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猴的情況不算好。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快到黃昏的時候,學堂就放學了。
本該照例回家。
家在隆榮坊,算是偏遠郊區的地方,這裡破落逼仄,狹小且髒兮兮,潮溼陰暗,讓人住的很不舒坦。
孤幼院更是隻剩下三間瓦房,還得算上那寬敞的正堂,但那裡畢竟是家,是他長大的地方。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聽阿姐說,那天她出門,就將只有三歲衣不蔽體縮在門口的他撿了回來。好在他還有姓名,是一枚木牌。
刻着侯烽兩個字。
於是他就以侯烽爲名字。
看着阿姐操勞,他也很想快快長大幫忙。於是萌生出加入幫社,只不過被教習勸阻。
其實也不是教習勸阻下來的,他只是做了個夢。
然後就醒了。
現在同樣是醒了。
周遭暗悽悽的,看起來應該在馬車上。聽他們說要運到海港,不久之後靈舟就會起飛,到時候天南海北還不知道要落到那裡。
如果是去大戶人家當少爺,他得思索一二,然後回絕,要是被販去爲奴爲婢,他更得斷然拒絕。
他還聽學堂的先生說過更恐怖的事,現在想都不敢想。
現在他只有後悔,爲什麼要接觸病虎幫。老老實實的長大,然後等待測試靈根,之後決定自己命運也就罷了。現在這般,誰知道會是什麼下場。
好一點或許還能活着,如果是不好的,估計連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
……
“最後一批了吧?”
“還不是。”
“還有一批,等湊齊一起上船。”
“你說他們會被運去哪裡?”
“誰知道呢,我們只要能賺靈石不就足夠了。”
將麻袋從馬車上拖拽下來,然後再放到另一邊的傀獸馬車上,年輕力壯的夥計站在前頭點數。手中的賬本一頁頁的翻過去,直到確認沒有什麼問題。
夥計這才說道:“辛苦兄弟們,做完這一遭就好,這回是上頭催得緊。”
……
“催得緊?”病虎幫的二當家放下茶碗,金刀闊馬的坐在座椅上,拱手說道:“我們兄弟就是再能耐,也沒法子湊齊上百個十歲之前的靈根尚佳的孩童,往日裡不都是十幾二十,怎麼這一趟要這麼多。”
“你懂什麼!”
堂口。
坐於虎皮大椅上的中年人接着說道:“舵中遭遇奇襲,據說是個實力強大的元嬰老怪乾的,連舵主都受了傷。更別提其他修士。這不就需要我們物色小崽子們送上去,你該知道上面的手段。”
二當家打了個激靈。
組織讓人三更死,沒誰留人到五更。
要不是見識過組織的手段,他肯定不會做爪牙。
現在既有榮華富貴,又有上層照應,好不快活。
也就是壓力大一些。
等組織這一次緩過勁兒,也就不用這樣大張旗鼓,他們完全可以做回原來低調模樣。
做人吶還是要低調些的。
“誰這麼大膽子敢闖入組織分舵。”
“不清楚呢。”
“聽上面的使者說是傀儡修士。其身軀乃是強橫無匹的天機傀儡。”
“天機傀儡總共有幾家能做?”
“大器宗、天器聖地、神兵……”
“行了,你也別在我這裡發牢騷。等湊齊了小崽子,你就押送去分舵那裡見識一番市面。”
病虎幫的幫主不耐煩的擺手,他不知道具體的情況,使者說的籠統且不耐煩,他活膩歪了會繼續追問。
這會兒也就別讓二當家追問了,畢竟他肚子裡也沒有存貨。
“真的嗎?”
二當家摩拳擦掌,拱手道:“多謝大哥。”
……
“師爺回來了。”守在堂外的病虎幫社衆說道。
鶴書立總覺得自己忘了點什麼,但好像也不重要。
現在要緊的是趕緊回來覆命。
“沒什麼麻煩吧?”病虎幫的幫主笑呵呵的看向師爺。
鶴書立趕忙拱手說道:“回幫主,一切順利。那孤幼院的許掌印收了禮物便欣然答應,絕口不提孩子的事情,或許我們以後能按照這個路線發展下去,也就不需要兄弟們辛辛苦苦走街串坊。”
“還得多謝上頭想出這等絕妙的辦法。”
“妙啊!”病虎幫幫拍手稱讚。
與養濟司衙門攀上關係,他們再攻克了那些院落的掌印,就相當於讓養濟司替他們養孩子,並且還能篩選一番,只等坐收漁翁之利也就好了。
至於上頭的關係,不需要他們小小的病虎幫關心,只要能和周遭掌印相處好就是了。
如果有誰不答應,自然又應對辦法。
“妙不可言。”
鶴書立微笑着看向病虎幫的幫主。
這位幫主中年模樣,兩頰深陷,看起來病懨懨的,卻是實打實的築基高手。只不過當年在築基的時候有所虧空,因此才一直沒有將養好,這並不妨礙幫主的實力。
那黃石就算沒有突發惡疾死了,等他們病虎幫騰出手來也能轉頭滅掉。
隆榮坊的地盤遲早還會落入他們病虎幫的手中。
“黃石突發惡疾死了。”
鶴書立皺緊眉頭。
他總覺得有些不太對,就好像他忘記了什麼。
黃石的死因好像不是這個,他好像聽人說過,黃石是被人殺了,而不是突發什麼惡疾,作爲後期的練氣士,惡疾來的再快也不至於天不亮人就沒了。
聽到師爺這樣呢喃,病虎幫的幫主也同樣說道:“可惜啊,黃石還是頗有才華的,若是願意歸順,某倒是不介意給他一個三當家的位子,誰料到他敬酒不吃吃罰酒,這不,還不等我們出手就先自個兒死了。”
“當真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哦。”
“你也這樣覺得嗎?”
