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是整個夏天中最熱的時候,炙熱猛烈的陽光照射在大地上,令隱藏在暗處的水蒸氣洶涌上升,形成了如同蒸籠般扭曲空氣的獨特景觀。
尤其是商業中心大廈林立的區域,密密麻麻的空調室外機不知疲倦的發出‘嗡嗡嗡’的噪音,一刻不停的工作着,將製造的冷空氣注入辦公室,卻將更高的溫度排到外面,爲這燥悶的世界更添一把火。
好不容易等到六點,太陽逐漸西沉,悶熱的天氣終於得到了一絲喘息。
喘息的不只是天氣,還有忙碌了一天下班的人們。
和所有大城市的商業區一樣,下班的人潮如同搬家的螞蟻,密密麻麻的穿梭在在街道上,讓原本空曠的世界充滿了疲憊的“活力”。
馬路又像血管,行走在外又或者坐在各種交通工具裡的人們,卻又恰如一枚枚血紅細胞。
每個人都是這世道里的一顆螺絲釘,創造價值,沉淪苦海。
但在紅細胞們的心中想來,認真工作,賺取報酬,再用手頭的積蓄換取想要的生活,卻正是他們充滿希望的踏實人生。
哪怕只是顆螺絲釘,也依然可以選擇甘於平凡,又或是在磨礪中變得愈加鋒芒堅韌,站到更重要的位置。
江靜姝站在大樓門口,看着不遠處的一名年輕女性等到了自己的伴侶,兩人挽着手沒入人羣中,不由微微失神。
她已從姚氏集團離職,手中的紙箱作爲離職贈品,裡面塞了些零散的個人物品,其他的東西都被她送給了同事們。
短暫半年的職場生涯如同一場有趣的夢,讓她新奇感念之餘,也體會到了生活的味道。
這裡和象牙塔終究不太一樣。
姚氏集團的高級職位是許多年輕人夢寐以求的未來。
紀委顧問同樣是一份在許多人看來都值得終生從事的好工作。人生可以依仗的東西不多,一份好的工作,一個好的身份正是其中罕見的一部分,不過對於江靜姝來說,這些別人一輩子追求的東西,她很簡單的就放棄了。
江靜姝明白這些都不是她所追求的東西。
一個人活在世界上,能想明白自己想要的東西併爲之付出努力,那纔是人生最幸福的事情。
這句名言是江靜姝的父親,江瑞的口頭禪,而這位名譽海內外的大律師,也徹底貫徹自己的理念,一直活的十分瀟灑。
江瑞給了江靜姝無憂無慮的童年,選擇人生的權利,甚至將江靜姝送回國內後,和姚衣的接觸也只說了一句隨緣。
姚起很厲害,姚氏集團很強大,作爲可能的親家來說,國內已很少有能匹敵的對手。
甚至姚母對江靜姝的印象也非常好,一直嘮叨着向江瑞表示要定下這個兒媳婦。
江瑞始終沒有同意,表示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想法,一切都讓年輕人自己決定。
江靜姝進入或離開姚氏集團,都徵求過江瑞的意見。
知女莫若父,他笑着告訴她,如果姚衣真是那個她喜歡的人,做出一些適當的讓步可以的。
愛情當然不是一味的讓步,在讓步的同時,也要讓對方知道自己的心意。
江靜姝將自己該做的事全部都做了,她端着紙箱站在大樓門口,安靜的彷彿一尊美麗雕像。
其實她不擅長曖昧,她這輩子更沒追過別人。
素來都是被別人捧在手心裡的她,並不懂怎麼去追求別人。
她也沒打算像別的女人釣金龜婿那樣去倒追姚衣。
她不擅長卑微,也不喜歡卑微。
在姚衣這裡,她也從不認爲自己所做的事情會顯得卑微。
她只是不斷的靠近,不斷的拷問自己的內心,不斷的試探姚衣的眼神。
說來也很玄妙,她始終堅信一件事情,從未在行動上有逾越之舉的姚衣,看自己的眼神裡透着股濃郁到化不開的感情。
這一線姚衣自以爲是藏得很好的感情,卻又反過來是讓她江靜姝在不知不覺中越陷越深的魚線。
她懂,被釣的魚掙扎的越狠,就意味着被拽得越靠近水面。
她又在害怕。
害怕判斷出現了錯誤,害怕自己的揣測只不過是場幻夢裡的鏡花水月。
所以,飛蛾撲火的付出,卻又小心翼翼的試探,她在試探姚衣,同樣也在試探自己。
從未談過戀愛的她,甚至不敢篤定這究竟又算不算愛情。
“江靜姝。”
聽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江靜姝目光閃爍,看到來人時微微一笑。
嚴文相,姚起的心腹副手,姚氏集團內最炙手可熱的人物之一。
“嚴叔叔好。”
嚴文相笑道:“聽說你離職去讀書?好啊,年輕人肯學習是好事。”
他見江靜姝拿着紙箱,又問道:“在等人?”
