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撼何質。
許是重逾千斤。
亦像是一柄萬鈞重錘,狠狠的敲擊在了他的心鐘上,讓他整個人不由得站起身來,踉蹌着又一屁股跌坐在矮座上。
腦海之中的思緒何止萬千。
一念生,百萬牽頭。
都被他漸漸的壓下。
蒙植看向坐在對案,揣着袖袍的高大赤發修士。
今日,師父所講的事情徹底顛覆了他的印象。
他知道兵器能夠進階,也明白這世上有強大的神物能讓器靈寶物再度蛻變,卻沒有想到尊魂幡根本就不需要這些東西。
只要有充足的煞氣和陰神,尊魂幡就能進階。
如果尊魂幡能夠成爲聖器他也將執掌聖兵。
這是何等的幸運!
若是魂幡能一直保持晉升的勢頭,總有一天尊魂幡能夠成爲無與倫比的存在,而他做爲執掌者,也將沐浴無上榮光,成爲雄踞一方的仙道巨擎。
不管是創建宗門還是建立家族,都是如此的輕而易舉。
擁有了尊魂幡,他能輕而易舉的拉起一支仙兵。
攻城略地,開疆拓土。
怪不得師父塗山君淡漠的睥睨天下。
他根本就擁有着無上潛力。
不管是誰,只要得到尊魂幡,就一定能成就一番偉業。
他蒙植也同樣不例外。
剛纔在聽到師父說他的修爲是歷任幡主之中最高的那一個,他還曾沾沾自喜,現在看來,與師父塗山君相比,他也不過是大一點的螻蟻。
如坐井觀天的蛙,像與皓月爭輝的螢。
“呵……”
“哈哈哈!”
蒙植肆意狂笑起來,他笑玉家,竟然妄圖通過一個女子捆綁住師父塗山君,他現在才終於明白,縱然自己死了,師父也絕不會留在玉家。
古仙樓玉家,十二大族之一,也不配擁有尊魂幡。
不是不配,而是根本不敢擁有。
一個能進階下去的器靈寶物,足以說明總有一天他會站在衆生的頭頂上。
沒人會允許出現這個人。
哪個大勢力擁有這個東西,就意味着將會成爲衆矢之的,是將要遭到整個修仙界圍攻的存在。
無關正魔。
那時候別說是立場了,怕是正魔兩道都會聯合起來。
這源於恐懼。
就像是塗山君不敢讓大修士執掌尊魂幡,他害怕自己成爲傀儡,再沒有自己。
那些修士不管是年輕人還是老修行,他們也會恐懼,恐懼出現一個能主宰他們性命的東西,因此,如果無法將之掌握就一定會毀滅。
蒙植本來應該高興,在深思熟慮後卻完全高興不起來,甚至感覺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像是被巨蟒纏繞般的窒息,又像是被鳥兒牢牢抓住的樹枝。
他也同時被這深深的恐懼抓住。
這樣的一個困局,根本就是十死無生的局面。
蒙植笑了一聲。
他徹底明白,當年爲什麼師父說,一旦執掌了尊魂幡就要面對十死無生的境遇。
後來他執掌了,沒有遇到這樣的困境,以爲師父誇大了,如今看來,何止是誇大,原來還是描述的過於平淡。
什麼十死無生。
這是要與整個天下爲敵。
偏偏他就沒有這樣的實力。
一股無力感襲來。
蒙植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死。
就算面對聖人而不死,那聖人之上呢,亦或是聖人之上的之上。
尊魂幡讓下一個執掌的條件是原來的幡主要死,如果原來的幡主還活着的話,其他人是不能執掌的。
玉家還能等的原因是,在他們看來,尊魂幡的上限已死。
做爲大族底蘊尚可,沒有必要冒風險殺死蒙植換人執掌,如果一旦讓他們知道了尊魂幡能夠進階,那迎接蒙植的一定是雷霆一擊。
蒙植苦笑了一聲。
“師父。”
“您老的進階之日便是我的死期啊!”
蒙植咧嘴感嘆,眼眶不由紅了:“極品道兵進階,定然是前所未遇的盛況,加之您老的聖人雷劫,到時候時間一久,定會引來其他強大修士。”
“這個秘密,我們就是想守住,也完全守不住。”
“我會死。”
蒙植伸手想要拿起面前的酒樽,卻止不住顫抖的手臂。
他的目光不由落在了手臂上。
笑了笑。
想他一個化神後期的大修士,此刻竟然像是一個無法控制住自己身軀的膽小鬼。
他不想死。
他還想更進一步,成爲聖人。
想到這裡,蒙植期盼似的看向了塗山君,緊張的問道:“師父,您會成仙嗎?”
