千言萬語,最後只剩下此一句。
陶顯可以感覺到了血妖臨死前的心情,長生駐世數百年,除了長生大道,能夠讓他們渴求的東西已經不多。
這些化爲妖魔之人,大多數,本身就是道門弟子。
剩餘那些,也和道門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
他們青年時可能也如同陶顯、靈虛道人這般,仗劍鎮守天下。
只是到了最後。
斬殺妖魔之人,卻成爲了妖魔。
而造成這一切的,正是他們苦苦追尋的長生不老和大道永恆。
陶顯吹熄了燈火,起身速速朝着皇帝的居室而去。
此刻皇帝居所之外一片慌亂,引起了不少人注意,還好當值的劉公公立刻止住了慌亂,纔沒讓外面的人知道皇帝出了問題。
此刻陶顯朝着裡面而來,劉公公立刻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一樣,斥退擋路的侍衛。
“陶監正!速速進來!”
居室之內,大周天子已經睜開眼睛醒來了。
地上跪着一大羣瑟瑟發抖的太監、宮女,門口還有道士和侍衛,皇帝身旁則是掩面而泣恐慌不已的李淑妃。
天子醒來之後一言不發,直到陶顯進來之後,立刻擡起了頭。
“微臣見過陛下!”
老皇帝彷彿就是在等着着一刻:“愛卿不必多禮,這一次當真是好險,你又再次剛好護衛在朕左右,算是大功一件。”
說到這裡,老皇帝目光看向了角落裡跪着的另外一個白髮蒼老道人,目光化爲了冷色。
玉山上人立刻就知道出了問題。
醒來的不是血妖,而是真正的天子。
“陶愛卿!”
“玉山和妖魔勾結,速速將玉山道人拿下!”
天子剛一開口,白髮道人立刻一躍而起,朝着高處掠去。
門口幾個眼疾手快的大內侍衛同時出刀,朝着玉山上人斬去。
每一個刀鋒封鎖一個方向,讓玉山上人無處可逃,可見都是高手。
玉山上人背上法劍出鞘,頃刻間斬出了數劍,快若光影。
桃木劍煞斬出,所有兵刃絞斷成爲粉碎,七八個大內侍衛同時喪命。
有人斷爲兩截,有人頭顱落地。
劍煞脫劍而出,將院中地面犁地一般割出一道道痕跡,牆壁也斬踏了幾座。
玉山上人一飛而起,想要衝上屋頂。
“攔住玉山!”這個時候皇帝身邊的司天監監正陶顯開口了。
更外面的諸多院中的司天監道士同時出手,十幾柄桃木法劍帶着劍煞之氣朝着玉山上人圍攻而去,如同一道劍網,想要將他壓下來。
玉山上人一劍壓住劍網,另一隻手手臂之上的玉質桃花花瓣亮起。
一道雷霆炸裂,轟然擊碎劍網。
電光絢爛,覆蓋數十米,驚雷震響之聲整個馬安驛都能夠聽到。
眼看着玉山上人脫逃而出。
而這個時候方圓百米一同飄落花瓣,層層花瓣朝着玉山上人聚集。
成千上萬,浩浩蕩蕩,然後將其裹成一個糉子一般的落在了地上。
陶顯走了出來,手中託着一副神令。
“桃神令!”玉山上人當然知道這是什麼。
他雖然是司天監的少監,但是他的力量都是來自於桃神君,如何抵擋的了這如同桃神親臨,手持桃神令的陶顯。
一層又一層的侍衛、道士將玉山上人包圍了起來。
陶顯穿過人羣,走到了白髮蒼蒼的老道面前,目光深沉的看着他。
“玉山!沒有想到,你竟然也投了妖魔道。”
玉山上人卻冷靜無比,絲毫不在乎那些司天監青年弟子不敢置信和視他爲叛徒的仇恨目光,直直的看着陶顯。
“什麼妖魔道?
“這天下間的妖魔是怎麼來的,別人不知曉,難道你我還不知曉?”
“妖魔道難道不是道門的一部分?
“這些大妖大魔,哪個不是和我們道門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說不定本身就是我們的祖師、叔祖。”
“我有何錯?”
陶顯神吸了一口氣,彷彿做下了某種決斷,閉上了眼睛:“你可記得,你在歷代監正靈位面前立的誓。”
“有違此誓的後果是什麼?”
玉上上人輕笑一聲:“別和我提什麼司天監的誓言和祖訓。”
“玉山一生都在除魔衛道,大乾末年的道魔大戰玉山在場,大周初年的妖魔之禍我也在場。”
“這誓言和祖訓,我還貫徹得不夠嗎?”
玉山上人一頭蒼老的白髮,一股平淡的語氣說出了完全不能讓人平淡的話。
“可這誓言和祖訓已經守不住了!”
