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軍大帳。
再次議事。
軍中疫病已解,諸多煉神高人騰出手來。
妖人謀劃失敗,距離期限還有三天,正好趁此機會,商議如何將妖人剷除。
周易從帳中末尾,直升入左席二位,緊鄰範無咎。
範無咎對周易頗爲欣賞,屢屢低聲說話,典籍記載信手拈來,先賢經卷無所不通。
周易謙虛迴應,時不時請教幾個問題,真真一副好學生模樣。。
顯露丹道天賦,本就在周易計劃當中,恰逢軍中瘟疫,也能少死一些人。
這是周易的第一重身份,所有人都知道的,陰神小吏,擅長煉丹。
此身份不低不高,又有獨門煉丹技能,用起來最爲舒服。
第二重身份,是隱居斬妖司著書的一品,與三悟等陽神高人談玄論道。同爲二重身份的還有一清,打造成閒雲野鶴,精通雷法卜算的道門陽神。分身秦瓊也在這一層,靠着燕王便利,能做許多事。
至於第三重身份便是騎牛真仙、洛京劍仙,殺生無戒,狐仙邪佛。
如此還不算完,周易還有第四重身份,就是封神榜上有姓名,職位尚未安排好。須是地位低不起眼,卻與生民吃穿用度息息相關,功德海量又不出頭的神位。
周易的第五重身份,就是封神榜之主。
唯有上榜者能感應,目前只有紅鸞星君,知曉此身份。
周易並不覺得自己身份多,甚至覺得還有些少,諸如白蓮邪佛青丘狐仙之類,沒有六七八九十重身份,都不好意思出門。
這時。
帳中商議已經接近尾聲,只差一件事,就能扭轉昨晚失利。
“孫真人,本王知曉卜算天機艱難,所以私下裡答應你……”
李樂說道:“只要尋到妖人跟腳蹤跡,朝廷功勳之外,燕王府中的靈物任取。”
話說到這份上,孫真人再不答應,不說燕王記恨,帳中諸位同道也不好相與。
孫真人遲疑片刻,說道:“殿下,貧道學藝不精,可以請師叔來卜算,不過他性格乖戾,怕是獅子大開口。”
“無妨,只需尋到那妖人,多少代價都可以!”
李樂說道:“孫真人師從袁監正,既然是師叔,必然是天機殿高人吧?”
“是也不是,我那師叔犯了宗門戒律,成了棄徒。”
說着取出一道符篆,貼在自己額頭,手掐法訣,口誦咒語。
片刻之後。
孫真人暗自鬆了口氣,說道:“殿下洪福,原本我那師叔一直在京中潛修,也不知怎麼跑來了南疆,距離飛龍嶺不過千里。我傳訊有寶物孝敬,一刻鐘即可到來!”
諸位煉神高人聞言,看孫真人眼神頗爲詭異。
那袁監正是天機殿奸細,師弟成了宗門棄徒,徒弟如此孝順,當真是相親相愛的好同門。
“好好好,天助大乾!”
李樂使了個眼色,左首假寐的秦瓊,忽然施法封禁了軍帳,隔絕內外。
“昨晚本王與父皇傳訊,龍騎軍有妖人相助,一連擊潰五路兵鋒。父皇怒斥本王無能,痛罵徐逆不顧舊情,令我速速奪回失地,痛擊僞順。”
“疫病幸解,剷除妖人之後,正是個機會……”
仙俸司斬妖司的煉神高人眼神閃爍,神色各異,詫異的看向燕王。
軍中上三品武將,皆是景泰帝一手提拔,有脾氣火爆的要反駁李樂。
秦瓊一道目光落下,重如山嶽的氣勢,讓這些武將乖乖閉嘴,不過心中自是不服,打算議事結束後上報陛下。
燕王上奏的軍報,本就有欺瞞遮掩的嫌疑,剷除妖人之後,更是理應先上報陛下。
“齊將軍,本王經常聽父皇誇讚你,忠心耿耿,日後或許會執掌鎮北軍。”
李樂緩緩說道:“不知你聽說沒有,雲將軍就在飛龍嶺不幸身隕。”
“末將自然知曉,雲兄爲國捐軀,是我等楷模榜樣。”
齊將軍說道:“然,調兵之事,還請殿下告知陛下爲好!”
“齊將軍知不知道,雲將軍身隕之後,雲家遭逢鉅變?”
李樂聲音逐漸冷厲:“也不知從哪裡來的,忽然有個年輕人,自稱雲將軍嫡子,要與雲將軍獨子爭權。偏偏如此離奇的事,最後還做成了,雲將軍獨子被逐出家門!”
