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漸漸大了。
何遠跪在地上,衣服都已經被淋溼。
他嘮叨完,端正身子,在墓碑前磕了三個響頭。
嗑完頭後,何遠拿出符紙,在墓碑前點燃。
符紙燃燒後的黑色灰燼,隨着熱氣飛向天空。
何遠又打開那瓶白酒,在墓碑前來回撒了一圈。
記憶中,母親偶爾也會喝點白酒,不多,每次都是一點點。
弄完這些後,何遠從地上站起來,開始收拾東西。
“媽,我回去了,下次再來看你。”
說完這句,何遠拖着有些疲憊的步伐,離開陵園。
從陵園裡出來,何遠緊了緊衣服,感到身子有些發冷。
冬天的氣溫,本來就很低,再加上何遠又淋了雨,多半感冒了。
開着車很快回到家,何遠衝了個澡,換上睡衣。
即便如此,何遠還是打了好幾個噴嚏,鼻子有些堵塞。
多半是感冒了。
人一生病,就喜歡躲在家裡。
看着空氣發着呆,什麼都不想做。
唐朵朵是掐着點兒過來的。
她撐着一把小傘,手裡擰着塑料袋,推門而入。
一進院子,就看到何遠穿着那身臃腫的睡衣,坐在房門前的搖椅上,手裡抱着一個保溫杯,在椅子上一搖一晃的,活脫脫像個七八十歲的老大爺。
“你怎麼在這裡。”
唐朵朵被嚇了一跳,這不聲不響的做了個人,冷不丁的還以爲看到鬼了。
何遠正在發呆,聽到唐朵朵的聲音後回過神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聲音有些嘶啞:“你來了。”
唐朵朵到了屋檐下,收起傘。她看了眼何遠懶洋洋的模樣,伸手在他額頭上摸了一下,皺起了眉頭:“你怎麼又感冒了。”
“感冒了嗎?沒事兒,習慣了。”何遠不在意的揮揮手。
他身體本來就不太好,三天兩頭就要生點小病。
尤其是到換季的時候,一個星期感冒一次,一次持續一個星期。
總歸是好不了。
“你別坐在這裡了,有風,涼。去屋子裡吧,我去給你衝點藥。”唐朵朵牽着何遠的手,就要把他拉起來。
“沒事兒,讓我坐一會兒吧,屋子裡太悶。”何遠搖了搖頭。
“那我去給你拿個毯子。”唐朵朵見拖不動何遠,只能進屋,抱了一張毯子出來。
將毯子蓋在何遠身上,小心的露出兩隻手,抱住溫熱的保溫杯。
從遠處看去,何遠就像一個年過九十,手腳不能動彈,行將就木的老大爺。
小傢伙本來在屋子裡睡覺。
這個天,哪怕是一隻貓,也知道什麼是寒冷。
聽到動靜後,小傢伙從窩裡爬起來,抖了抖身子,邁着貓步走到唐朵朵身邊。它圍着唐朵朵轉了一圈,不時發出“喵”的一聲,伸出脖子在她腿上磨蹭。
“它挺喜歡你的。”何遠看了一眼,說道。
小傢伙雖然還小,但已經有了貓主子的特點。
除了何遠之外,它很少親近別人。鵬鵬那幾個同事過來的時候,想要抱它,都被它嫌棄的躲開。
唐朵朵看了小傢伙一眼,眼神有點複雜。
她猶豫了一下,伸手在它腦袋上撫摸了一下。
小傢伙順勢倒在地上,翻了個身子,露出軟乎乎的肚皮,一臉諂媚。
看着它一臉狗腿的樣子,何遠好氣又好笑道:“滑頭。”
唐朵朵起身,將手裡的塑料袋擰了擰,道:“我去做飯了。”
“對了,你今天沒去上學?”何遠叫住了她。
“沒。”唐朵朵進了廚房,一邊將菜取出來,一邊隨口迴應道。
“明天去上學吧,把課補一下,有什麼問題給我打電話。”
“哦。”唐朵朵應了一句。
說完這句之後,兩人之間一下子沉默下來。
有時候人與人相處就處在這樣一種境地。
說話吧,不知道說什麼,很尷尬。不說話吧,氣氛有些沉默,也很尷尬。
像鵬鵬和田蕊那種,哪怕不說話,各玩各的,也不會覺得冷場的人,身邊真沒幾個。
所以何遠很討厭去認識陌生人。
“對了,你覺得做藝體生怎麼樣。”何遠開口道。
唐朵朵的情況,何遠多少也瞭解一點。
說她成績差,已經是誇獎她了——她根本就沒有成績這回事兒。
哪怕給她換一所好一點的高中,以她的底子,也很難跟上學校的進度。
高中和初中不一樣,高中接觸的東西更多,也更深奧。
再加上好學校的競爭力非常大,何遠以前在二中的時候,天天都是各種測驗,考試,還有期中考,期末考,每次考試都有排名,要貼在學校的報欄裡,向所有學生展示。
考的好的就不說了,那等於是榮耀。
考的不好的,那就蛋疼了,簡直是跟酷刑一般。
