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飯吃完,三人出了包間,準備返回千戶所。
下樓之時,秦苓思眼尖,指着一樓某個方向道:“快瞧,那不是孫同知嗎,他在陪誰喝酒?”
張陽泉轉頭看去,孫弘果然也在酒樓,正在陪一名頭束高冠、身穿錦袍的中年男子說話。
但見孫弘滿臉賠笑,嘴裡似乎在解釋着什麼,那男子卻黑着臉一言不發,仰首望着天花板,極爲倨傲。
秦苓君奇道:“此人是誰,好大的派頭!”
三人覺得有異,便走到酒樓一角偷看。
過了沒一會,只見那男子在桌上拍了一下,喝道:“你不必多說了,如今各地剿匪順利,鎮南王若還是自行其是,一定會後悔的,告辭!”
語畢,大步離開了酒樓。這句話落下,旁邊不少人都看了過來。
孫弘正要追出去,忽覺一隻手搭在他肩膀上,轉頭一看,正是張陽泉。
“張千戶,真巧啊,兩位寨主有禮了。”孫弘勉強一笑。
張陽泉拉着他回到剛纔的位置坐下,笑道:“孫同知,剛纔那人是誰,爲何如此火氣沖沖的?”
孫弘嘆了口氣,道:“不瞞張千戶,此人是河南江北行省參政趙鏈,這次親自過來,是爲了與王爺商議收復泰州之事!”
張陽泉暗暗點頭,參政是從三品大員,行省中樞的話事人之一,難怪對孫弘如此不客氣。
秦苓思笑道:“是不是鎮南王給他氣受了,所以他就把怒火發泄到你頭上了?”
孫弘怔了一下,苦笑道:“姑娘一語中的。王爺對趙鏈十分冷淡,談了沒幾句就把他交給下官,唉!”
張陽泉皺眉道:“是不是王爺與趙鏈在處理泰州的事情上有爭議?”
“倒也不完全是。”孫弘擺手道:“王爺一直不喜歡行省官員,那趙鏈又是個急性子,說話時,隱隱責怪王爺與王蒙哥將軍不和,才導致泰州之亂。”
其實趙鏈還指責孛羅不花不該沒有與行省商議,就自行詔安山賊,還擅自動用漕倉。
這些話,孫弘自然不會當着張陽泉的面說出來。
張陽泉想了想,道:“趙鏈對收復泰州是什麼看法?”
孫弘喝了口悶酒,道:“趙參政希望王爺和高郵守軍一起出兵,儘管消滅這股盜匪!”
張陽泉微微一驚,果真如此的話,張士誠就危險了。
“那王爺怎麼說?”
孫弘嘆道:“王爺恨極了高郵的知府和守將,不願與他們一起出兵,還喝令趙鏈不要插手揚州路之事。”
張陽泉暗暗好笑,這就難怪趙鏈怒不可遏了。
秦苓君忽然道:“小女方纔聽趙鏈說話,似乎朝廷各地剿匪順利,不知是否真是如此?”
孫弘聽了此話,精神略略振奮了一些。
“確係如此,這次趙參政帶來不少好消息,董摶霄將軍已收復了杭州,項普略被我軍活捉,已經明正典刑了!”
張陽泉三人齊齊變色。
“那王蒙哥是不是要返回江都了?”秦苓思急問。
孫弘見秦苓思直呼其名,心想畢竟是落過草的女子,半點不知禮數,皺着眉道:“那倒不是,賊兵目下由彭瑩玉率領,又攻陷了湖州。王將軍跟隨着大軍,正在一路追擊匪軍。”
張陽泉鬆了口氣,道:“不知河南情況又如何?”
孫弘欣然道:“汝寧府‘達魯花赤’察罕帖木兒將軍大顯神威,數次打敗劉福通所部,紅巾軍已被壓縮在潁水一帶,
動彈不得。”
他並沒有注意到自己這句話說完,張陽泉三人神色都有些古怪。
秦苓君問:“濠州怎麼樣?”
