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會兒,那羣畜生反撲的厲害,我們就在國境線上反覆易守……”
樑興國端着酒杯,手擡起來,沒放下,看了眼遠處,再看了眼身側幾人,出聲繼續說着,
“……我們所在的部隊,奉命堅守一個陣地。”
“……那羣畜生就像是瘋了一樣,不斷朝着我們陣地宣泄炮火,發起衝鋒……連長那會兒,恰好就在我們旁邊,笑着跟我講,我們所在陣地恰好就在那羣畜生陣線裡面,就像是顆釘子釘在那兒,如果敵人不把這顆釘子拔掉,整個陣線就會被撕開一條口子。所以,只要我們在那,那羣畜生就會不斷調集部隊過來,對我們陣地發起衝鋒……”
擡起頭,樑興國望着遠處,似乎回憶着,視線有些失神,
“……在那陣地上堅守了半天,打退了幾次敵人的進攻後,我慢慢就明白了,等打到晚上的時候,老湯,施三娃他們也都慢慢反應過來了。”
“……嘿,畢竟那會兒也打過不少仗了,這點事情還是能看明白的。”
旁邊,施遠征笑呵呵着,接過話出聲說道,
旁邊,鬼差,和另一個軍人,臉上也笑着,
樑興國臉上浮現出些笑容,看了看施遠征,看了看鬼差,也笑着。
廉歌看了眼身前幾人,看了眼他們臉上的笑容,轉過了目光,沒多說什麼。
清風拂過密林,四側樹上的枝葉輕輕晃動着,響着些窸窣的聲音,
有些清冷的月光,再透過這密林間的空隙,往着林下揮灑着。
“……陣地上,戰壕裡,戰友一個個倒下,就沒再能爬起來。”
“……第一個,是老湯。”
樑興國的話語聲混雜在了林下的清風中,隨着清風在四側響着,
“……到了夜裡,那羣畜生雖然放棄了繼續對我陣地發起衝鋒,但還是不斷炮擊陣地,進行襲擾。而那羣畜生兵力比我們陣地上要多很多,我們不能也無法主動出擊,只能輪流守夜,其餘人在戰壕裡休息……
……前半夜守夜的是我,後半夜是老湯。前半夜平安無事,我雖然有些累,但卻不覺得困,我同老湯講,讓他接着休息,我接着守就行,他沒同意,說讓我也休息會兒……”
“……我躺在戰壕裡,時不時就能聽到炮聲落在陣地這邊,我以爲我睡不着,但迷迷糊糊的,還是眯了一會兒。”
“……東邊剛開始泛白,離着太陽出來又還有會兒的時候,也是人最困的時候,陣地上,戰場上,在響起了槍聲,聽到槍聲響起來,我就趕緊戰壕裡爬了起來……
守夜的老湯,這時候倒了下來,就在我旁邊。我沒去扶他,他倒在了地上。來不及管他,我架好槍,就對着那羣畜生繼續開火……”
“……等打退了那羣畜生的這次進攻。我回頭看,老湯已經死了。他頭部中槍,倒下來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樑興國說着,又再沉默了下。
“……死得挺乾脆的。至少我也沒感覺到啥痛苦。”
旁邊的鬼差,笑呵呵着出聲說道。
“……那次敵人發起的攻擊,除了老湯,我陣地上,還倒了個人,是個新兵,剛上戰場那會兒,他還很害怕,到那會兒的時候,他已經能聽着炮聲,和我們說笑了……”
樑興國又再繼續說了下去,
鬼差臉上笑容漸漸褪去,有些沉默。
“……然後是老徐,”
樑興國說着話,轉過頭,看向了施遠征旁邊那男人,
“……那天,那羣畜生好像又調集了不少部隊過來,不斷對我方陣地發起了衝鋒,我們不斷打退了敵人一次次進攻……根本沒顧得上其他,只是在敵人進攻的一次間隙,聽到施三娃在我耳邊跟我說,告訴我,老徐死了。我不知道老徐怎麼死的,什麼時候中了槍,或者是被炮彈彈片給擊中了,我只知道我戰友又倒了一個,然後又一次敵人涌了上來,我就不斷開槍。”
“……那一天下來,到傍晚的時候,我方陣地上,槍聲變得越來越變得稀疏……我身邊就剩下了施三娃,我手下其他兵,全都陣亡了,屍體就橫在戰壕裡。”
“……雖然我是個新兵,沒啥經驗,但老子運氣好啊。這事兒老湯,老徐你們兩都得服我不是。”
“……是是是,你厲害,你厲害。”
施遠征笑着,有些得意地對着鬼差和旁邊另一個男人出聲說道。
鬼差先是沒好氣地應了聲,緊接着又笑了起來,
樑興國也臉上露出些笑容,
緊隨着,臉上笑容又漸漸褪去,
“……雖然我和施三娃那會兒都還活着,不過我們兩個身上都有中槍,他左肩上中了一槍,左手已經擡不起來。我腹部中了一槍……挺疼的。
不過打了那麼多場仗,也算有經驗。這種傷,沒個十幾二十小時也死不了,等疼個十幾二二十個小時,纔會因爲感染死。”
樑興國說着,語氣沒太大起伏,似乎只是說件尋常的事情,
“腸子流了出來,我又趕緊給塞了回去,就趴在那陣地上,順便堵堵傷口,不敢往後躺,不然腸子還得流出來,”
“……那天晚上,敵人似乎也知道我們這邊的情況,即便入夜了,也像是瘋了一樣,持續發起着攻擊,不斷朝着陣地上炮擊,一輪炮擊過後,緊接着,又是羣畜生涌了上來。
好像是不想再等到第二天,就想在那晚上攻陷我陣地。
我就趴在那陣地上,拿着槍,不斷開槍,身邊陣地上的槍聲越來越稀疏,像是隻剩下了十幾個人,甚至幾個人。”
“……又是陣炮擊,敵人開始後涌,我像是打紅了眼,也沒躲避炮火。
這時候,我被人撲到在了戰壕裡。是施三娃。”
“……他後背開始淌血,他被炮彈的破片給擊中了……
他笑着跟我講,‘要不班長你把腸子理理,往後撤吧。守到這個時候也夠了。’”
樑興國說着,臉上有些痛苦,似乎再回憶起那一幕。
“……說完,他就死了。”
“……嘿,反正就早點晚點的事情,本來想着這早點死,說不定找點投胎,下輩子班長你還能叫個哥……要是班長你活下來,你兒子還能在我們墳前給我們磕頭。”
旁邊,施遠征笑着,出聲說道,
“……我把他掀了開,再從地上爬了起來,敵人又再一次涌了上來,我這邊陣地已經變得安靜,許久才能聽到聲槍聲,我拿起槍,接着開槍,整個陣地上,只有我的槍在響。”
樑興國沉默了下,繼續說了下去,
“到那天,東邊開始泛白,快亮了的時候,那羣畜生涌上了陣地。我也倒了。
不過,我們贏了。”
樑興國說着,臉上漸再浮現出些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