明明李樂聲音不大,落在帳中武將耳中,聲如驚雷。
武夫不同於那些煉神高人,壽元悠長,即使嫡系後人也傳了不知多少代,根本不剩多少親情。
他們壽元百五,多者五世同堂,少者三四世,都是嫡親兒孫,豈能不寵愛?
譬如雲將軍獨子,曾經多次帶來軍營,與在座的不少將軍叫過叔伯!
齊將軍咬牙道:“殿下,此事當真?”
“本王會編一戳就破的謊言麼?”
李樂掃過義憤填膺的幾個武將,說道:“雲家之事,並非特例,諸位將軍想要幫雲小哥兒奪回家產,也並不難……”
帳中武將再不敢妄測燕王,危襟正坐,豎耳傾聽。
“不過,萬一諸位將軍發生不測,未來可不一定有人記起來。”
李樂繼續說道:“南疆戰事,拖得越久,縱是上三品也難說保全。徐逆能請來一力破五軍的妖人,未必不能請來一品巔峰、甚至超品!”
“本王倒是不怕死,反正有宗人府看着,燕王府落不到別人手中。”
帳中一片寂靜,李樂的話在衆人耳邊盤旋,越琢磨越有道理。
大乾境內上三品修士,每一位都有名有姓,往年一位身隕都能引發不小風波。
南疆戰場,只腳下飛龍嶺就埋葬了四位!
李樂的話不止是說給武將,還有斬妖司仙俸司的煉神高人。
這些人在南疆,一直抱着混功勳的念頭,類似於養寇自重,只要徐逆不滅,功勳源源不斷。然而,比起身家性命,功勳再翻十倍也不值。
“殿下,先不說能不能剷除妖人,即使計劃順利……”
齊將軍說道:“徐逆麾下諸多奇人異士,即使出其不意突襲,也難以竟全功。”
“齊將軍說得對。”
李樂眼神意味深長,不愧是軍中名將,只稍稍點撥就明白厲害關係。
“皇叔祖,謝先生,請進。”
話音落下,帳中多了兩道身影,一個白髮老道,一個黑衣書生。
“三悟!”
“謝無赦!”
這兩人可謂赫赫威名,三悟自不必說,謝無赦是法家大賢,位列一品。
此人是法家商公學派鐵桿支持者,簡單來說就是能判十年不判三年,能判斬立決絕不拖到秋後,大乾罪犯聞其姓名都渾身發顫。
李樂起身施禮道:“兩位前輩請坐。”
“小樂子不錯。”
三悟經過周易身旁的時候,擠眉弄眼,絲毫沒有商議軍國大事的嚴肅。
謝無赦面容慘白,身形高瘦,黑色長袍冒着寒氣,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唯有路過範無咎身旁時,面上肌肉僵硬拉扯,露出比哭還陰森的笑容。
“徐逆那邊除了徐奉先,只有蠻族大祭司位列一品,而我們有四位,又出其不意攜雷霆之勢……”
李樂聲若金石:“須畢功於一役!”
四位一品在李樂身後,威勢如山,又聞雲家噩耗,兔死狐悲。
“諾!”
帳中諸人齊聲應喝,之後各自閉目調息,顯然不準備出營帳了。
如此大事,又涉嫌濫用陛下諭令,李樂決不允許在細節上出問題。
片刻之後。
孫真人收到一段訊息,說道:“殿下,我那師叔已經到了軍寨外。”
“嗯。”
李樂觸摸帥印,一道訊息傳出,當即有兵卒領命而去。
不久又傳來腳步聲,隨之而來的還有周易頗爲熟悉的聲音。
“小孫子,有什麼寶貝獻給師叔,竟然讓我卜了個上上大吉!”
帳門大開,走進來個坡腳瞎眼道士,邁着六親不認的螃蟹步,手中不斷擦拭一枚銅錢,油亮反光。
衆人聽到瞎眼道士的稱呼,氣氛怎麼也肅穆不起來,有個性子直的武將哈哈哈大笑出聲。
“哪來的犬吠?”
瞎眼道士看向笑聲來源,指着那武將說道:“你這廝還笑道爺,血煞罩頂,一天之內,指定有血光之災,跳進忘川河可別忘了道爺教誨。”
“你這瞎子……”
武將眉頭倒豎,正要發火,忽然想到瞎眼道士來歷。
天機殿門徒!
再加上剛剛商議的大事,無論是圍殺御蟲妖人,還是奔襲徐逆,都稱得上危險重重。
縱使燕王一方佔據大優勢,也不是說諸人安穩無憂。那徐奉先號稱最接近武聖的武夫,威震天下數十載,臨死拼命,說不準就拉着幾個同赴輪迴。
這武將性子直,卻不是傻子,聽到血煞罩頂,頓時心虛了起來。
“道爺,俺是個粗人,不曉得您厲害。那什麼血煞罩頂,一定要幫俺破一破!”
