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宣北境,三軍急行。
金秋節早已過去,愈往北,天氣愈發寒冷。
姜桓身上的皮甲,早在三天前,就換成了厚厚的貂裘:“還真是胡天八月即飛雪。”
他整了整衣領:“這要到了榆陽,還不吐水成冰?”
一邊的龐廣心中生起一絲鄙夷,真不知道陛下派這麼個吃不得苦的王爺,來幹什麼?
榆陽早危急的不成樣子,大戰之餘,他哪有心思照顧這位嬌氣的王爺?
他無奈的朝姜桓一笑:“王爺,可要燃起篝火休息一下?”
不想姜桓卻搖頭:“榆陽戰事正緊,哪有休息的時間?”
“龐將軍,傳令三軍,加快行進速度,我們早到一天,榆陽就多一分安全。”
龐廣沒想到姜桓居然會這麼說,他想了想,也沒堅持,隨即傳令大軍倍道而行。
榆陽城。
一身漆黑鎧甲、兩道濃眉、蓄着絡腮鬍子的指揮使隋賀,眉頭已不知多久沒有舒展過了。
自打朱冉大軍壓境,整個榆陽,甚至整個北地,都陷入了無盡的恐慌。
太平日子過久了的軍士,紛紛抓起了沉重陌生的兵器,他們很多人甚至忘了怎麼騎馬?
城中百姓紛紛拖家帶口、扶老攜幼瘋狂往京都方向逃竄,生怕遭了池魚之殃。
城外一戰,五千大宣軍士喪生,整個北境再度被戰火的陰雲籠罩。
原以爲予霍到來,能一舉將朱冉趕回大江以北,不想他卻中了朱冉的埋伏,損兵折將。
聽說姜無界派龐廣率五萬人前來,隋賀終於有了笑模樣,但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
奉旨監軍的,竟然是以混賬聞名的廢太子姜桓,這讓他無語到了極點:“真是越幫越忙。”
跟龐廣想的差不多,隋賀現在考慮的,除了退敵,還有如何伺候好這位遠道來的祖宗。
姜桓的脾性,他也聽說過,得罪了這位大爺,恐怕就算守住榆陽,也以後也沒好日子過。
他還沒想好怎麼辦纔好,守城士兵突然闖了進來:“稟將軍,陶國蠻子又攻城了。”
隋賀從苦笑中醒來,臉色也有原本的無奈,變成了果決:“上城,迎敵。”
前後幾次戰敗,他手裡只剩下不到三萬殘軍,除了苦守,他根本沒有出城的能力。
朱冉是陶國的二皇子,和衆多北境蠻子一樣,生的人高馬大,還有一臉的絡腮鬍子。
手下軍士潮水般朝榆陽城牆涌過去的時候,他手裡的馬鞭,正在馬鞍上輕輕的敲打。
裸露着胸膛的朱冉雙眼微眯,志得意滿:“用不了幾天,榆陽城就會被我陶國大軍攻破。”
“到時大宣無險可守,我軍便可長驅直入,我看到時候,他還有什麼爭權的資本?”
朱冉嘴裡的他,是他的大哥,也就是陶國的正牌太子,朱菲。
二人爭權已久,而今陶國老皇帝病重,只要攻破大宣北境,朱冉就能收穫巨大威望。
而朱菲也將徹底被他打垮,只能老皇帝駕崩,他就能順理成章坐上皇帝的寶座。
隋賀趕到城樓時,陶國軍隊已備好雲梯,嚎叫的陶國蠻子蜂擁而來,很快就會爬上城牆。
經過近一個月的征戰,城上的大宣士兵,早就不需要命令。
縱然如此,隋賀還是拔出了腰刀:“咱們的家當不多了,瞄準了再射,準備,放。”
陶國軍隊到了二十步以內,城樓上的箭雨、礌石、滾木、熱油,跟着就招呼了下來。
無聲生命在硝煙中逝去,隋賀雙眉緊皺,朱冉的臉也漸漸沒有了之前的得意。
眼見攻城士兵,不少已經調頭往回跑,朱冉唰的抽出了腰間長劍:“督戰隊上前。”
他快馬疾馳,一劍將一個後退的千夫長砍倒在地:“今日務必拿下榆陽城,後退者死。”
“隋賀,識相的趕緊開城投降,也好免去榆陽生靈塗炭。”
“若等到本王大軍破城,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隋賀將一切都看在眼裡,他知道朱冉已厭倦了這種無聊的遊戲,今日一戰,榆陽危矣。
龐廣的大軍遲遲未到,隋賀除了死守,根本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這段時間,死在他手裡的陶國士兵不在少數,就算投降,他也不可能活着離開榆陽。
陶國千夫長人頭落地的瞬間,每個人都看見了朱冉的決心,沒人再敢後退。
眼見即將潰退的敵軍又衝了上來,隋賀也發了狠:“弟兄們,握緊你們手裡的刀。”
“咱們身後,是祖宗長眠之所,是父母妻兒生活的土地,我們若不死戰,誰去保衛他們?”
“堅持住,龐廣將軍的援軍就快來了,用不了多久,就是我們反戈一擊的時候。”
城樓上的士兵聞言,頓時欣喜,慢慢消退的勇氣,又一次爬上了他們的臉。
勇氣有時候並不能解決問題,近一個月的征戰,城內的軍需剩下不足半成。
目光堅毅的隋賀,心中卻在苦笑,他能穩住軍心,卻更明白時局的艱難。
龐廣的大軍什麼時候能到,誰也不知道,畢竟軍中還有個嬌生慣養的逍遙王姜桓。
隋賀很清楚,當最後一支箭射出去的時候,他們的死期就到了。
而到時候姜桓也可以名正言順的將罪責全部推給他,你守不住,與本王何干?
但朱冉卻並不想等到那個時候,他要在老皇帝嚥氣之前破了榆陽,再回去繼承大位。
他長劍一指:“衝,攻破榆陽城,金銀財寶、土地牛羊、酒肉女人,都是我們的。”
死亡的恐慌,和城裡的誘惑,讓城外的陶國士兵齊齊紅了眼睛,嚎叫着又衝了上去。
滾木礌石和箭雨中,終於有一個人爬上了早已架好的雲梯,接着就是第二個……
朱冉很滿意,回身一揮手:“上。”
馬上,一架巨大的衝車,冒着箭雨,朝城門方向撞了過來。
撞門的悶響,好像砸在隋賀心裡,但除了讓人死死頂住城門,他早已沒了別的辦法。
陶國士兵螞蟻一般,不要命的往城牆上爬,而某一個瞬間,城樓上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
就在剛剛,他們射出了最後一支箭,扔下了最後一塊石頭,糧未絕,彈已盡。
朱冉很明白髮生了什麼:“他們不行了,撞破城門,衝進去。”
正當隋賀即將帶人下城,準備同陶國蠻子拼死巷戰之際。
一個他從未聽過的年輕聲音,突然傳來:“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