何遠以前班上就有幾個學習成績墊底的同學,每次公佈成績的時候,他們路過報欄都得繞着走,生怕見到末尾上有自己的名字。
“藝體生啊,沒什麼想法。”唐朵朵開始洗菜。
大冬天的,水都是冰冰的,冰涼刺骨。
唐朵朵試了下水溫,感覺受不了,於是戴上了塑料手套。
不過哪怕隔着手套,水溫還是非常低,何遠看到她手指頭都凍紅了。
“開熱水吧,有天然氣。”何遠在旁邊提了一嘴。
他坐在椅子上,身子軟綿綿的,一動不想動。
“算了,熱水要把菜葉給燙軟了。”唐朵朵搖了搖頭。
何遠聳聳肩,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你不是想去當主播嗎,去學一個播音主持,以後可以走走主播的路子。”
“主播?現在直播不是都已經涼了嗎,做主播還有什麼前途。”唐朵朵搖了搖頭。
“最近行情確實不太好,不過既然這個行業已經起來了,那總有幾個能出頭的。”何遠摸了摸下巴。
最近各大公司裁員的動盪,已經波及到了各個行業。
從美團裁員,到富士康裁員,到直播平臺欠薪倒閉。
接連不斷的事件,震動了所有行業。
何遠的朋友圈也跟着騷動起來,幾乎每天都能刷到各種各樣的新聞,各種各樣的轉發,所有的事件,評論,分析,都在向大家傳遞一個信息——寒冬真的來了。
甚至何遠還看到幾個行業裡很少說話的大佬,都破例寫了幾篇稿子,比如“如何應對互聯網危機”,“寒冬之下的機遇”,“如何度過互聯網的寒冬”等等類似的標題,引來大家的瘋狂轉發。
原本浮躁的圈子,頓時像是被澆了一盆冷水,所有人都變得安靜起來,人人自危。
連跳槽都少了許多。
原本何遠加的那個行業羣,每天都有十幾個公司在轉發招聘,有的公司甚至兩三個月還沒有招到人,其中不乏網易,阿里等大企業。
尤其是那些大企業,你要是給的外包崗,人家還不樂意去,招個幾個月,甚至半年都招不到的,大有人在。
但現在統統都沒了聲音。
偶爾扔幾個招聘啓事出來,給出的條件也非常低。
以前都是八千起步,一萬起步,現在都降到了三千,四千。
就算這樣,崗位也很快就沒了。
就像鵬鵬說的一樣,以前是獵頭找他們,企業挖他們。
現在是如何保住飯碗,避免自己在寒冬之下被踢出局。
哪怕是苒苒這種,學歷不低,資歷也非常漂亮,又在兩家大公司,大企業呆了那麼多年,可以說所有門檻都暢通無阻,去哪個公司都能算得上是骨幹的精英,現在也不敢隨意跳槽。
幾個月沒有工作還是小事,要是房貸車貸斷了,那問題可就大了。
不過這些跟何遠沒關係。
早在一兩年前他就預測過這個問題了。
就跟他之前想的一樣,不是寒冬來的太猛烈,太快。
而是大家好日子過的太久了。
就拿工資這個事兒來說吧,何遠上大學那會兒,也就是七八年前,他父親一個月的工資才兩三千。那時候周圍的人,大家收入普遍也都是這個數,超過四千都算得上是高薪,超過五六千,那簡直就是白領精英了。
那時候老家的房價才兩三千,成都的房價六七千,隨隨便便存個幾年,就能付個首付。
所以那時候大家都不太擔心買房,偶爾有那麼幾個擔心的,也只是在考慮要全款,還是要分期付款。
不過大多數人都願意全款,畢竟那些年的國人大多都比較淳樸,覺得貸款買房風險太高,而且太虧——要多給好幾十萬呢,他們累死累活好幾年也掙不到這個數。
結果這幾年,房價猛增不說,絕大多數人也不奢求什麼全款買房了,能付得起首付已經是傾盡六個錢包了。當然,物價漲了,工資也跟着水漲船高。
何遠正式工作的時候,是一三年左右,他第一個公司的副總,一個月工資也才一萬二左右,已經算得上是工資很高了。老總工資也才一萬四五的樣子,都已經算得上是業內大佬級別的人物。
結果才三年過去,何遠自己的工資都跳到了稅前三萬,還沒算股權和獎金。
頂薪直接翻了一倍還多。
緊跟着就是各種新奇的行業井噴,什麼自媒體啊,遊戲競技啊,直播啊,代購啊,網紅啊……幾乎都是什麼年薪千萬起步。
好像這年頭,你年收入不過個千萬,你就是屌絲似的。
在所有人都陷入狂歡的時候,何遠一直在思考着一個問題。
這些行業,真的能掙到這麼多錢嗎?
如果不能,那麼這些錢……到底是從哪兒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