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掛滿了枝頭,天空上南去的大雁,一會排成人字,一會排成一字。初升的日頭,讓這清冷的寒秋多了一絲暖意。
彭懌辰進入這個世界轉眼已經快一年了,進入大漢皇宮也有三個多月。
剛剛進入皇宮的新奇已經漸漸消失,皇宮裡嚴酷的規矩和束縛,讓他清楚的認識到自己身處什麼樣的環境。
他姐姐衛子夫剛進宮,就被罰作宮中糧庫雜役,這他早就知道了。但是這個姐姐的命好,不過三個月就被發現懷有身孕,和劉徹那一夜的風流,就種下了龍種。竇太后發話讓衛子夫住進了側室,不管陳阿嬌鬧得再兇,衛子夫的安全算是有了保障。
而彭懌辰進了皇宮就在皇宮的馬圈養了半個月馬,雖然對於一個騎奴來說,這並不算什麼,畢竟在公主府這種活他也幹了很多年。但對於把這一次機會當做拜託自己奴婢身份的衛青來說,這種生活並不是他想要的。
機會來的很快,去的也很快。劉徹因爲衛子夫被欺辱,想要補償卻不敢觸怒陳阿嬌以及她背後的館陶公主,所以只能提拔衛青進入建章營,這是皇宮的守衛軍隊,皇帝的親軍,日後獲得赫赫戰功的羽林軍的前身。
彭懌辰提前知道,衛青會在建章營集合列隊時,座下駿馬受驚,被統領建章營的將軍貶爲馬伕。
所以他在建章營的校尉巡閱軍營時,都小心萬分,並沒有發生坐騎受驚的事。
但這樣敬小慎微,也不過讓他在建章營多呆了幾天,最後還是被這個上頭的將官隨便尋了一個理由,將他趕去養馬了。
到這時,彭懌辰才明白,在這個時代不是你的表現出色就能獲得旁人的肯定。騎奴的出身,靠姐姐被皇帝寵幸獲得進身之階,這些都是他被別人蔑視和排擠的根源。
他也漸漸明白漢武帝爲什麼寧願冒着被罷黜的風險,也要和竇太后對抗,不斷打擊竇太后背後的黃老學說和功勳貴族組成的利益集團。
就是因爲劉徹看到了大漢朝建國幾十年,很多人早已變成守門之犬,安於現狀、不思進取,不顧匈奴蠢蠢欲動的狼子野心,一心只想着自己的榮華富貴,上層階級固化,
衛青經受的遭遇,就是現在整個大漢朝社會的一個縮影。要不他就做一個順從的人,一輩子蠅營狗苟下去;要不他就要做一個改變時代的人,跟隨漢武帝創下不世功勳,成爲天下尊崇的軍神和大司馬。
所以,彭懌辰並沒有氣餒,他有一種感覺,這次劇情世界的經歷一定能給他的演技帶來不小的提升。
爲了真正把自己融入這個時代,彭懌辰沒有簡單的按照衛青的記憶照料馬匹。他積極和身邊另外四個馬伕請教這個時代的軍馬訓練和養護方式,認真觀察和記錄這些軍馬的習性、脾氣、口味。在這個過程中,拉攏人心,把自己的俸祿全都分給了四個馬伕,讓他們認同自己的領導。
不過一個月,彭懌辰又用自己作爲現代人的眼光和手段,統計歸納出漢代軍馬訓練、養護的規律,然後再製定一整套規範的流程,教授所有馬伕學會按照流程統一操作。
雖然只有短短三個月時間,建章營的軍馬全都像換了一個模樣,各個膘肥體壯,奔跑起來迅如奔雷,站立列隊又靜如處子。
建章營的督衛幾次想找衛青的麻煩,都沒有下手的理由,逐漸開始認同和欣賞這個靠着裙帶關係進了建章營的騎奴。
如果不是顧忌是自己下令把衛青貶爲馬伕,總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臉,不然早就把他重新調回建章營了。
彭懌辰也不想這個時候回建章營,畢竟他還在等待一個讓自己真正進入劉徹眼中的機會。
回憶着這幾個月的經歷,彭懌辰已經不知不覺進入了建章營的馬圈,通過這幾個月的相處,他已經和這幾個馬伕建立的深厚的友誼。
他們都是質樸善良的西北百姓,是從西北一路逃難到關中,被少府收入上林苑居住,在這裡負責種地、養馬等一些雜役。
這些人都曾經見過匈奴人的殘暴和兇悍,每次和他們聊起在家人、村莊、故鄉被匈奴一次次踐踏,臉上的那種仇恨和哀怨都讓彭懌辰心中滴血。
但漢朝一次次依靠和親、賠款才能換來和平,讓這些亟待復仇的百姓一次次感到絕望。
這幾個月的所見所聞,都讓彭懌辰更加深入瞭解到,漢朝底層羣衆對抗擊匈奴的願望有多麼強烈,這些都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功勳列候不關心的。但就像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這些深藏在底層的怒火,早晚會變成一場大火燒遍整個大漢。
彭懌辰目前只是一個馬伕,他沒辦法改變整個漢朝,但他從當下做起,善待這些百姓,讓戰馬越來越強壯、善戰。
就在他剛剛走進馬圈的時候,一個姓王的馬伕突然衝了過來,大聲疾呼“衛青,衛青,我們的馬不知道被誰放走了。兩匹戰馬都不見了,如果被上面追查下來,我們是要掉腦袋的。”
