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電路出了問題還是某些燈管需要更換,地下停車場的燈光忽明忽暗,一如後座窗邊嚴文相的側臉。
谷傳經努力降低自己呼吸的聲音,小心翼翼地通過後視鏡觀察着走出姚總辦公室後便一言不發的嚴總助。
當嚴文相將香菸濾嘴放到脣間時,菸頭火光照亮一張沒有表情的臉,看得谷傳經心驚膽戰,他自覺今晚表現不佳,等嚴文相抽完這一根菸後主動開口認錯:“嚴助理,剛纔我太緊張了,對不起。”
嚴文相擡眼看向車內後視鏡,看見谷傳經自責愧疚的神情,不禁失笑。
“第一次進姚總辦公室,怎麼可能不緊張,我記得五年前我頭一回被叫進姚總辦公室的時候,走到半路就緊張得腿肚子抽筋,把何助理嚇了一跳。”嚴文相講了個不知是真是假的小故事,擺手道,“別瞎想,你表現得很不錯,我剛纔是在想姚總兒子的事情。”
嚴文相很少誇獎下屬,聽見這句“不錯”的評價,谷傳經轉憂爲喜,笑道:“姚衣真是厲害,要不是聽了錄音,我怎麼也想不到,賣書籤都能用上這麼多營銷技巧,要是他來總部,可能要不了幾年,就要稱呼他‘小姚總’了。嚴助理,姚總也是這麼想的吧?”
谷傳經雖不像嚴文相那樣聰明,但也算敏而好學,姚總對嚴總助的態度大家都看在眼裡,以前遲遲沒有進一步提拔或是放到部門做實權一把手,還說不準姚總是什麼心思。
可現在姚總讓嚴總助負責掌握他兒子的情況,還與嚴總助談論姚衣,這意味着什麼,瞎子都能看出來。
谷傳經是嚴文相的助手,自然希望姚衣早日成爲小姚總,到時嚴總助更上一層樓,自己的地位自然水漲船高。
“姚總對姚衣的表現很滿意,非常滿意。”嚴文相給了個模棱兩可的迴應,“優秀的企業家,這個評價分量十足啊。而且,在我印象裡,姚總這是第一次當着外人的面說出‘我兒子’這三個字。”
“虎父無犬子啊!”谷傳經彷彿看見自己前途一片光明,精神更加振奮,“嚴助理,我是送您回家,還是去吃點東西?”
姚氏集團總部由集團精心鍛造,在尚京堪稱領航地標建築,除了寫字樓集羣,還有五星級酒店會所、國際購物中心、國際影城、美食廣場等國內一流的娛樂配套,出了總部大樓就能享受全尚京最奢華的夜生活。
但嚴文相對此興趣缺缺,他搖搖頭,忽然心血來潮,問道:“你覺得,姚衣那些話,是講給那小姑娘聽的嗎?”
谷傳經愕然,疑惑道:“姚衣身邊只有那個叫米萌的小姑娘,沒有其他人啊。”
“不。”嚴文相語氣篤定,“還有其他人。”
谷傳經認真思考了一會兒,恍然道:“喔,您是說我們派去暗中保護他的兩組人?他們的確不是很專業,可是兩組輪班,每次輪換都換上不同的衣服和髮型,姚衣又沒有接受過反跟蹤訓練,發現他們的可能性應該不大…吧?”
“思考問題,不要總是從表面上的邏輯出發,你想想,昨天晚上姚衣已經獲得了米萌的信任,爲什麼要把這些營銷技巧毫無保留地教給米萌呢?”
不等谷傳經回話,嚴文相自己先羅列出幾種可能:“也許是因爲她長得好看,也許是姚衣想炫耀自己的本事,也許姚衣想把營銷技巧教給她,培養一個合格的生意夥伴,除此以外,還有一種可能,那些話,不是講給米萌聽的,是講給我們聽的。”
“啊?”
“我們做個假設,假設姚衣發現了我們派人跟蹤保護,最好的應對方式是什麼?打電話給姚總告狀?想辦法甩開他們玩失蹤?不,派人跟蹤保護是因爲姚總和夫人不放心,像拍電視劇一樣搞反而證明他還不夠成熟,只會讓姚總和夫人更擔心。”
嚴文相停頓片刻,自言自語似的繼續:“那麼,該怎麼辦呢?比起主動證明自己,假裝什麼都不知道,通過言行舉止‘無意間’表現出自己的能力,是不是更有說服力,更能讓姚總和夫人感到欣慰?”
“這……”谷傳經不太能接受這個假設,“要是這樣的話,姚衣是不是太成熟了?”
“是啊,太成熟了。”嚴文相閉上眼,將不便透露的猜疑深藏心底。
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縱使天賦異稟,是天生的商業奇才,也不該這麼成熟。
有沒有可能,那些話其實是別人教給他的呢?
最近幾個月,自己的狀態一直不太對,時常萌生退意,相信姚總應該有所察覺,有沒有可能,是姚總安排了姚衣的退學和之後一系列事情,好讓自己相信姚衣是值得輔佐的少主,從而堅定決心呢?
不,不太可能。
姚總是個胸襟廣闊的人,不至於爲了留下區區一個嚴文相而做這些事情。
再者,姚衣寫在書籤上的那句話,應該是寫給姚總,而不是寫給自己的。
不盡長江滾滾流?
何處望神州?滿眼風光北固樓。千古興亡多少事?悠悠。不盡長江滾滾流。
年少萬兜鍪,坐斷東南戰未休。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生子當如孫仲謀。
生子當如孫仲謀!
嚴文相睜開眼,衝駕駛座擡了擡下巴:“送我回家。”
谷傳經應了一聲,轉動鑰匙,踩下油門。
漆黑的小轎車在夜色與光幕中平穩穿行,最後停在尚京富豪區內一棟獨棟別墅門前。
谷傳經殷勤地替嚴文相拉開車門,問道:“嚴助理,明早還是六點半來接您嗎?”
“嗯,回吧,早點休息。”嚴文相擺擺手,目送谷傳經驅車離去,翻出煙盒點上一支菸,眼前又浮現出那行漂亮工整的鋼筆字。
嚴文相讀書時練過硬筆書法,他看得出來,沒有十年苦練,寫不出那樣的好字。
這麼說,姚衣十歲就開始練硬筆書法了?倒也不是不可能。
站在家門口想了許久,嚴文相取出手機,撥出一個沒有保存備註的天京號碼。
“喂,老同學,事務所的生意怎麼樣?噢,有個事想請你幫忙,最近有空嗎?嗯,幫我查幾個人,順便,查查一個剛退學的大學生前幾個月都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