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府中的大門一被拆下,隨即並迭成一厚厚一撂,背在趙福生身後。
大量煞氣從趙福生身上逸出,將新刷過紅漆的門板包裹。
在厲鬼之氣的作用下,門板迅速腐敗,門上紅漆液化,變成股股濃稠的粘黏血水緩緩淌下。
褪去紅漆之後,木板顯現出經歷了43年時光歲月腐蝕的真實面目。
木門斑駁、老舊,許多地方已經粉碎成渣,與這間裝潢得十分喜慶的新房格格不入。
門板因爲受到了門神力量的影響,破除了孫府厲鬼的法則——立時受到厲鬼的攻擊,意圖將這與鬼域法則不相符的東西清除。
但鬼門板迅速流涌血光,血光內趙氏夫婦煞氣騰騰的鬼影從門板中透出,立時將孫府鬼宅的法則力量擋住。
鬼門板的力量不僅止是如此。
那地面的血腳印與趙福生的雙腳之間原本系帶着千絲萬縷細如蛛絲般的詭異紅血線的牽扯,門鬼的鬼影從門板上浮出,煞氣一閃,那細細麻麻的血絲立時齊齊斷裂。
趙福生的腳下一鬆,下墜拉扯的力量鬆懈,同時脖頸處的力量陡然增大。
無形的鬼手拽着她的脖子逼她轉身,鬼宅的法則仍在繼續。
唱禮的‘人’喊:
“夫妻對拜!”
掐着她脖子的厲鬼抓着她的腦袋轉身,按壓着她的腦袋往下點,只是禮還未成,這股無形的控制力量隨即被鬼門板截斷。
血光將趙福生籠罩在內,門神鬼影護持着她,令她短暫的脫離了鬼域。
真實的孫府大堂鬼氣森森,厲鬼擠得滿屋都是,範氏兄弟、劉義真等人不明就裡,擠在她的身旁。
在她身後,身穿血紅嫁主的沈藝殊緊貼着她後背而站,雙腳腳尖與她腳後跟相對。
孟婆站在兩個端坐於正堂的厲鬼旁邊,慈愛的眼神透過了趙福生,看向她身後——作爲特殊的活死人,孟婆擁有一雙非凡的眼睛,可以看到真實的厲鬼存在。
而令趙福生感到詫異的,是這間特殊的鬼屋之中,並沒有新郎孫紹殷的鬼影。
她心裡一沉。
正忐忑之際,厲鬼的力量不甘受門神影響,執意將她拉回輪迴內。
趙福生的眼前紅光一閃,彷彿是大堂內的紅燭光亮閃了閃,她再睜開眼睛一看時,已經回到了喜堂之中。
那雙無形的大手再次出現,按壓着她的腦袋,似是想與她將這特殊的婚禮達成。
可是門神的力量極強。
縱使趙福生只是暫時借用,也足以抵卸孫紹殷。
特殊的婚禮僵持住。
緊接着趙福生身後的血腳印終於‘動’了。
血光無法操控她的身體,即將要另外再尋找寄生之體。
趙福生當機立斷,取下後背的數層門板,將其中一面杵落下地。
“門神守屋,厲鬼禁區!”
她一喊完,那鬼門板當即如同特殊的門幡落地。
鬼門板上門神鎮守,厲鬼無法進入。
血腳印動了動,接着憑空出現在趙福生的左側。
她再取一塊門板,置放於左側。
一見趙福生舉動,鎮魔司中衆人都極有默契的往她靠近,鑽入有門神護持的領域之內。
衆人都動了,唯獨孟婆站在原地。
“孟婆——”陳多子憂心孟婆安危,喊了她一聲。
就在這時,衆人都看到了沈藝殊現世。
船上的可怖經歷令得衆人見到沈藝殊的剎那,喉間發苦,身體一緊。
不過厲鬼並沒有找到他們。
趙福生將鬼門板矗立於四周後,短暫的隔絕了這一片鬼域,形成特殊的‘乾淨’之地。
厲鬼找不到新的‘人類’,便按照當年發生過的事再一次行使法則。
站在距離趙福生身側最近的阿園腳下突然穿上了一雙殷紅如血的鞋子。
鬼屋中,阿園從王氏緞莊中拿出來的那雙綴滿了珍珠的華麗婚鞋穿在了她的身上,且血液飛快將阿園的雙腳浸泡,厲鬼在她身上覆蘇,頃刻間殺死了她。
阿園一死,接着走近屋內其他的人。
血光飛濺,每死一個人,屋內的煞氣便重幾分。
地面很快踩滿了殷紅的腳印。
每一個恭賀孫、沈二人新婚的長輩一一倒在血泊之內。
血紅的玉鐲戴在沈藝殊的手腕上,她殺死了坐於首座中的孫氏夫婦。
曾經發生過的慘案再一次重映。
厲鬼在孫府內遊蕩,殺死這裡存在的每一個人。
當整座府邸的人被鬼物全部殺光,血流成河,死去的人的屍體橫七豎八擺得滿院、滿屋都是時,異變突然發生。
地面的血跡好像被一股詭異的力量一一擦去。
染血的門窗、地面被整理,時間好像在回逆。
被厲鬼殺死後躺在血泊中的屍體轉了轉眼珠子,隨即若無其事的翻身坐起。
這些人有說有笑的站起身來,彷彿對先前死於鬼禍的種種再也沒有記憶。
它們各做各的事,仍與生前一樣。
……
阿園的聲音再度在衆人耳畔響起:
