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
驟雨沖刷着街面,拍打着廉歌撐着的雨傘,雨水順着傘面匯聚着,從傘邊流淌而下,
旁側,驟風急雨中,老太太佝着身子,依舊顫巍巍地站在原地,
任由雨水浸溼衣服,順着衣襟往下流淌,
“老太太,避避雨吧。”廉歌撐着傘,將傘朝着老太太頭頂挪了挪,出聲說道,
“謝謝,不用了……”
不知是冷還是因爲驟風,老太太渾身顫抖着,
“小夥子你的傘還是自己用吧……這傘太小,就只能遮住一個人。”
老太太搖了搖頭,往旁邊挪了挪,任由雨水淋在頭上,身上,
聞言,廉歌再看了眼這老太太,轉回了目光,收回了傘,看向遠處驟雨中的城市,沒再多說什麼。
身側,隨之驟然安靜許多,唯有一輛輛汽車駛過的聲音在雨聲中隱隱響起,
老太太則是站在驟雨中,依舊如之前一樣,看着一輛輛駛過的車輛,
即便隨着風迎面而來的雨水,不斷朦朧着視線,老太太依舊費力地睜着眼,
不知是驟雨浸溼棉衣,讓棉衣縮了水,還是因爲其他,老太太的身影,在驟風急雨中,愈加顯得單薄。
……
“……小夥子,已經下雨了,你還不走嗎?”
良久,老太太臉上帶着雨水,轉過頭,看向了廉歌,
“或許是我覺得自己犯了錯,所以想淋淋雨,看看能不能消解些我的愧疚感。”
廉歌撐着傘,也沒轉回視線,看着遠處朦朧雨霧中的城市,微微笑着,語氣平靜地說道。
聞言,老太太沉默了下,緩緩轉回頭,如之前,望向路上駛過的車輛,
“……我還有個兒子,比大兒子小五歲。小兒子十歲那年,大兒子在中考前一學期,輟了學,把省下來的錢,給他弟弟交了學費,當了生活費。”
“譁……”
驟雨隨着風,沖刷着,道路上的車輛漸少,
老太太看着身前,說着,
“……那天,他帶着他弟弟回來的時候,他弟弟很開心,他也很開心。
我正在洗着衣服,小兒子很高興地跑過來跟我講,說他哥哥跟他說,哥哥要出去掙大錢了……還說等掙了大錢回來,就能給他買烤滷吃,只要他好好讀書就行……
大兒子站在旁邊,看着他弟弟,臉上也笑着,笑得很開心。”
“譁……”
又一輛車駛過,濺起順着路邊流淌的雨水,
“那天下午,我把大兒子狠狠打了頓,他沒哭,他弟弟在旁邊哭了,我也忍不住眼睛紅了。
我問他,爲什麼不把自己學費繳了,他還笑着,笑着跟我說,他不想讀了,讀不進去了……我又打了他,他還是嘴硬的跟我講,他不想念了……
我跟他說,他弟弟的學費,我會想辦法,讓他跟我去學校,把錢要回來……他就笑,站在那兒,動也不動……他知道,我是沒法子了,要是有法子,我怎麼會……怎麼會……”
老太太淋着雨,說着,望着身前一輛輛開過的車輛,眼神恍惚着,
“那天下午,我抱着他們兩兄弟,哭了一場。
他安慰我說,他弟弟腦袋靈活些,不像他,就不是讀書的料,讓他念也是浪費,而且他也不想念了,還不如現在就出來打工,還能供得上他弟弟讀書……
他怎麼會不想念了,怎麼會不想念……他念書的時候,比誰都努力……比誰都努力。”
老太太說着,沉默了下,
“嘩啦啦……”
暴雨不斷拍打在街面上,老太太身上,溼透的棉衣上,雨水不斷順着袖口衣襟往下,老太太渾身顫着,
“那天過後,小兒子進了學校繼續讀書,大兒子想打工,年紀卻不夠,工廠裡進不去,好多地方也都不要他,他就在一個餐館裡給人洗碗……
那一年,我又想盡辦法,多找了個活,一整年,我都積攢着,一點點攢着錢,我想等到第二年過後,再把他送進學校裡,讓他們兄弟兩,都能繼續讀書。”
老太太佝着身子,隨着陣陣襲來的疾風驟雨,輕輕晃着,似乎有些站立不穩,
“等到第二年的時候……我很高興,錢攢夠了……”
老太太說着話,再次沉默下來,視線在雨水中模糊着,費力地睜着眼,
“……但那一年時間已經過去了,已經回不來了……我跟他說,讓他回學校裡繼續唸書的時候,他就像從前那樣,看着我笑……然後他跟我說,他在外面都習慣了,不想再念了,還把他自己攢得錢拿了出來,拿給我,跟我說,這是他攢得給他弟弟繳學費的錢……我就那麼一隻手拿着自己攢得錢,另一隻手拿着他攢得錢,就那麼看着他……”
“那過後,他弟弟繼續讀書,後來去當了兵。他攢了些,在街邊上支了個小攤,後來慢慢成了個小混混……不過他還是像他說得那樣,每年到他弟弟要開學的時候,他總會往家裡給夠他弟弟讀書的錢……
再往後……小的那個在部隊立了功,轉業到了法院,當了法警。大的那個,殺了人,犯了法,判了死刑。”
說着話,老太太的身子在驟雨中顫抖着,任由一陣陣雨迎面而來,依舊費力睜着眼,看着從路邊駛過的一輛輛車,
“……今天,小的那個就會押着大的那個去刑場,爲他哥哥執刑……”
話語聲,混雜着雨聲,車輛駛過的聲音,響着,
“……本來怎麼也輪不到小的。老太婆我豁出這張臉,讓小的寫了幾份申請後,法院同意了……”
老太太說着,再次沉默下來,只是站在雨中,望着身前的道路,
廉歌聽着老太太的敘說,轉過視線,看了眼這老太太后,收回了目光,看向遠處,
“老太太你覺得,小的那個對不起大的那個?”
廉歌語氣平靜地問道,
“不是小的那個對不起他哥哥,是我……是我對不起我大兒子。”
老太太身子顫巍巍着,驟雨不斷拍打着在她身上,
“……他爹臨走的時候,握着我的手,看着我……他放不下我的兩個兒子,我跟他說,我會照顧好兩個孩子,我會照顧好兩個孩子……”
老太太念着,望着身前道路,眼神恍惚着,出神着。
“老太太你覺得你小兒子對不起大兒子。”
廉歌也沒轉過視線,再次語氣平靜地說了遍。
話音落下,街道旁,愈加顯得安靜。
這次,老太太沉默下來,只是渾身顫着,看着身前道路上駛過的車輛,一句話也沒說。
而就在這說話間,
這場驟雨漸小,密急的雨滴重新變得稀疏,
狂風漸漸化爲清風,帶着還有些水汽的空氣,從街道遠處拂來。
微微仰頭,看了眼漸漸散去的烏雲,廉歌收起了撐開的傘。
還沾染在傘面上的雨水,順着傘,不斷向下滴落着,滴落在同樣積蓄着雨水的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