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中年男人李雲山這樣的“慘痛經歷”,其實我也沒什麼太好的良策,面對着這樣深情的訴說,我能做的,只有認真地傾聽,然後好言地勸慰。雖然,無外乎還是什麼應該再努力啊,別灰心之類的最普通的勵志話語,但這話一經我的口說出來,我卻發現李雲山也挺愛聽,臉上漸漸地地也有了光彩,我們就這樣長談了很長的時間。把他送走之後,我的心裡仍然很不平靜。
其實李雲山不知道,我對文學也是很熱愛的,甚至一度也想成爲個真正的作家。我們兩人的經歷,何其之相似。
我小的時候以爲,我這個人天生就是爲了文學而來,在很小的時候,我就已經通讀了四大名著。再以後,我更是飽覽羣書,遍閱佳作,各種中外經典作品我幾乎是無一不精、無不一熟。再以後,便是一個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結果,我在教課的業餘,非常順利地就開始了我的創作過程。
奈何我這人的命運不濟,一直未能成功。我開始寫作了之後才驚異地發現,這是一條多麼艱辛的求索之路!走過來的人應該都知道:一個人要想在寫作之路上成功,那是何其之難!我也一樣,心比天高,命運卻比紙還薄,從十六歲開始,先是用圓珠筆不停地給四處寫稿投稿,發表作品卻是寥寥無幾。到後來,已經用電腦寫作了,我還在不停地寫,還在不停地奮鬥,但居然就是什麼也沒成,這些年來,除了零零星星地在一些小報紙的犄角旮旯處,發表過一些小豆腐塊式的文章外,幾十年的奮鬥幾乎沒有任何的迴響。但我的雄心是何其高大上啊,我固執地認爲我一定會成,一定可以變成第二個託什麼斯泰,海什麼威,莎什麼比亞之類驚天動地的大人物。而已經取得的這一丁點兒的小成績簡直不值一提,與我理想中的巨大成果相比,現在的這些純屬九牛一毛。
唉,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我的職業是老師,從事的掙錢養家的營生是課堂教學,屬於教育業,於是,後來的我,發現文學這個東西太浪漫也太不着邊兒,基本上也就放棄了文學,而是專心研究語文教學,多年地下來,也有了不少的成就。現在已經是三十八中的語文名師了。
如果不發生下面的事情,我想或許接下來我肯定會成爲三十八中的語文特級教師,這不會有變。
但生活就是這麼富有戲劇性,接下來,我居然轉行到了書法之上,這是誰也沒想到的。
無論是我的理想與現實,與書法有些關係,但其實並不大,但命運之神就是這樣奇怪,由於一件特殊的經歷之後,我的生活,又發生了轉折,竟然與書法結下了不解之緣。
這個特殊的轉變,從一次書法大賽開始。
又一個寒冷的冬天到來,離寒假已經很近的時候,偏偏市教育局要搞一次全市教育系統的“教師基本功大賽”,也叫“三字比賽”,重點看一下全市教師的毛筆字、粉筆字、鋼筆字的寫字水平。教育局本來以爲這個號令一出,全市各中小學必定是熱火朝天,羣起而響應,大家肯定全都會積極踊躍地瘋狂報名,爭先恐後,那寫字好的教師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但同樣也是一個理想很豐滿,現實太骨感,通知出了以後,如同石沉大海,基本上沒什麼迴應。
其實這也是一個很正常的現象。現在已經進入到了二十一世紀,電腦辦公早代替了鋼筆寫字,教室白板也早代替了傳統的粉筆板書,因此好多的人連鋼筆都沒有,至於更加傳統的毛筆,好多人連見都沒見過,拿都不會拿,還談何比賽。
這下市教育局可不滿意了,什麼?這麼重要的一場比賽要泡湯?那怎麼行?再加上本市的一位政協委員知道了此事後,又在本市晚報上發文章一篇,專門鍼砭此事,痛心疾首地大呼“書法這種國家傳統文化、傳統藝術就要斷代,老祖宗留下的寶貴財富無人繼承,教育機構爲此難逃其咎,要負主要責任”云云,雖然目前的官方並沒有什麼表態,但就是這麼一位政協委員的文章也讓教育局如坐鍼氈、很不好受了,於是一道又一道更加嚴厲的詔旨不停地又發往各學校,嚴令各學校必須出人參加比賽,此事絕非自願參加,而是必須參加,還要保證質量!否則學校的第一把手要予以問責。
這麼重要的一項任務,各學校自然不敢輕視,於是領導們也虎了臉,從本單位中大力搜尋那些能懂一點書法的“疑似分子”,揪着個耳朵掐着個脖子地,把他們硬生生地推上前線。
我們學校自然也不例外。
教育局派給我們學校的是兩個名額,校長先定了本單位盡人皆知的“書法才女“何小佳老師,然後那個人就難找了。
