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麼一年一年,我帶着他,看着他那麼一點點長大。”
老人緊隨着廉歌,停下了腳步,出神地望着安靜的街巷,
“……他還是像小時候那麼懂事,平時不哭不鬧,還總想着照顧我……只是我看着他這樣,總是有些心疼。我還小的時候,他爸爸還小的時候,可調皮搗蛋的不行,哪像他這麼乖啊……不像是個孩子,更像是小大人似的。”
“……慢慢地,他也不問了,不問什麼時候過年,什麼時候他爸媽回來。我們兩爺孫啊,就在那小屋子裡過活着。
他慢慢長大,我也一點點變老……”
“再過半個月啊,小曜他,就該八歲了……”
說完,老人再次沉默下來,
廉歌看了眼老人,也沒多說什麼,轉過視線將目光投向了遠處,繼續靜靜聽着。
老人沉默着,再擡起頭望了望身前的街道,繼續說了下去,
“那邊,就是我和小曜住得地方,每回沿着那條路出來的時候,小曜就跟在我旁邊,開始是我護着他,後來是他護着我……他一邊走着,一邊仰着頭,緊張地看着我,我就笑呵呵地看着他……”
說着,老人臉上露出些笑容,
“……他剛上幼兒園那會兒。我帶着他第一次去到幼兒園,走到幼兒園門口的時候,他也不哭不鬧,但眼睛裡,看着幼兒園裡面,卻很害怕。
我說要把他留在幼兒園的時候,他也不說話,就那麼站在那兒,仰着頭望着我,渾身都有些發顫,但我走得時候,他也沒哭,也沒追上來……
直到那天下午我去接他的時候,他才哭着跟我講,他以爲,我也不要他了……說着話,他又那麼身子一抽一抽的止住了哭聲,他跟我講……鄰居阿姨跟他,大人都不喜歡一直哭的小孩。所以他不能哭,不然我也不會要他了……”
說着話,老人臉上笑容漸漸褪去,視線微微上移,沉默了下,繼續說了下去,
“那天……我在浴室倒下去的時候,我真害怕,忍不住的想,我要是這一去,小曜怎麼辦?家裡就他那麼一個人……他會不會覺得我不要他了……
等我再醒過來的時候,我就看到了我的身體,就癱在那地上,小曜就蹲在旁邊,大聲喊着我,我想應,但是也已經沒辦法了……
我看着他,看着他從喊我,到想把我從浴室的地上拉起來,想把我拖到臥室裡去,但是,他太小了,力氣不夠……費了很長時間,怎麼樣都拖不動。
他哭了,就蹲在我身體旁邊,哭得眼睛都腫了,聲音都啞了……他很懂事,懂事到知道很多,明白很多他這個年紀不該明白的事情,他知道我死了,知道我再也醒不過來了……他就那麼一邊哭着,一邊擦着眼淚,從臥室裡拖了一牀被子出來,蓋到我身上……還跟我說,‘爺爺一定是困了,那爺爺就睡覺吧,等爺爺睡醒了就好了’……就那麼把被子小心地給我蓋好過後,小曜他慢慢哭累了,哭得有些哭不出聲,他就在我身體旁邊,抱着那被子的一角,蜷着,睡了過去……我就在旁邊站了一夜,看了他一夜。
等到第二天早上的時候,小曜他醒了過來,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又愣愣地看了看‘我’過後,伸手把我身上的被子又給蓋得整齊了些……然後他就像是平常一樣,跟我說了句,他要去上學了,就揹着書包,出了門……我放心不下,就跟了上去。
一整天時間,我就看着他坐在自己座位上,沉默着不出聲,也不說話……到中午放學的時候,他去便利店裡買了把面,回家過後,他搭了根凳子,就站在那竈臺跟前,燒水,做了兩碗麪條,一碗放到了‘我’跟前,他就那麼坐在‘我’面前,像平常一樣,跟我說着話……
看着他這樣,我實在是放心不下,但我一點辦法都沒有,我就只能看着,一點點看着……看着他一天天像往日裡一樣上學放學,也看着他一點點越來越沉默……”
說着話,老人重新沉默下來,只是出神地望着遠處,
“老人家,該放下了。”
廉歌望着遠處,也沒回頭,語氣平靜地說道。
“是啊,該放下了,小曜他母親已經回來了,小曜以後也不用我再照看了……”老人望着,喃喃着念着,“他也不用像現在這樣,慢慢地,又能變回到以前那樣。”
轉回視線,廉歌再看了眼這老人,
“還想再回去看看嗎?”
聞言,老人張了張嘴,面上猶豫着,最終也只是搖了搖頭,
“還是不回去了吧,我怕再看一眼,又更捨不得,更放不下了。”
沒再多說什麼,廉歌轉回了目光,看着身前坑窪的街道,頓了頓過後,摸出了地府制式通訊器。
……
“……那天師,卑職就先帶他下去了。”
片刻過後,看着地府鬼差擒着老人的肩膀消失在視線內,
再頓了頓後,廉歌收回了目光,
微微駐足,望着這安靜的城鎮,一棟棟建築上的斑駁痕跡,店鋪上褪色的招牌,目光停頓着。
……
“……老三,這次怎麼回來這麼早?這隔着過年還有好幾個月吧?”
“是還有着幾個月……”
“……那這次回來還走嗎?”
安靜的街道上,兩個並肩着的老人說着話,在廉歌身前掠過,
其中一個看起來近六十歲,肩上扛着行李,皮膚有些黝黑,似乎剛從外地回來,另一位老人年齡稍大些,也幫忙提着袋行李,同其說着話,
“不走了,不走了……歲數大了,身體跟不上了,還是就回來這兒,等着老了,還能就老在自己家裡。”皮膚黝黑粗糙的老人笑呵呵着應道,
“那你兒子兒媳呢?也回來?還是就還留在那邊?”
“他們啊,還在那兒幹着活呢,就我回來……對了,他們兩個啊,帶孩子了,等再過幾個月,孩子一歲大了,就會送回來,讓我照看着……我這提前回來了,也好收拾收拾家裡,做做準備。”皮膚黝黑的老人笑着,擡了擡肩上的行李,應道。
“帶孩子了?男娃女娃啊?”
“男娃,我跟你說,他啊,可愛着呢,那兩眼珠子,轉不溜秋的,就跟他爸爸啊當年小的時候一模一樣……”
說着話,兩位老人的身影隨着話音遠去。
聽着那遠去的話語聲,廉歌望着遠處,目光停頓着,駐足在原地。
四下,愈加顯得安靜,唯有風穿過街巷,吹拂着那一塊塊褪色的招牌,敞開着的窗框,卷下即將脫落的牆灰……
“……吱吱,吱吱吱。”
駐足良久,肩上的小白鼠立起了前肢,朝着廉歌叫了兩聲,
聞聲,廉歌收回了視線,看了眼小白鼠,
“走吧。”
微微笑了笑,廉歌轉過了身,沿着來時的街道,往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