江靜姝心頭閃過姚衣的面孔,可她也知道,這個時候姚衣恐怕還在要家網坐鎮,不太可能出現在這裡。
嗯,雖然那個傢伙答應了事情結束後一起逛街,但在那個傢伙的心裡,他的工作大約沒有結束的那一天吧。
她搖頭道:“沒有,我只是有些感慨。”
感慨命運讓一個自己喜歡的人出現在身邊,又感慨對方難以捉摸的心思和若即若離複雜難明的態度。
這讓人有些難受。
“你想去哪?這個時候不好打車。”
大門外的階梯下,嚴文相的座駕已就位,作爲集團副手,他擁有配備司機的權利。
嚴文相當然可以自己開車,不過到了他這個級別,時間就會變得寶貴起來,隨時隨地的休息對他來說十分重要。
見慣江瑞日常行動的江靜姝能瞭解嚴文相的意思,如果自己願意的話,嚴文相想和她說幾句話。
對於江瑞、嚴文相這種級別的人物來說,私人空間和私人時間都很寶貴,繁重的工作節奏和無形的壓力會時時透支他們的體力,如果沒有要緊的公務,在車上的時間其實是他們用來小憩補充體力的最佳時段。
於是江靜姝露出恰到好處的微笑:“會不會打擾嚴叔叔?”
嚴文相笑着搖頭,率先坐上了車。
江靜姝略一思索,還是決定接受對方的好意。
在姚氏集團呆的這段日子,嚴文相一直對她很照顧。
另外,嚴文相是姚起的左膀右臂,姚氏集團絕對核心之一,甚至有人傳說,姚起培養嚴文相是爲了給姚衣留下一個最好的幫手。
可現在姚衣已經走出了自己的路,嚴文相的位置又變得微妙起來。
對方想和自己說什麼呢?
江靜姝看着窗外不斷倒退的景象,街邊形形色色的男女,保持着沉默。
在紀委的這段日子,她見識了很多人與人之間的爾虞我詐,學會了一個詞,沉默是金。
“姚衣剛和姚總提出休學出去闖的時候,姚總是反對的,不過姚衣只花了半個小時就改變了姚總的想法。”
嚴文相回憶起去年的事情,面露微笑道:“你大概不知道,姚總這個人一旦認定的事情,很難改變。在姚總心裡,姚衣最好還是要讀完大學再出來工作。”
“不過姚總雖然同意了姚衣自己出去闖,可也同樣讓我聯繫私家偵探跟着他,看看他究竟是說的好聽,還是真有想法。”
“他和米萌,就是那個時候認識的。米萌在路邊擺攤賣手繪書籤,價格很便宜,姚衣和她打賭,如果他能將米萌的書籤以更高的價格賣出,米萌就要接受他的入股。”
“不得不說,姚衣確實是個營銷天才,不,天才只是用來形容靈光一閃的天賦,我個人認爲姚衣靈光一閃情況不多,倒是他勤奮自律善於思考的能力,更讓我印象深刻。”
“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正是享受人生的時候,很少有能剋制住自己慾望,將精力轉化爲理想燃料的,值得高興的是,姚衣是這樣的一個人,江靜姝你也是。”
嚴文相頓了頓,等待着江靜姝的反應。
江靜姝只是嘴角微微動了動,眼裡露出善意的光來,卻依舊沒有說話。
嚴文相等了半晌,繼續道:“我想告訴你的是,根據我的觀察,米萌和姚衣並沒有那種關係,至於其他的女人,樑田田什麼的,姚衣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
“除了你。”
江靜姝依舊沒有說話,可她內心的暗潮已經洶涌起來。
除了我?
這什麼意思?我的觀察沒有錯?
他眼神裡藏着的東西,是真的?
可如果真的對自己有感覺,爲何一直小心翼翼的保持着距離。
但如果你真不願意和我有所發展,爲何又讓我從紀委離開?
嚴文相淡淡道:“這段時間姚衣很忙,腦子裡完全被要家網佔據,可等他空閒下來,你會有機會的。”
江靜姝眸子裡閃出堅定的光芒,緩緩說道:“嚴叔叔的意思,是讓我等他?”