“少爺的婚禮在即,他對婚鞋有些不滿意,我要趕去一趟王氏緞莊,看能不能將那雙鞋子改一改——”
時光好像又要開始重逆。
孫府因爲這復甦的厲鬼特殊的能力,而變相的成爲了一座困鬼的牢籠,將在這裡復甦的沈藝殊困鎖在這時光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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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喀喀。’
鬼門板震顫不停,門神的力量再度受到此地的厲鬼攻擊。
“大人。”
範必死見鬼門板上紅光閃爍,心中一緊,輕呼了一聲。
他是見證了趙福生馭使門神的經過,深知門神的可怖之處。
有門板所在的地方,鬼神能護一方周全。
可是孫府的厲鬼法則驚人,此時竟然鬼門板受到攻擊,而無法將之剷除。
“孫紹殷的執念太強,我們可能處於它的執念內。”
趙福生嘆了一聲。
“那怎麼辦?”
陳多子不安的四下張望。
沈藝殊已經出現,但孫紹殷卻不見蹤影。
經歷過數樁鬼案,陳多子目前膽子比以前大些,不再像最初那樣怕鬼——甚至有了鬼胎的護持,她覺得自己面對厲鬼時,也不是完全的無還手之力。
可還手的前提是要看到厲鬼!
至今她沒有看到鬼物的影蹤,又如何出手反擊?
正愁眉不展之際,趙福生沉吟片刻:
“興許是要完成執念,才能請出它的本體。”
“如何完成執念?”劉義真雖說這樣問話,但答案已經在他心裡。
孫紹殷的執念是與沈藝殊平安完婚——這個心願極有可能在他生前時未能得償所願,死後才形成執念,使得時光不停的在婚禮籌備階段不停的循環。
他生前倒是癡心一片,死後也將沈藝殊困鎖在時光內。
可惜沈藝殊是鬼,無法再回應它的深情。
生前的種種山盟海誓,隨着兩人先後一死,已經註定成爲泡影。
鬼不可能再配合着孫紹殷完成兩人生前那樁未了的婚事。
這對生前曾相識、相戀的情人一個等候在大堂之中,一個身穿喜袍遊蕩於孫宅之內。
要想完成孫紹殷的心願,將鬼引出,唯有它的‘新娘’現身。
孫府之中,除了真正的沈藝殊之外,還有另一個人——之前短暫取代過沈藝殊身份的趙福生。
以趙福生的精明,她既然提出完成孫紹殷的執念,想必已經做好了要替代沈藝殊完成這樁婚禮進程的準備了。
可是孫府邪門。
厲鬼的品階不高,達不到封神的標準,可是這輪迴的法則卻能將鬼神的力量困住。
趙福生一旦完成孫紹殷的執念,誰都不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要是被這樣的可怕厲鬼纏住,到時縱使她有鬼神護體,也要陷入危險之中。
就在這時,孟婆突然嘆了口氣:
“大人,我麻煩你的事情太多了,之後的事,讓我來解決吧。”
她自言自語:
“說到底,這也是我們自家的事,沒有將其他人拉下水的道理。”
說完,看向一旁坐在首位處的厲鬼,輕聲道了一句:
“得罪了。”
她話音一落,雙手抱住厲鬼的頭顱,輕輕一扭——孟婆掌心中出現紅光,那鬼的腦袋立馬就被她擰下來了。
‘嘶。’
範無救倒吸了一口涼氣,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頸脖。
他因爲打死了吳家滿門的鬼倀,膽子比以往大了許多,此時見鬼也不再像以前一樣害怕,可自問還做不到像孟婆一樣面色如常將鬼的腦袋擰下來。
孟婆令人驚悚的舉動不止在於取鬼的腦袋。
她一將鬼頭抱在懷中,便拍打了數下,無數黑霧夾雜着煞氣從鬼的七竅之中像煙霧一般逸出。
孟婆將這腦袋掏空,搖了又搖,最終將其搖成一個空蕩蕩的頭殼了,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
她把厲鬼的腦袋往桌面一放,血光在她頭頂匯聚,形成一輪紅月。
月光照耀下,那掏空的鬼頭下突然燃起了奇怪的殷紅火焰。
孟婆以自身的怨氣爲火,以鬼頭爲鍋,再輔以一生悲苦下料,開始熬煮特殊的‘孟婆湯’了。
“我家藝殊,幼時最喜歡我熬的藥糖了。”
血月之下,她自言自語,伸手往心口一掏:
“藥糖先有苦——”
說到這裡,她頓了片刻:
“這個時候了,我去哪裡尋苦呢?”
