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重立魔道
洛京。
西市。
人聲鼎沸，煙塵喧譁。
商販嘶力的吆喝聲，牛車馬車軲轆聲，酒客猜拳聲，遊人笑聲……
行人有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或年輕，或老邁，或黝黑，或富貴……
聲聲陣陣，形形色色，混在一起恍如紅塵滾滾的畫卷。
畫卷右下角酒樓二層，兩道身影臨窗對坐。
女子溫潤端莊，一襲大紅衣裳，如此裝扮在酒樓極其顯眼，偏偏數十客人視若不見。
對面男子冷峻如刀，身穿麻布衣衫，僅剩下的左臂按住劍柄，目綻寒光，似是隨時拔劍殺敵。
“無需這般緊張，那妖帝再怎麼瘋，也不會襲擊洛京。”
女子說着話斟了一杯酒，味道比起靈酒仙釀寡淡千百倍，飲下去卻露出舒適享受之色。
“已經習慣了！”
劍客正是李靖，話語中帶有尊敬，從法器中取出玉石酒罈：“老祖離去前，特意爲星君留下仙釀，請星君鑑賞一二。”
“貧道飲的不是酒，是借紅塵煙火氣修行。”
女子正是紅鸞星君李芝，目光看向外面，街上行人如織。
“這幾年經歷的事情太多，又遭逢天地大變，道心難免不穩。。即使有至寶鎮壓真靈，不懼心魔，也總要試着自己渡一渡。”
李靖姓名已經登上封神榜，只差斬妖除魔功德圓滿，自然能明白李芝所說。
尋常修士生了心魔，一旦渡不過去就會反噬神魂，嚴重者直接魂飛魄散，然而真靈寄託封神榜後，已然不死不滅。
榜上清福正神渡不過心魔，直接自殺死一遭，重新來過即可。
李靖擡頭看向北方，目露憂色：“星君可有辦法，知曉暨洲戰況？”
人族諸聖聯手圍殺魔祖，最有可能戰死卻最不能死的就是李隆，由不得不擔憂。
“待貧道詢問一番。”
李芝手掐法訣傳訊，片刻後屈指一點，凝成三尺光幕。
“貧道與地府積財司主事相熟，恰好他參與了圍殺魔祖，施法將情景傳了回來。”
光幕當中。
一輪暗月遮天蔽日，不斷激射太陰神光。人族諸聖催動殺伐至寶，施展無數神通術法，試圖撕裂暗月。
縱使遠隔萬里，也能清晰感受到恐怖威勢，若非有黃泉聖界阻攔，整個暨洲都化作絕地。
李芝驚歎道：“不愧是傳說中的魔祖，竟然能以一己之力，硬撼諸聖不敗！”
李靖雖爲一品絕巔，終究還是凡人，光幕中多數道法神通已經超出認知範疇，不過見到李隆活着就放心了。
“此番爲何是星君鎮守洛京，張月老去了大楚？”
大楚以十二宗爲根基立國，尊紅鸞星君爲護國正神，所以李芝極少踏出大楚，其他國度信徒所見只是香火分身。
李芝眼中閃過一絲複雜，聲音中又有些期待。
“貧道在等一個人！”
……
地府。
輪迴殿。
忘川河汩汩流淌，一杆長幡立在河水當中，五條幡尾隨風飄揚。
周易在殿中擺上香案，手持符印盤膝而坐，口中唸唸有詞。
六魂幡第一條幡尾，用作咒殺白蓮邪佛，已然脫落消散，第二條幡尾“魔祖”名諱正閃耀玄異神光。
此時距離魔祖降世，已經過去了三十六日。
以六魂幡神威，再拜十餘日便可抹去魔祖真靈，令其徹底湮滅。
周易懷疑手中六魂幡並非正品，畢竟是能令聖人動容的殺伐至寶，哪是剛剛渡過三災六難的地仙能驅使。
當然，魔祖更不是傳說中的聖人，差距何止十萬八千里，定然逃不過咒殺。
一道玄妙氣息順着忘川河水來到輪迴殿，無聲無息間化作魔祖身形，擡頭看向六魂幡。
“世上竟然有如此至寶，本座敗的不冤！”
周易感應魔祖氣息，收起陷仙劍，拱手道：“久聞魔祖威名，今日終於得見！”
眼前魔祖法力微弱，連尋常仙佛都不如，翻不起什麼風浪。
魔祖仔細打量周易許久，眼中閃一縷異色，說道：“本座此來，是與道友個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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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問道：“什麼交易？”
魔祖乾脆利落的說道：“饒本座一命！”
周易反問道：“世上有什麼能比得上魔祖性命珍貴？”
“自是沒有。”