孫弘笑道:“聽說濠州賊子正在內鬥,不必擔心,成不了氣候。”
張陽泉暗歎一口氣。
果不其然,起義軍開始進入低谷期,張士誠的高郵之戰是轉折點,希望不要因爲自己的到來,出現什麼差錯。
接下來一段時間,張陽泉經常去孫弘府上拜訪,他專門負責與行省對接事務,消息極爲靈通。
從他嘴裡得知,董摶霄的多省聯軍連戰連勝,追着彭瑩玉打。
不過彭瑩玉也十分頑強,帶着部衆奮勇攻下徽州城,正在與董摶霄大軍在徽州激戰。
一晃眼,時間來到三月,春暖花開,柳揚燕舞。
張陽泉帶着龍潭寨衆人積極準備着早稻的播種事項,秧田已經準備好,只待三月中旬開始培育秧苗。
這一日,他從田裡回到千戶所,得知卞元亨給他寫了一封信,邀請他去秦記酒樓吃晚飯。
這封信十分奇怪,卞元亨應該知道秦記酒樓是龍潭寨產業,如果真請他吃飯,怎會選擇那裡?
若是討論商業上的情況,也應該是卞元通請客,最近卞元通便多次過來詢問土豆情況,生怕龍潭寨把土豆都賣給了沈千千。
話說回來,不管他有何目的,既然在自家地盤,那就沒什麼好擔心。
暮鼓響起後,一天的操練結束。
張陽泉把此事告訴了秦苓君,二人一起來到秦記酒樓,在一名寨民的引路下,進入一間包房。
屋內有兩人,除卞元亨之外,另有一名陌生青年,見他們進來,都站起了身。
張陽泉命人在門外看守着,走到桌邊,微笑道:“鄙寨開了這家酒樓,還未邀請卞兄來此用食,不想卻反受卞兄邀請,實在令在下慚愧。”
卞元亨哈哈一笑,道:“貴寨總有出人意表之舉,這酒樓開的比我們家都好,我那老父親都說,張千戶和秦寨主若是改行經商,我們卞家就只能去討飯了。”
秦苓君淡淡道:“令尊言重了,坐下說話吧。”目光凝望着那名陌生青年,道:“卞兄不爲我們介紹一下這位朋友嗎?”
那青年面色黝黑,臉頰消瘦,顯然是窮苦出身,朗聲一笑,道:“我來自泰州。”
張陽泉心中一驚,臉上卻不動聲色,暗忖:“張士誠派人來找我做什麼?”
對了,他曾經向卞元亨透露過反心,卞元亨很可能把此事告訴了張士誠,所以張士誠想派人拉攏自己!
果不其然,那青年目光在張陽泉和秦苓君身上游移了一會, 微笑道:“得知在下身份,卻依然這般平靜,看來正如卞兄所言,兩位也是同道中人!”
張陽泉不置可否,眯着眼道:“不知張九四讓你找我們做什麼?”
那青年微微擡起頭,昂然道:“暴元無道,殘害蒼生,我們頭領秉承天意,欲興兵討伐,希望能有更多英雄好漢相助!”
秦苓君挑眉道:“你不會想說,要招納我們吧?”
那青年笑了笑,道:“我們頭領最愛結交英雄豪傑,如果兩位願意與我們一道行事,自然最好。如果不願,我們也絕不強迫!”
張陽泉道:“還未請教兄臺尊姓大名?”
那青年笑道:“在下賤名呂珍,以前只是一個低賤的鹽丁,現在跟在頭領身邊跑跑腿罷了。”
此人言辭甚謙,身上卻帶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氣質,張陽泉不由感嘆,難怪此人日後成爲張士誠手下第一大將。
“呂兄,還請代我向你們頭領問好,大家都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以後可以相互多幫忙。”
呂珍聽了此話,便知張陽泉不願投效己方,倒也不在意,微笑道:“我們頭領說了,這次先與張千戶交個朋友,將來如果張千戶有什麼困難,可以隨時來找我們!”
張陽泉道:“好。”
卞元亨哈哈一笑,道:“你們說了這麼多,嘴巴都不累的嗎?來,爲大家相識一場,飲一杯如何?”
“好,舉白!”
四人共飲一杯,呂珍擦了擦嘴角,又夾了一塊羊肉吃了,毫無拘泥之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