嚴文相搖頭,“沒有,你照着你自己的決定做事就好。我是覺得你們年輕人終究人生閱歷欠缺了些。其實在想不通一些事的時候,不妨索性放下多走走看看。畢竟你們還年輕嘛,人一輩子還長着。但我可以肯定,他對你的確不一樣。”
江靜姝笑容漸漸收斂,半晌後語氣平靜道:“嚴叔叔說的我都記住了,謝謝嚴叔叔。”
嚴文相也不再說話,以他和江瑞的交情,能將話說到這個地步已是十分難得。
“嚴叔叔,一會拐彎放下我就行。”
汽車停下又開走,江靜姝抱着紙箱站在路邊,目送汽車消失後,這才邁開大長腿,一步一步往家裡走去。
走着走着,腦子裡想着事,略微有些失神,她突然咧嘴一笑,自言自語着。
“是不一樣。”
“嘛,也許先出去好好讀兩年書也不錯。”
江靜姝才走了幾步,又一輛車停在她的面前。
車窗搖下,姚衣探出頭來,做了個上車的手勢。
“啊?姚……姚衣……”
江靜姝驚訝到結巴,腦子有點迷惘。
等回過神來時,自己卻已經坐到了帕薩特後座上。
見鬼,我這腿怎麼主動上來了!
它不聽使喚啊!
姚衣讓開位置,指了指手中的電話,示意江靜姝稍安勿躁。
“對,楊秘您說的是,我們這次可是損失慘重,要不是網監王隊及時出手,恐怕現在要家科技已經在尚京除名了。”
電話裡楊秘書倒吸一口涼氣,立刻道:“一會我會給他們分管的副局長打電話問情況。”
姚衣道:“聽說他們已經去抓人了,對象是頂級的大黑客,叫什麼月光的。”
楊秘書沉吟一會,開口道:“黑客我就知道一個叫做星河的。”
姚衣笑吟吟道:“哦,星河您也聽過?那可太巧了,這個叫做星河的黑客,現在就在我要家網做客呢。說是做客,其實是我請過來幫忙的。”
楊秘書笑道:“能不能安排見個面?”
“您想見他?”
姚衣略一思索,笑道:“我明白您的意思,智能港口建設對於網絡安全設計的需求是挺高,行,明天我會帶他來您辦公室彙報工作。”
“你腦筋轉得可真快。”楊秘書驚訝道:“今天尹市長聽到要家網被黑後,第一個反應就是要在智能港口的建設意見書中追加網絡安全系統的預算。而且讓我馬上找相關專家前來諮詢。”
他壓低了聲音道:“你這次可又幫了我一個大忙。”
姚衣連說不敢,謙虛道:“都是趕巧,我不過是幫忙引薦,算不得什麼功勞。”
楊秘書笑道:“那我就不和你客套了。行,既然你那邊沒事,我放心了。我也給你一個保證,今天尹市長可是當着很多人的面說過,這事不管關係到誰,一定給你個交待。”
楊秘書這是在給姚衣明示,如果找房網和這件事有關係,尹如鬆一樣會幫他拿回這個公道。
“那就多謝楊秘了,我一會就聯繫星河,明天提前給您打電話。”
姚衣掛了電話,轉頭對江靜姝道:“本來想去接你的,剛好發現你上了嚴叔叔的車,我又一直在接電話,只能一直跟着過來了。”
江靜姝嗯了一聲,一雙好看的眼睛盯着姚衣道:“你找我有事?”
姚衣一愣,轉而笑道:“確實有事,我無聊想逛街,一起?”
江靜姝嗯了一聲,點點頭,說不出的溫婉。
姚衣見她不接招,苦笑道:“行了,我投降,我不是答應你今天生日陪你逛街麼?說吧,想吃什麼,今天我都陪你。”
江靜姝一下來了精神,但馬上又問:“你不用管公司的事?”
姚衣微微搖頭,“不用,該處理的事情都差不多了。”
姚衣在辦公室送走黃金後,立刻召開了會議,將網站情況梳理了一遍,定下了使用備份數據恢復網站的策略。
不過這麼做還是有風險的,月光還未抓捕歸案,萬一對方再進行一波攻擊,二次傷害容易讓用戶們流失。
好在祝凌那邊傳來消息,王隊長已經帶人和柬埔寨警方聯繫上,花費不少人情和資源鎖定了月光所在的區域,抓人只是時間問題。
明天早上,要家網就可以重新上線。
江靜姝點點頭。
他說沒問題了,那就肯定沒問題!
她露出好看的笑容,眨眼道:“我要吃肯德基。”
姚衣皺眉道:“肯德基有什麼好吃的,走,去藍天軒。”
江靜姝笑,眼神裡藏着抹狡黠,“好吧,哪都行。”
姚衣這才明白過來,合着你說肯德基是在以退爲進啊。
套路可真深!
不過有句話說的好,自古深情留不住,總是套路得人心。
想到江靜姝馬上就要出國,姚衣的心情也變得複雜起來。
也許是兩人在國內最後一次相聚,那是該吃得上檔次些。
奇妙的是,雖然他被套路了,但其實一點兒都不生氣。
“樊哥,開車吧。”
沉默的樊力發動了帕薩特,小汽車很快化成尚京車流中的一道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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