關於這次的書法比賽,讓何小佳參加進入,我們全校沒有任何人會質疑這個,因爲何小佳是公認的書法才女,其本人出身就是一個傳統的翰墨世家,她的父親是本市著名的書法高手,還是本市的書協會員 ,長年浸淫於隸書,作品曾多次參加省裡的各種展出什麼的,所以何小佳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有了非常深厚的書法功底,現在人到二十多歲,雖說還不是很大,但成就已經是非常了得,而且和她父親一樣,專修隸書,走的是“曹全碑”一路,秀麗且舒展,那字怎麼看怎麼漂亮。所以這回市裡要求派人蔘加比賽,我們對於何小佳的參選,沒有任何疑問。
但前文書已經說過,目前的這時代,尋找一個書法方面的人才,比多年前尋找珍稀動物還要難,像何小佳這樣的人才,在我們全校三百多老師當中,也僅此一位,再往下找,別說像她這麼優秀的,就連能達到她的一半水平的都根本沒有,所以也就更顯得何小佳是“物以稀爲貴。”我們學校這還算不錯的,有的學校在這方面甚至連一個人才都沒有,也不知道面對教育局此次的書法大賽,那些學校將如何應對。
我們學校剛宣佈說讓何小佳參賽後,我也知道這事,但我並沒太往心裡去,因爲我知道我的書法水平,我雖然也是會兩下子,但純屬業餘,我和何小佳可不在一個水平線上,讓三十八中再出一個人和何小佳並肩戰鬥?這個肯定找不到我的頭上。
後來又聽說教育局急了,讓每所學校必須至少派兩個選手,我也曾想過,哦,這麼說我們學校可要出兩員大將了,何小佳算一個,那麼那個人會是誰呢?
我把我們全學校三百多老師整個地過了一遍,想一想倒是也還有那麼幾個人,粉筆字還算湊合吧,但要說這一下就拿出“三字”(毛筆字、粉筆字、鋼筆字)全行的,還真沒有。這下可是讓領導爲難了,哈哈,幸虧我不是學校領導,不用費這方面的心思。
正幸災樂禍地自我陶醉,卻想不到這隻麻煩的繡球,卻拋到了我的頭上。我沒有想到,學校領導在痛苦地抉擇了良久之後,竟然看中的是我。
這一天上午我剛剛上完課,手機響了,是學校教務處打來的,我趕快接通,裡面頓時傳來教務主任許天明那無比和藹的聲音:“林老師啊,你好啊。對對,我是許主任。那個……市教育局要求出兩個老師參加書法大賽的事兒,你知道吧。咱們學校已經出了一個何小佳,那個人選呢,學校再三考慮,只有你最合適,就你去吧!”
什麼,那個人選是由我去?荒唐!有沒有搞錯?我連忙衝了電話裡解釋道:“不不不,許主任,你們一定是弄錯了,我哪有那本事?我跟何小佳可不是一個檔次的呀!讓我去怎麼能行?快換人!換人吧……”
許主任一點都沒有要讓步的意思,道:“林老師!別灰心嘛。你對此要有把握,要有必勝的信心才行!你的檔案,我們查過了,你是不是在上大學的時候拜過一位老師,學過毛筆?那位老師是專攻柳體書法的一位年輕教授,相當的厲害喲,然後你學了一段時間之後,還在你們大學獲得過一個書法的三等獎吶,哈哈。”
哦……對,是有這麼回事。許主任今天這麼一提醒,我確實是想起來了,那是在我二十多歲的時候,意氣風發,正值青春年少,那時精力充沛,勁頭十足,對什麼都感興趣,也什麼都想學,還學什麼像什麼。大學的裡的各種社團我幾乎都參加過,什麼吉它隊,書法組,歌唱團、文學社之類的,我學的哪個方面都是小有成就,但那純屬愛好,我也只是愛好而已,我並沒有把它上升到一種理想追求、事業追求的層面,上大學的時候學到的這些東西,純就是玩兒,等大學畢業了之後,再一參加工作,曾經的那些浪漫也就漸行漸遠,逐漸地淡漠了。所以對於我的這點兒輝煌歷史,我其實自己都沒在意。
所以聽到這兒我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老老實實地承認了:“是,許主任,我上大學的時候曾經摸過毛筆,但……那都是十幾年以前的事兒啦,我自打畢業了之後,書法這個東西就沒再正式地苦練過,現在對這個,我純屬是玩玩,可不是正統的啊。”
“不不不,你說的不對,不對。”許主任繼續堅持,“林老師,你有那麼重要的一次人生經歷,怎麼可能對你一點影響都沒有呢,這是不可能的。書法這個東西,它只要學起來,學進去,就會對人受益一生的啊!你自己沒有察覺到,但我們當領導的能看出來!能看出來啊!你的課我們可聽過沒少回,你在黑板上揮寫出的那一手粉筆字,裡面就有柳體書法的影子!還有你交上來的教案,啊,那鋼筆字寫的,就是一個大書法家柳公權再世了啊!所以,學校這回有了書法方面的政治任務,你是必須要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