“您一定會成仙吧,我知道以您老的天賦才情肯定能成仙,只要您老成仙,那也許我也算死得其所。”
塗山君不由得沉默起來。
他想跟蒙植說,不管遇到什麼樣的困境都能殺出去,
然而話到了嘴邊,他卻怎麼都說不出去。
也完全無法保證蒙植能從劫難中存活下來。
他不是神,無法控制一切。
也不是仙,無法算計一切。
那些大修士根本不是算計和計謀能控制的,在天地偉力加於身的世界,想要掌控自己的命運,唯一需要的就是強硬到極致的實力。
正如蒙植說的那樣,在尊魂幡進階的那一刻,他可能會死。
不是死於雷劫,也會死在大修士的手中。
對於未來的情況,塗山君應該早就心有預料的。
他知道進階聖兵的巨大風險,也知道執掌尊魂幡的人會死。
但他還是毅然決然的選擇了蒙植,如果說的自私一些,他挑選蒙植,就像是挑選一個能延續道路的棋子一樣。
塗山君忌憚閻浮道君的手段,卻還沒有發現自己已經漸漸的活的像是一個真正的大修士。
看似是尊魂幡選擇蒙植。
實則是無形中操控命運讓蒙植選擇了尊魂幡。
也許正是懷有這樣的愧疚,因此他特別縱容蒙植。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到了這一刻,面對蒙植的詢問,塗山君端起面前的酒樽,盯着琥珀色靈酒,良久才搖頭說道:“我不知道。”
緊接着悵然的看向了遠方的天空大城。
輕聲呢喃:
“這世上……真有仙嗎?!”
他的識海中就有一篇成仙金頁。
然而那位古之大帝沒有說自己成仙,他只說這是成仙的路。
塗山君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自己,這世上是有仙的,有人能成仙,他識海中的金頁就是證據之一。
可是,他翻遍了古籍。
坐看東荒大境的風雲變換了上千年。
有一人成仙了嗎?
沒有。
沒有成仙的證據。
也不曾見到有一個人成仙。
更不曾聽說過有人渡劫成仙。
聽到回答的蒙植神色並沒有變化,他只是接着問道:“您老能成聖嗎?”
“能!”
蒙植頷首。
低頭。
不知道在想什麼。
許久。
蒙植擡頭看向塗山君,期盼道:“您老能不能再等一等,我現在已經達到了化神後期,只要能領悟山境,就可以籌備成聖,只要我能成爲聖人,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毫無反抗之力。”
“我們師徒二人可以離開東荒,去另一座天下,那裡不會有人知道您老是器靈的身份,我們可以僞裝起來,再做謀劃。”
“……”
“可以。”
塗山君點了點頭。
當年他就想過,如果單憑蒙植化神巔峰的實力,是不保險的,不僅僅是沒有充足的法力,也是因爲這樣的修士無法應對突發情況,更不可能在鉅變中保全自己的性命,所以塗山君能等。
在儘量保全蒙植性命的前提下,他還能繼續蟄伏。
他說出尊魂幡能進階,並不是要逼迫蒙植做出選擇,如果真要那麼做,只需要等待玉家提供的陰神足夠充裕,完全不需要顧及蒙植的想法,強行開啓尊魂幡的聖器進階。
那時候蒙植必須與他保持統一戰線。
然而,那樣做,無疑是徹底將弟子當成一個任由他擺佈的棋子。
這不是他想做的。
以前他以爲自己能做到,實際上多年相處之後,塗山君還是心軟了。
其實塗山君自己心裡很清楚,爲什麼會面對這樣的兩難境地。
曾經的那些幡主爲什麼沒有這樣的情況,是因爲,曾經的幡主全都有自己的目的,爲了達成這個目的,不惜自身性命。
蒙植不是沒有目的。
他想走的更遠。
從金丹踏入元嬰,又從元嬰踏入化神。
以至於現在衝擊聖人境界。
或許有時候更利己一些,不可否認的是他的向道之心是堅固的,也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走在仙路上,而不是完成某一件大事、做成何等大業……。
他的目的很明確,那就是成爲仙。
恰好,塗山君的目的也很明確。
當兩個都想要成仙的人碰到一起。
誰先成仙,誰後成仙?
蒙植欣喜的看向塗山君。
“三百年。”
蒙植愕然。
塗山君挪動了眸子,望向遠方的天空大城,說道:“三百年後,若是你連假聖的境界都無法達到,我會開啓聖劫。”
“到時,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讓尊魂幡由極品道兵蛻變爲聖器。”
蒙植抱拳拱手道:“這本來就是弟子應該承擔的。”
蒙植享受了魂幡帶來的權利,自然就應該承擔這一份義務。
這是因果。
沒有誰欠誰,誰又該誰。
這本來就是雙向的選擇。
獲得改變命運的天大機緣,若是什麼都不需要付出,纔是怪事。
“弟子告退。”
“去吧。”
離開了幡內大界。
蒙植猛的睜開了雙眼,暗金色的虎眸滿是沉着,他心中思慮道:“十死無生?”
“富貴險中求,我還有一法,可以堪破此死局。”
“我就不信,歷任幡主就沒有一個人能活着離開,就算真的沒有過,我也該是最特別的那一個!”
……
接下來的日子,蒙植一邊感悟山境一邊時常返回魂幡大界,詢問有關於其他幡主的事情。
讓他驚喜的是他終於聽到一個。
那個人叫‘許紅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