魔祖說道：“本座原本以羲帝至寶交換，現在看來不用了。”
周易眉頭一挑，手指掐算推演，結果天機混沌不清。
“本座得證神帝，雖未繼承羲帝先天卜算之術，卻也精修過幾門遮掩天機的神通。”
魔祖說道：“現在本座用關乎道友性命的消息，換取一條命，可否？”
周易果斷拒絕：“不可！”
“道友親手建立地府，執掌輪迴權柄，一旦身死道消，地府至少潰散大半，再難與妖庭抗衡。以如今天地局勢，人族敗落，必然遭到妖庭瘋狂報復！”
魔祖說道：“本座的籌碼可不是道友性命，而是億萬人族，還望三思！”
“貧道擔不起人族興衰，只願魔祖身死道消。”
周易手掐法訣封閉六識，任憑魔祖說的天花亂墜，不聽不見不聞，只是每日早晚持符印祭拜六魂幡。
“如此道心，原本還不確定……”
魔祖目光微凝，與周易相對而坐。
一連靜等十餘日，眼見明日六魂幡就功成圓滿，仍不見周易回覆，魔祖終於忍不住說道：“道友，你身上有道祖氣息！”
“本座感應道祖已死，必然是借道友重生……”
“道友不如與本座聯手，徹底滅殺道祖……”
“道友何不借此機會，吞了道祖本源，一舉成就不死不滅……”
魔祖施展神通秘術，說話聲音能穿透六識封鎖，直接浮現在周易神魂當中。
周易緩緩睜開眼，手中陷仙劍綻放光華，將魔祖分身斬成粉碎。
“什麼心魔大法，終究抵不過一劍！”
第四十九日。
周易用符印拜完之後，六魂幡上魔祖姓名，緩緩發生變化。
羅睺！
白蓮邪佛名諱只二十餘日就變成阿難，魔祖直至最後一日，方纔顯化真名，顯然二者境界、實力差距巨大。
“這魔祖真名有趣！”
周易無視心中疑惑猜測，也懶得去求證什麼，毫不猶豫的搖動六魂幡。
書寫羅睺名諱的幡尾，脫落下來，化作虛無。
五重光輪自行出現在周易腦後，閃耀絢爛神光，與魔祖氣運對衝。
魔祖創立魔道，麾下信衆佔據一洲之地，氣運本應不弱於世尊等人。
如今暨洲被道門佔據，氣運削弱數成。之後魔道魁首六道魔宗遭劫，門人弟子死絕，以至於魔祖氣運衰落至極。
“道祖！”
一道氣息從忘川河中鑽出，化作魔祖模樣，面目猙獰的嘶吼。
“世上尚有七情六慾，便會誕生心魔，你可以殺死本座，卻滅不了魔道！魔道經義尚存，本座還會回來的！”
“真靈湮滅，本源變換，縱使世間再生出魔祖，也不是你了！”
周易話音落下，魔祖分身隨風飄散，再無絲毫痕跡。
縱使生前魔威蓋世，死時與凡人一般寂寂無聲！
……
“死了！那老傢伙終於死了！”
“恭賀我祖，身死道消！”
天魔感應到體內一縷真靈湮滅，神魂上的禁錮自行消散，忍不住手舞足蹈，仰天大笑。
“老朽終於自由了，哈哈哈！”
盡情釋放片刻，天魔恢復了冷靜，化作遁光向洛州飛去。
魔祖威名赫赫，自上古至今死過多少次，說不準有什麼後手秘法。萬一魔祖僥倖逃出一縷殘靈，洛州有那兇人坐鎮，反而是最安全之地。
忽然。
天魔遁光停滯，滿臉恐懼之色。
元神中溢出一縷氣息，化作魔祖模樣，冷眼打量天魔的三魂六魄，似乎在打算從哪個下口吞食。
天魔元神顫粟，噗通跪倒在魔祖身前，三叩九拜五體投地。
“恭賀我祖……”
“恭賀什麼，魂飛魄散？還是身死道消？”
魔祖冷聲道：“難怪上古時候，言稱一切分身皆可殺！本座所創真靈分化之法舉世無雙，任何念頭都瞞不過本尊，你這叛逆如何做到的？”
自儒聖等人出現在黃泉聖界，魔祖就知曉天魔背叛了自己。
當年魔祖遭道祖謀算，僅剩一縷殘魂逃脫，循着太陰神體源頭感應，竟然尋到了羲帝之墓。
墓中有羲帝遺骸，魔祖殘魂煉化神軀時，撞上了羲帝殘魂，二者實力不相上下，誰也奈何不得對方。
魔祖施展真靈分化之法，創造出真靈分身天魔，如白蓮聖母一般自行修煉。
天魔證道真魔之後，遵從魔祖命令，在羲帝之墓上方建立宗門，之後合併另五宗爲六道魔宗，聯手打造黃泉聖界。
黃泉聖界建立之初就是爲了獻祭，以無數門人弟子神魂精血，壯大魔祖殘魂，最終吞噬羲帝殘魂。
一切如計劃那般，魔祖成功得證神帝歸來，哪曾想遭遇了天魔背叛。
天魔聞言，知曉一切暴露，卑躬屈膝之色消失不見，目光直視魔祖。
“老朽一切皆來自我祖，不敢有任何不忠，背叛的另有其人！”
“嗯？”
魔祖雙目閃耀神光，直接看穿天魔真靈，驚訝道：“你這廝倒是果決狠辣，竟捨得將真魔道果分出去，如此心性，也不枉爲本座分身！”
