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藝術學校。
練琴室。
徐嫺正拼命地練琴。
她彈奏的是一首奏鳴曲。
那本是一首旋律歡快活潑的曲子，有如宴會上輕巧的舞蹈。
但現在，從她手指下蹦出的旋律，卻彷彿鬥牛士出場時的配樂。
“阿嫺，你今個是怎麼了？”
一旁的閨蜜皺着眉頭。
“聽你的琴聲，感覺你心情非常煩躁啊！”
琴聲戛然而止。
徐嫺嘆了口氣。
她的確很煩躁。
昨天晚上從家裡逃到學校宿舍，她的心情就一直沒有平復過。
……
“啊？你怎麼會朝那方面想？《不能說的秘密》是我朋友寫的一個劇本，裡面有男女主四手聯彈的場景，我是想讓你來當女主角！
至於輕微的身體接觸，指的是彈琴是兩個人的手疊在一起彈！
你想的也太歪了吧！
我是那麼齷齪的人嗎？”
路遙驚愕的表情和無奈的話語讓她無地自容。
她實在沒臉繼續待下去。
於是她奪門而出，拉開車門就鑽了進去，發動車子，狂踩油門。
“嗡！！！Skr！Skr！”
油門的轟鳴與掉頭時的刺耳剎車聲令路遙十分擔心。
“喂，這麼晚了你去哪？車速太快了！穩一點啊！”
但她完全無法聽進去。
一路狂飆，趕到學校，進了宿舍，她一言不發，直接將自己藏進了被窩裡。
引得幾個舍友面面相覷。
“出啥事了？怎麼感覺你像是想找個地縫鑽進去一樣？”
她在學校最好的閨蜜丁慧笑着問道。
不問還好，這一問，她更加窘迫了。
“沒有，頭暈。抱歉，請讓我安靜一會兒。”
從昨晚到現在，她想起很多事。
都是和路遙有關的。
她想起最開始在醫院裡的那場誤會。
從開始的誤會搭訕，到對他才華的欣賞。
輕微的惡感到輕微的好感。
但當哥哥出來後，得知他們彼此認識，外加他那種“你居然不知道李斯特的《鍾》”那種拙劣的裝比方式，又讓她好感全無。
然後看到微搜上他被扒出來的那些驕奢淫逸的往事，她對路遙的印象更加惡化。
再到和網友一樣懷疑他抄襲，印象分已跌至負分。
但後來，看到他在節目上坦誠自己不是原創，她又覺得：這傢伙倒也並非一無是處。
起碼沒有死鴨子嘴硬，硬是把別人的說成是自己的。
除了和自己哥哥一樣混，喜歡吃喝玩樂、泡妞之外，人品沒什麼大問題。
所以後來她決定入股合作。
隨後，與靜姝的談話之後，她驚覺：原來這傢伙是個天才。
那些作品都是他那些天才人格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做出來的。
得了這種病的人經常會出現幻覺。
她讀高中的時候，就有見過類似病症的同學。
印象最深的一次，上自習課的時候，全班都在安靜學習，坐在前三排的那個女同學，忽然起身徑直走向最後一排，對着一個男生大打出手，說他罵她。
所有人都莫名其妙。
鬧到班主任過來調解，全班同學都在替男生辯護，說他根本沒有罵人，什麼話都沒說。
最後還是女生的家長親自過來道歉，說自家孩子有病，經常會在腦海中幻想有人說她壞話，甚至編歌嘲笑她。
當時徐嫺覺得非常不可思議。
得知路遙也患上這種病之後，她一度對他非常同情。
她偶爾也想象過那種場景：
只有路遙一個人的練琴室內，他站着不動，鋼琴旁，卻憑空出現了一個外國人，彈奏着一首《鍾》。
他問那個人是誰，對方回答：我叫李斯特。
——李斯特？這麼巧，我的英文名也是李斯特。這首曲子叫什麼名字？
——《鍾》。
——您自己創作的嗎？
——是的。
——好厲害啊！
——呵呵，你覺得這首曲子好聽嗎？覺得好聽的話，送給你了。
——真的？太感謝了！
……
這想必就是他獲得那些優秀作品的渠道吧？
雖然作品都很好，但，
未免也太驚悚了一點。
——看不見的朋友！想想就很嚇人。
或許，這就是天才的代價吧！
所以，雖然自己對他以前那些玩弄女性的惡劣行徑非常厭惡，卻也沒有那麼討厭他了。
話說回來：自從出車禍之後，他變了很多。
每當自己對他以前的那些噁心事進行批判的時候，對方不但不敢還擊，還配合着一起罵。
彷彿他也對那種行爲深惡痛絕一樣。
難道說：他的主人格，其實是個正人君子？
仔細想來，好像還真是這麼回事。
出院之後，就沒見過他撩妹。
而是全身心投入到創作事業上。
拍《老男孩》之前，選女演員的時候，有不少比最後確定的羅紫君還要漂亮的女人。
其中不乏一些騷貨。
聽靜姝說：有好幾個女的對他進行暗示甚至明示，願意被他潛規則，但都被他拒絕了。
所以自己對他的觀感才越來越好。
以前她對說葷段子的男生是非常厭惡的。
但路遙偶爾在她面前開黃腔的時候，她卻沒有那種噁心感。
當然，她也不能裝作無動於衷，而是假裝被惹惱，對他進行言語鄙視甚至肢體攻擊。
而路遙，似乎也很紳士，發現自己說的太葷了，罵不還口，打不還手。
爲什麼會這樣呢？
難道？
她突然想到了一個驚人的可能性：
會不會是那場車禍的緣故？
那場車禍，把他的那些雜七雜八的人格全部消滅了，只留下了一個比較討人喜歡的主人格？
是了，一定是這樣！
她釋然了。
難怪自己會對他慢慢地產生好感。
以至於誤會他對自己的胸有想法的時候，也沒有太抗拒。
不對，我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我這是？
“欸，阿嫺，你怎麼了？發燒了嗎，怎麼臉突然這麼紅？”
丁慧驚訝地問。
“啊？沒有，我剛彈琴有些用力，出汗罷了！”她慌忙撒謊道：“嗯，彈一首舒緩一點的放鬆一下吧！”
於是她深呼一口氣，彈起了萊曼的《秋日星空》。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路遙時彈奏的曲子。
“喂，你怎麼彈這首爛大街的曲子啊？”丁慧無奈地搖頭，“就連沒學過鋼琴的人都知道這首曲子，很多人拿它當手機鈴聲，我都聽膩了！”
徐嫺有些尷尬地停下來，準備換一首。
然而就在此時，她的腦海中彷彿驟然劃過一道閃電。
不對！
第一次和他見面的時候，
那不是誤會！
他的確是在搭訕！
他一個學鋼琴的，怎麼可能不知道《秋日星空》這首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