“還是要我們所有人和你一樣,抱着最後的信念和司天監一起死?”
玉山上人仰着頭,平淡的目光深處,透露着絕望淒涼。
“天變了!監正!”
“道門沒了,天下已經不是我們的道門弟子的天下了。”
陶顯低下頭,目光貼着玉山道人那蒼老的腦袋和眼睛:“可有些道總要有人來守。”
“這道,從來不會因爲時代而變。”
陶顯目光銳利得好像有火焰在閃爍。
“就算天變了!”
“我們不變!”
玉山道人看着陶顯哈哈大笑,最後眼神徹底沒有了光彩:“你這個愚夫!”
“不用你動手,我自己來!”
玉山大笑而起,層層光芒從玉山體內爆發而起,捲起了包裹封印着他的桃花花瓣,一躍而起。
“轟隆!”
整個人連帶雷光一同炸裂,化爲了濃濃血霧,散落在了空中。
玉山上人以最慘烈的方式,死在了陶顯面前。
陶顯轉過身,立刻下令將玉山上人的幾個弟子,以及懷疑有勾結的幾個人都被拿下。
隔離審問,只是暫時不會對外宣揚,而在這個院子裡的所有侍衛、太監、宮女、官員也都會封口。
皇帝也站到了門口,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剛剛那一幕。
陶顯哪怕心中情緒激盪,依舊上前行禮:“陶顯有罪!司天監內出了叛徒,竟然威脅到了陛下安危,臣罪該萬死。”
皇帝立刻上前扶起了陶顯:“此事不是陶愛卿之過,陶愛卿不僅無罪,還有大功。”
“若不是陶愛卿相護,朕恐怕早已沒有了性命。”
陶顯站起拱手:“陛下洪福齊天,遇事自然會轉危爲安。”
皇帝這個時候看向左右一揮手:“其他人都下去吧!”
“陶愛卿留下,朕有要事要與你相商。”
皇帝回到了座椅之上,陶顯在一旁站着。
“朕想要說的是南巡訪仙之事。”
陶顯心中猜測:“陛下難道是想要回京。”
纔剛出京,就已經發生了如此多的事情,道魔大戰中的陰陽道人、血妖現身,司天監之中少監和衆多叛徒涌現,京城之內也是危機重重。
陶顯就已經知道,自己和皇帝已經卷入了一場波濤洶涌的巨大漩渦之中。
這已經不是一場南巡訪仙之旅,和引動京城暗手出現的佈局了。
而是一場堪比道魔大戰甚至超過的劫難。
仙人和妖魔之戰。
一方,是摧毀了昔日一統八荒六合的大乾王朝,釀造天下浩劫的妖魔巨擘。
一方,神通廣大可改天換地,以不可阻擋的威勢壓下來的在世真仙。
暗處還藏着一個不知底細的玄朱火德真君。
幾方都在落子。
而這棋子,便是他們。
陶顯不知何去何從,更不知道這最後的結局,到底會是什麼。
皇帝大手一揮:“不!朕既然已經出了京城,不見到仙人絕不回返。”
“朕一定要去登仙觀,仙人就在那裡等着朕。”
皇帝的目光之中也透露着決然:“此番虔誠問道之心,絕不會動搖。”
“要是半途而廢,如何能感動仙神,如何能夠讓空塵道君知道朕的一片赤誠之心。”
天子想起了剛剛看到的哪一幕,翻手改天換地,那如此強大的妖魔,彈指之間煙消雲散。
說得越來越激動,之後,竟然吐出了一口血來。
天子立刻歪倒坐在了椅子上,陶顯上前扶着皇帝,看着皇帝顫顫巍巍的從袖中拿出一個瓷瓶取出丹藥服下。
如同金紙一般的臉色才漸漸有了紅潤之氣。
原來其身體早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完全靠着丹藥吊着。
越是這個時候,天子就越是恐慌,對於那長生不死的逍遙,高高在上的仙神就越是渴望。
老皇帝靠在座椅上,目光深遠,說話都有些重複和不清楚。
“今日我方纔知道,世上有如此偉力,方知真仙之偉岸和逍遙。”
“朕一定要見到仙人,當面向仙人訴說。”
“讓仙人知道朕誠信和虔誠日月可鑑,哪怕仙人要朕的江山,朕也願意送給他。”
天子看着陶顯:“朕只是擔憂,我這行如何才能感動仙人。”
“剛剛朕發現,仙人彷彿對朕並沒有那般看重。”
“陶愛卿是世間高人,還望教朕。”
陶顯一臉苦笑搖頭,他若是知曉仙人之意,豈會如此苦惱。
如同這一場波雲詭譎的棋局之中,他和皇帝一般,都是桌上的棋子。
只能靜靜的等待着最後的勝者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