天魔本是魔祖的一縷真靈所化，此時屬於魔祖的殘靈已經消散，竟然仍有一縷殘靈支撐元神，不至於隨魔祖魂飛魄散而去。
正是這縷殘靈，可以屏蔽天魔意識獨立行事，才能瞞過魔祖感知。
如今屬於魔祖的殘靈消散，天魔真靈歸於一，徹底擺脫了本尊控制。
“只是微末伎倆，僥倖遇到個有趣的小傢伙，保住了一條性命。”
天魔說道：“真正令我祖身死道消的，是天意如刀，是紀元大劫，否則老朽使盡耍手段，也請不來人族諸聖與上古神人！”
“什麼天意大劫，在本座眼中狗屁一般！”
魔祖說道：“本座終究是死在道祖手中，你且要記得，定要爲本座報仇！”
“我祖不誅老朽？”
天魔面露喜色，至於尋道祖復仇之類的話，只當沒聽見。
“你就是我，本座爲何自誅……”
魔祖話音未落，身形已經消散湮滅。
蒼穹之上。
天魔凌空而立，神色不斷變化。
時而猶豫，時而堅毅，時而喃喃自語，時而大聲反駁，似乎天魔體內有兩個人在互相爭吵辯駁。
最終，天魔點頭說道。
“必須重立魔道，改寫魔道真意，以免魔祖重生！”
天魔絕不相信什麼自誅之言，定是魔祖無力復仇，才放過了自己性命。
“既重立魔道，就不能與先前有牽扯，免得魔祖寄生其中。一個人有些勢單力薄，還需尋個幫手！”
“五百年間轉瞬即逝，是時候去回宗門看看了！”
話音落下，天魔赤紅雙眸變成黑白，凌厲殺伐的氣息緩緩消散，竟生出些許儒雅。
……
洛京城外。
劍仙峰。
山峰遭仙劍攔腰斬斷，留下光滑如鏡的山頂，折射日光月華熠熠生輝，十數裡外都能清晰可見。
如此奇景卻人跡罕至，蓋因大乾境內，仙人遺蹟太多了。
現在這世道，真神時不時響應信衆，賜下神恩神諭，死物山峰再無吸引力。
一道遁光從天而降，落在劍仙峰上，見到早已等候多時的李芝。
李芝目光復雜，問道：“不知該稱呼道友爲天魔，還是子鼠？”
“於本座來說，並無區別。”
天魔盤膝坐下，見桌上茶香嫋嫋，氤氳繚繞，竟正是最佳品味時候。
心中驀然驚駭，旋即話音一軟。
“貧道從未放下十二宗，一直約束門下少生衝突。近些年最看好悟雲得道，可惜落入了真仙陷阱，身死道消！”
“時也命也！”
李芝面露悲慼，曾經悟雲師兄數次救她性命，說道：“師兄真靈已經轉世，再次拜入飛仙觀修行，此世斬妖除魔積累功德，仙道有望！”
“如此甚好！”
天魔撫掌讚歎，似是真爲悟雲高興，說道：“貧道雖不知道友如何成就真神，然世間萬事萬物有得必有失，這般天大的因果，代價必然不小！”
李芝靜等下文，沒有頷首或者反駁。
“這世間，凡證仙佛神魔者，盡是有根有底之輩，自古至今皆如此！”
天魔繼續說道：“如你如我這般凡人，縱使天賦絕頂千般苦修，最終想要得道，還要付出神魂甚至真靈！”
李芝問道：“道友這話什麼意思？”
天魔說道：“這世間太過固化腐朽了，凡人受仙佛神魔馴化圈養，根本沒有任何反抗的機會，更勿論自由逍遙！僅僅降妖除魔，只能打破有形之枷鎖，無形的枷鎖仍在禁錮凡人！”
李芝問道：“那該如何打破無形枷鎖？”
天魔回答道：“自是讓世間再無仙魔！”
李芝說道：“如今三界既定，仙佛神魔禁止臨凡……”
天魔冷聲道：“仙魔自己定下的天條，只能用來限制凡人，如何能約束他們？如此做法，反而愈發固化了仙凡之別！”
天魔神態汪洋肆意，聲音高亢激情。
“劃分三界，訂立天條，抽取靈脈……一樁樁一件件，讓凡間徹底沒落，凡人再無打破枷鎖的可能，仙佛神魔永生永世高高在上！”
李芝眉頭緊皺，聽起來彷彿有些道理，問道：“那又該如何？”
天魔說道：“自是覆滅仙神，還凡人以自由！無論出身貧窮富貴，有無背景跟腳，凡修行者，皆可得道成仙！”
李芝沉思片刻，搖頭說道：“其實，做個凡人也不錯。當真世間如你所說，無律法約束天條限制，離滅世也就不遠了！”
“既然如此，便是道不同，不相爲謀！道友不認可，貧道也不會勉強。”
天魔說道：“世間生靈億萬，從古至今都不乏有野心之人！貧道便將他們聚在一起，以打破世間一切枷鎖爲理念，建立新一代魔道！
“待本座得證魔祖之時，便是仙神隕落改天換地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