彭懌辰一聽這話,心中先是一喜,後又感覺莫名的憤怒。因爲他知道,肯定是漢武帝身邊的寵臣韓嫣爲了討劉徹的歡喜,偷偷把戰馬趕了出去,供劉徹射獵取樂。
讓他高興的是,這幾個月他一直在等的機會今天終於出現了;讓他憤怒的是,一個寵臣膽大包天剛偷盜天子親軍的軍馬,就爲了供皇帝射殺取樂。
要知道大漢一直被匈奴壓着打,就是因爲漢朝的騎兵太差,戰馬太少。身爲皇帝身邊的近臣,韓嫣因爲自己的私心,就能隨意偷盜軍馬。有這樣的人存在,大漢朝怎麼可能報仇雪恨,怎麼可能最終戰勝匈奴人,給大漢的百姓報仇雪恨。
彭懌辰拉出一批裝好了馬具的戰馬,立即翻身上馬追了出去。
等他急匆匆趕到上林苑狩獵區域,就看到劉徹帶着一隊親兵,正在圍獵兩匹戰馬。急的他大喊起來:“陛下停手啊,陛下不能射啊。”
等他衝到劉徹身邊,卻已經有一匹戰馬被射倒在地。
劉徹聽了衛青的話,這才放下了手中的弓箭,沒有繼續射殺其他戰馬。
看着幾個月辛辛苦苦培養出來的優秀軍馬,就這樣白白死在狩獵場,彭懌辰感覺自己的心都被撕碎了。他衝到死掉的戰馬身邊,翻身下馬,撲通一聲跪在戰馬身邊,手腳並用想把戰馬脖子上洶涌的鮮血。
“陛下,您射殺的是建章營的戰馬啊!”彭懌辰聲音裡的悲憤讓劉徹感到奇怪。
“怎麼會是戰馬?韓嫣,韓嫣這個狗東西哪去了,他不是說都是野馬嗎?”劉徹高聲喝問了兩下,韓嫣遠遠看到衛青過來,早就一個人悄悄溜了。
劉徹也不想真的處罰自己的寵臣,只能作罷,調轉馬頭準備離開,隨口敷衍道:“算了算了,這些馬朕不要了,等回頭給建章營的督衛說一聲,不會讓他處罰你的。”
彭懌辰聽了這個話,只覺得滿腔的怒火無處釋放,看着地下已經斷氣的戰馬,他感覺自己今天有些話必須說出口,不然心中怒火會把他焚燒殆盡。
彭懌辰這幾個月無數次想過今天這個場景,他以爲自己會用演技獲得漢武帝的讚賞,從此平步青雲。
但等真的到了這天,看着朝夕相處的夥伴死在自己面前,想着大漢被匈奴蹂躪的千千萬萬百姓,想到王昭君這樣嬌弱的女子卻要遠嫁寒苦野蠻的匈奴部落。心中的悲憤就像火山爆發一般不可抑制。
“連自己的戰馬和女人都不愛護,這樣沒有血性的漢人,還有什麼希望?漢人沒希望了,沒希望了!!”彭懌辰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根本顧不上是不是冒犯天子了。
他想到了衛青、霍去病、李廣這些千千萬萬的漢朝軍人捨生忘死,遠赴大漠和匈奴人拼死搏殺的壯烈,想到了千千萬萬等待着報仇雪恨的漢朝百姓。
每個漢朝男人只要心中裡還有一點血性,就會和匈奴人不共戴天,如果這樣的大仇都不可以報,漢朝就永遠不會成爲一個強大的國家。
劉徹聽到衛青的話,猛然轉過頭,“你說什麼,你在說什麼,衛青?”
身爲天子的威嚴和憤怒就像洶涌的海浪撲向彭懌辰,但心中的憤怒讓他毫不畏懼的對視着漢武帝。
“陛下,我們漢人爲什麼打不過匈奴人,被他們隨意欺凌。就因爲我們漢人不愛自己的戰馬,不愛自己的女人,匈奴人對自己的馬和自己的女人卻像眼睛一樣愛護,這樣沒有血性的漢人,怎麼能打過匈奴人。”
劉徹翻身下馬,他沒有因爲衛青的頂撞生氣,把手裡的弓箭摜在地上,拉起跪在地上的衛青:“衛青,我原本以爲你只是一個養馬的馬伕,沒想到你心裡還有這麼多想法。你說的‘漢人不愛自己的女人’又是什麼意思?”
衛青緊緊盯着劉徹的雙眼,“我說的就是和親,每次匈奴人一來,我們就和親,他們一來,我們就和親。陛下,難道我們漢人永遠都要靠犧牲自己的女人開換取和平嗎?”
劉徹聽了這話,心中的怒火也燒了起來,從小到大,他見過太多漢朝的公主被馬車帶去了大漠,再也沒有回來。作爲一個有雄心壯志的君王,作爲一個自尊心極強的男人,他每次想到這些都恨不得親自上陣殺敵,斬殺所有膽敢冒犯大漢的匈奴人。
“當然不能,當然不能靠女人換取和平。你說怎麼辦?”劉徹看着衛青的雙眼,想看看這是不是一個真的有血性的男人。
“我們漢人的男人呢,漢人的男人哪裡去了?難道拼盡我們漢朝所有男人的鮮血也不能保護我們自己的女人嗎?”彭懌辰嘶吼着好像一頭擇人而噬猛獸,隨時準備撕碎進犯領地的敵人。
這話說出來,就連周圍跟着劉徹的建章營親衛騎兵,也全都紅了雙眼,胸中的血性都被衛青的話刺激的翻涌起來,心中對衛青再也沒有一絲輕視。
劉徹這樣的一代雄主更是被衛青的話激起了心中的雄心壯志,他重重的拍了拍衛青胳膊兩下,緊緊拉着他,“衛青,朕看出來你是個真正的男人,走,跟朕走。從今天起,你就是朕的親衛,隨身護衛朕的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