“哼!道爺今日上上大吉,心情好救你一命。”
瞎眼道士手指掐算,引得帳中諸人目不轉睛的看着,只聽道:“你這蠻子,運道還不錯,快將那件兵刃送予道爺,便將你大劫破了去!”
“道爺說的什麼兵刃?”
這武將裝傻充愣,彷彿聽不明白,揮手灑出大堆靈物,努力諂笑道:“道爺您看這些夠不夠?”
“忒!盡拿些腌臢物,道爺手指縫裡漏點,都比這些多。”
瞎眼道士笑着擦拭銅錢:“道爺就等你這廝沒了,去挖墳掘墓,該是道爺的寶貝終究是道爺的!”
說到得意處,屈指一彈那枚銅錢,落在手中正面朝上。
“大吉大利!”
“挖墳……”
這武將臉有些發綠,腦子中已經浮現畫面,自己剛剛風光入土,晚上就有人拿着鏟子掘開,將自己隨葬寶物搜了個乾淨,連土都不帶填回去。
俺死後一定不能陪葬寶物!
不對,俺爲什麼要死?
這武將神志頓時清醒,乾脆的從儲物袋中取出件黝黑兵刃,一臉痛惜的遞上去。
“還請道爺解災!”
這兵刃三尺來長,看形狀似是方天畫戟的戟頭,鏽跡斑駁,不知經歷了多少年月。
“好說好說!老道這就爲將軍解災。”
瞎眼道士手速超快,將兵刃收入懷中,隨後手掐法訣,一道翠綠靈光落在武將頭上。
“這就完了?”
這武將摸了摸頭頂,運轉真氣探查內外,完全沒有發現任何變化。
那戟尖看似破爛,來歷非同一般,或許關乎一件頂尖神兵下落,這武將忽然有些後悔。
“反悔了?道爺從不佔人便宜。”
瞎眼道士又取出戟尖,說道:“你收回這兵刃,道爺收回解災術法,兩清!”
“額……”
這武將頓時猶豫了,似乎這道人真有些本事,最後無奈道:“道爺收好,此物與俺無緣!”
“知道就好。”
瞎眼道士收起兵刃,轉頭看向孫真人,說道:“小賺一筆。小孫子有什麼寶物獻給師叔?”
“見過師叔。”
孫真人起身施禮,說道:“非是晚輩有寶物,而是燕王殿下,願以任何寶物請師叔卜一卦。”
“燕王?不可能!”
瞎眼道士手指掐算,說道:“你這小孫子,哪有矇蔽天機騙過師叔我的本事?”
隨後看向上首,眉頭一挑,空洞黝黑的雙目盯着燕王。
“軍國大事,因果太重,老道一概不算,告辭!”
李樂連忙說道:“真人莫走,小王府上奇珍異寶無數,只需卜算一卦,任由挑選!”
剛剛李樂看着瞎眼道士,輕而易舉的從三品武道宗師手中,拿走了一件寶物。只看那武將面色,就知曉戟尖非同凡響,足以說明道士本事。
那武將看似蠢笨,實則不然,當真愚蠢者絕無可能修成武道外景。
“奇珍異寶?呵呵,你那府上最珍貴的就是一枚純陽仙丹。”
瞎眼道士推算片刻說道:“當今陛下御賜的寶物,道爺無福消受,燕王殿下自己留着吧。”
帳中其他人聽此話,並無其他含義,只會覺得這道士還算知輕重。
李樂卻不這麼想,他可是知曉那仙丹有異,服之恐生不祥。
“真人神機妙算,本王歎爲觀止。”
李樂站起身來,一躬到底,說道:“南疆三州,數千萬百姓受戰亂之苦,望真人能爲黎民卜一卦!”
“如今天機混沌,卜算軍國大事本就艱難。”
瞎眼道士連連後退,說道:“你再掛代如此大因果,道爺再卜算,少說損十年壽數!”
說着話,輕輕一拋銅錢,反面朝上。
“大凶之兆,溜了溜了……”
瞎眼道人腳下生出神光,秦瓊佈下的法力禁制,竟然不能將其攔下。
況且,卜算天機必須是自願,否則隨口給你說幾句,或者故意反着告訴你,豈不是要倒大黴。
李樂正無計可施,本以爲大好機會就此失去,再想一舉平定南疆,不知要等到何時。
忽然一聲咳嗽,傳入半隻腳出了軍帳的瞎眼道士耳中。
瞎眼道士猛地停住身形,然後就這麼單腳獨立,僵硬的轉過身。
“貧道思前想後,區區壽數,哪裡及得上黎民百姓!”
“不過,貧道有個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