嘶啞的聲音傳入病虎幫幫主丁山的耳朵裡。
原本大馬金刀的丁山猛的擡頭看向堂口的方向,那裡正是聲音傳來的地方,不出所料,也站着一個人,擋住了身後黃昏揮灑下的金紅陽光。
“什麼人?!”病虎幫的二當家豁然起身。
練氣大圓滿的靈機氣息綻放。
“是你。”鶴書立似乎認出了來人。
“師爺認識他?”丁山疑問道。
“回幫主,此人正是那孤幼院的教習。乃是許三娘不知道從哪裡聘請來的野修。”鶴書立拱手迴應。
丁山點頭道:“原來如此。”
二當家皺眉道:“他來我們幫派做什麼。”說着呼喊道:“來人吶,把他扔出去。問問今天是誰當值,怎麼什麼人都往幫裡放。”
還不等二當家繼續招呼,病虎幫的幫主制止了他。
玄黑道袍的修士泰然落座。
抓起腰間的酒葫蘆。
暢飲一口。
淡淡道:“病虎幫,丁山?”
“不錯。”病虎幫幫主丁山拱手說道:“我就是病虎幫幫主丁山,閣下又是哪路好漢,可是我幫中有人得罪,還是說閣下想要尋找一門差事,我幫廣納人才,倒也能給閣下一個三當家的位子。”
塗山君神色淡漠的挪到那二當家的身上:“你叫薛琛。”
直到目光迴轉過來。
鶴書立眼中的驚訝漸漸變做驚駭和毛骨悚然的恐懼。
他剛纔突然想起來很多事情。
包括他如何走出的孤幼院。
再看向眼前這個人,只有無窮如潮水的驚悚涌來。
他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人更改了記憶。
現在那個人正堂而皇之的走到他的面前安然落座,他還以爲自己是第二次見面,實際上他們早就交手。
說交手是擡舉他。
分明是被下了法術神通。
“看來我那身拿出的手段能發揮的效用比較短。”玄黑道袍的修士感嘆。
他以練氣身施展地獄變,能影響練氣的修士,但是無法做到影響太久。
如果時高境界就不一樣了。沒辦法,就是這個條件,他也沒想多長時間,要不是爲了不打草驚蛇,他已經用上搜魂的手段。
塗山君也不避諱這些抽魂煉魄的法術,有效用的手段就是好手段。
更不比避諱他人。
他本就不在意別人眼光。
“是他!”
鶴書立驚聲尖叫。
“是他殺了黃石。”
“來人啊!”
病虎幫幫主丁山毫不遲疑的喊人前來。
他已經從師爺的眼中看到了此人的危險。
能那麼簡單的殺死黃石,其實力定然棘手,雖說不是他這個築基的厲害,但這裡可是天機城,說不定修士手中就有什麼寶貝。
他不想死的不明不白。
這就到了幫衆出手的時候,至少要讓他看明白眼前人的實力。
呼嘯間。
十條大漢衝入虎堂。
塗山君輕輕起身,面容化作青灰的同時,黑紅色的絲線宛如鐵索鋼針,在他踏出一步的瞬間就將那十幾條大漢定在原地。
他們眼中的神采已消失殆盡。
“你是什麼人!”
丁山正要出手。
卻霎時瞪大眼睛。
難以置信的低下自己的腦袋。
胸口只能有一根黑紅色的鋼針穿刺過來。
他轉頭看去,出手的是師爺。
師爺鶴書立恐懼的搖頭,他根本就沒有出手的想法,但他不知道爲什麼,身軀自己就動了。
而且他手中還有一根黑紅色的宛如絲線的鋼針。
“我認栽。”
“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病虎幫幫主丁山咬牙,傷勢的疼痛讓他面色蒼白。
一旁的二當家早嚇呆了。
眼前的修士簡直就不是人!
“我只要一個孩子安全。”
塗山君追問道:“瘦猴,他還活着嗎?”
“活着,活着!”
“算了,還是我親自動手吧。”
塗山君微微搖頭。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越來越討厭和人扯皮,不如搜魂術來的實在,一個人搜不出來,多來幾個總該能搜出來的。
……
“且慢。”
姍姍來遲的是青婆婆和幾位靈機勃發的修士,以及跟在他們身旁的許三娘。
“塗山大哥,太好了,你沒事。”
在看到塗山君沒事的事情許三娘長鬆了一口氣。
看到青婆婆的那一刻,丁山差點哭出來。
那什麼‘土山’當然沒事,他這個丁山有事兒啊,沒看鋼針已經刺穿了胸腔,差一點就沒命了。
而且剛纔那青麪人出手,堪稱恐怖,他說‘算了’的時候,丁山心頭咯噔一個。
他聽過一門術法,名叫搜魂術,這東西無異於千刀萬剮,他可不想接受這麼一遭。
他現在就怕這人什麼都不問,他真的什麼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