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晚上註定不適合睡眠。洛千淮胡思亂想了良久,剛要迷糊睡過去,就聽見了一陣高過一陣的敲門聲。
深夜有人來醫館,必然是有急症。洛千淮翻身而起,迅速地穿上了衣服,等到星九領着人進門之時,她已經拎着藥箱出來了。
梅神醫的年紀雖然不輕,但因爲保養得宜,睡眠質量相當高,譚非燕殊他們也一樣,根本就沒有聽見外面的聲響。
洛千淮便也沒有打擾他們,只帶了星九一起出診。
來人三十多歲年紀,青衣小帽,一看就是某戶人家的僕從,滿臉都是焦急之色,一見到洛千淮就衝了上來:“請洛娘子務必前去救救我家三娘子!”
洛千淮腳下不停,一邊走一邊詢問那位三娘子的情況。原來她是個十六歲的小娘子,頭胎難產,婆家又是四代單傳,見狀便要保小不保大。
“小的跟我娘子都是三娘子的陪房。”那男子駕着青帷油車在坊間穿行:“她見勢不妙立即回去通知我家夫人,又讓我趕緊過來請您。”
聽說是難產,洛千淮的心就懸了起來。這個時代的醫療水平差,生產實在是女性命中的一道坎兒,遇上胎位不正臍帶繞頸,放在後世簡單一個剖腹產就能解決的事兒,在這個時代很可能就會一屍兩命。
產婦住在歸義坊,這裡算是長陵邑的中等人家的居所,宅子多爲二進院落,比文家在懷仁坊的居所要寬敞得多。
洛千淮與星九跟着那男子從角門而入,就聽到了裡面的吵鬧聲,待進到後院之時,就發現這裡簡直像是個菜市場,兩波人混作一團打得熱火朝天,其中一名三十五六歲的圓臉婦人,正揪着另外一名面相瘦削刻薄的婦人喝罵不止。
“張麗春你個黑心肝的,平時就端着君姑的款兒,各種磋磨我家惜姐兒,現在眼看她難產,竟然還要保小不保大!”
她頭髮零亂眼底充血:“我真後悔啊,不該聽你的花言巧語把惜姐兒嫁進你們王家!你家二郎也不是個好東西,平時坐視你苛待惜姐兒,都到這個時候了連個屁都不敢放,簡直就不是個男人!”
站在一旁的年輕男子本就是一臉不耐煩的神色,聞言更是皺着眉頭冷了臉:“岳母此言差矣!娶妻本就爲了侍奉公婆綿延子嗣,惜娘今日若能爲我王家留下一子,日後我必會記着她的功勞,以元配嫡妻之禮將她厚葬”
他還沒說完,那圓臉婦人就已經出離了憤怒,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王二郎,喚自己帶來的僕人道:“打,給我狠狠打!今兒若是惜姐兒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定送你王二郎下去給她陪葬!”
她帶來的人也不多,此刻都在與王家其他們打得不可開交,倒是先前引着洛千淮進來的陪房衝了上去,照着王二郎的面門就是兩拳。
“我可是孝廉,你真敢動手?”那王二郎抹着鼻血抱着頭蹲了下去,口中還自絮絮不休:“岳母你怎麼能夠如此不講道理?惜姐兒難產我也不想,可是事到臨頭換了誰家也得保小,我王家可是四代單傳.”
那陪房飛起一腳,將他後面的話都踢了回去。
洛千淮前世就見了不少類似的事。就算是文明發達的前世,也常有不在意產婦的婆家人,要麼明明符合剖腹產的體徵卻偏偏堅持順產,要麼就口口聲聲要求關鍵時候保小不保大,總之只將媳婦當成生育工具,當醫生的就算看不慣也沒有辦法。
她帶着星九,面無表情地穿過撕扯的人羣,拉開了產房的門。
直到這時纔有人注意到她們,卻是那個一臉刻薄相的婆婆:“你們是什麼人?想要進去做什麼?”她一邊推搡着圓臉婦人,一邊叫嚷道。 那圓臉婦人望見洛千淮年輕漂亮得過份的面孔,也露出了疑惑之色。
接洛千淮到來的男子向圓臉婦人叉手道:“好教夫人得知,這位是霽安堂的洛郎中,方纔時間緊迫,小的專門請她過來救治三娘子來着。”
圓臉婦人愣住了,面上慍色變得更深更濃:“怎麼不找個有經驗的醫婆過來?就這麼個黃毛丫頭,能懂接生嗎?”
“夫人!”一個身形壯碩的婦人狠狠地掐住面前婆子的雙手,口中喊道:“是我讓他去請洛娘子的,我之前聽榮康坊周家的下人提起過,洛娘子醫術過人.”
“簡直胡鬧!”那瘦削婦人與圓臉婦人同時喝道。二人對視了一眼,又嫌惡地都錯開了視線。前者說道:“還沒及的小娘子,能懂婦人生產的事?別把我的大孫子給糟踏沒了!”
他們說話的功夫,洛千淮一隻腳已經蹭進了內室。她也聽見了這些議論,本來不想理會,但到底也是患者家屬,提前溝通已經成了本能,所以還是耐着性子止了步:
“產婦危在旦夕,你們有心情在外面吵嘴打架是你們的事,別攔着我進去救人就好。”
她心情煩躁,口氣就不好聽。換了前世說不定會被家屬投訴,但是現在卻沒那麼多條條框框。
這幾句話,成功地把外面的雙方都說得無言以對。洛千淮也沒心情再理會他們,只吩咐星九:“別讓任何人打擾我診治。”
屋內屋外就像是兩重天。帶着縷縷黑煙的炭火薰着血腥味兒,一進去就讓人頭暈眼花。
兩個侍女呆頭呆腦地站在一旁,眼睜睜地看着兩個婆子按住了產婦,另外一個拿着一把剪刀,正準備向下方剪去。
看到這一幕,洛千淮瞳孔急劇收縮:“星九!”
星九的反應極快,立時便躍到了那婆子身邊,提着她的後頸連人帶剪扔到了門外。
另外兩個婆子才反過神來:“你們是什麼人?影響我們救人能負得起責任嗎?”
“救人?”洛千淮冷笑:“殺人還差不多吧?”
星九二話不說,將這兩位也一先一後扔了出去,然後看着外面愕然的人羣淡淡一笑,將屋門關上,順便下了閂。
“你,你能救我嗎?”十六歲的小娘子鬢髮被冷汗浸溼,脣上滿是咬出來的血痕,直直地望着洛千淮問道。
洛千淮已經摸過了胎兒的位置,又把過了她的脈,心下有些沉重,但口氣卻是淡定有力:“我能,只要你肯聽我的話,再多堅持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