末了又自問自答:
“是我疏忽了。”
‘呵呵。’她笑了兩聲:
“我這一生,經歷的苦楚可不少,藥材的苦易得,有苦說不出的苦難求。”
她獨自離家,一生不知遇到多少災禍。
有見她獨身一個女人外出,心生歹念的宵小;也有想劫她家當的匪徒。
有高額的各式各樣的稅,有終年追尋女兒下落,最終一無所獲的失望。
她曾孤苦無依,曾飢餓、寒苦。
……
這是她一生經歷過的種種磨難,化爲世間最苦最苦的‘奇藥’,被她下進鍋中。
“有苦就有甜。”
孟婆自言自語道:
“我沒有糖,但我有回憶。”
她幼年與家中父母的相處,出嫁後曾與丈夫有過甜蜜的時刻;
女兒出生後有爲人母的滿足,還有孩子呀呀學語時的激動。
每一時、每一刻的時光化爲彌足珍貴的記憶,烙刻進她的骨血中。
“我有進鎮魔司的安穩,有大人的愛護,有同伴的陪伴——”
這些過往化爲最純粹的‘糖’,也被孟婆灑進那詭異的‘鬼鍋’之中。
鍋內開始沸騰,隨着她一樣樣從自己身上掏出‘藥材’放下去,頃刻間,一股奇怪的味道便從‘鍋’內飄出。
這是前所未有的一鍋孟婆湯,孟婆熬得認真極了。
它以鬼爲鍋,以孟婆自身的煞怨氣爲焰,以她人生經歷及幾十年的回憶作爲主材,熬出了這特殊的一鍋湯藥。
封神榜的提示音在趙福生耳畔響起:孟婆湯現世了!
注:這是一碗真正的孟婆湯。
厲鬼對它無法抗拒,喝完湯後的鬼,會被洗去怨氣、執念及法則,洗去厲鬼純粹的惡。
注:小心不要被這碗孟婆湯所引誘,一旦喝下去,你將會遺忘前塵舊事,記不得自己是誰,來自何處。
世人皆苦。
人生在世,煩惱太多,客倌,何不飲下這碗孟婆湯,重頭來過?
……
蒯滿周的眼神變了。
小孩的眼裡血光涌動。
作爲萬安縣最小的馭鬼者,她也有無法逃脫的精神束縛。
在外人看來她強大而可怕,爲人冷漠,只對趙福生百依百從。
人人畏懼她。
可是小丫頭早已經‘死’了。
死在蒯良村出事的那一天,死在村裡執行私刑的時候。
莊四娘子厲鬼復甦之時,她看着蒯六叔等人之死,也在那一刻被處了死刑。
可她最終沒有死,還是活下來了。
夜深人靜的時候,蒯滿周時常在想:爲什麼人人都死了,就她活着?
孟婆湯一出,她彷彿受到了牽引,本能的想往孟婆行去,將那一碗湯飲進嘴中。
“是不是喝了這碗湯,我就再也不會有煩惱了。”
小丫頭喃喃的道。
莊四娘子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人與鬼都受到孟婆湯的引誘,緩緩往孟婆的方向走。
“滿周!”
趙福生一見此景,心臟一縮,喊了一聲。
小孩本來小臉慘白,神情陰冷,但聽到她聲音的剎那,那雙血紅的大眼睛卻眨了眨,她的眼裡彌散的血光受到了壓制。
瞳孔由紅轉黑,臉上露出若隱似無的掙扎與痛苦。
她腳步頓了頓。
身後的莊四娘子毫無覺察,抱着她的身體‘推’着她緩緩的往前走。
“滿周!”
趙福生又喊了一聲,見小孩的身體僵在原處,她又道:
“滿周,別再往前走。”
她央求着,小孩躊躇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