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我先前說過的話,鬼域內的時光片段中,存在過的人數是有定量的,多不得、少不了,發生過的事也不會逆改,只會不停的經歷輪迴,重複這一天發生的事情。”趙福生叮囑衆人:
“你們想要安全的留在鬼夢裡,得想辦法找準自己的身份。”
“怎麼個找自己的身份法?”
陳多子第一次經歷這樣的陣仗,心中有些緊張。
劉義真若有所思。
他看了趙福生一眼,這廝幾次三番大言不慚對外自稱‘金將’,拉高自身地位的行爲給了他一定的啓發,他淡淡的道:
“出門在外,身份是自己給的,要想留下來找個身份還不簡單?”
“什、什麼意思?”
陳多子做了多年盧太太,生活也算養尊處優,與人往來還算體面,性情並不奸滑。
聽了劉義真這話,她一時沒反應過來。
而範氏兄弟就不是什麼好人了。
幾乎在劉義真話音一落的剎那,範必死、範無救兩兄弟就反應過來了。
範無救見陳多子神色迷茫,不由向她解釋:“找個適合的‘人’殺了,把‘他’|‘她’的身份取而代之不就完了?”
陳多子嚇了一跳:“這樣也行嗎?”
她說完,見孟婆等人俱都點頭,一時心態略崩,看向趙福生:“大人?”
“差不多。”趙福生也應了一句,見她表情茫然,也猜得出來陳多子此時心中的想法,又提醒了她兩句:
“我們身處鬼域,眼前看到的一切只是一段曾經的記憶,並不是真實發生的事。”
陳多子經歷鬼案的時間淺,眼前與他們交談的人又格外鮮活,她會受迷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我們的目的並非真正的殺‘人’,而是要先保障在這樣的鬼域之中存活。”
趙福生強調:“只有活着纔有機會解決鬼禍。”
說完,她正色叮囑陳多子:“像我們這樣馭鬼者,是死都不能輕易死的。你馭使了厲鬼,一旦死了,厲鬼復甦,造成的殺孽遠比你在鬼域殺一個人要嚴重得多。”
趙福生的話殘酷之中又透露出仁憫,聽得陳多子愣了一愣。
但有了趙福生這幾句話,還沒有殺過人的陳多子再想起劉義真的提議時,又不像先前一樣心生抗拒了。
“我明白了,大人。”
她話音一落,外頭腳步聲再度響起。
這一次的腳步便雜冗了許多,有沉有輕,顯然來者不止一個。
正是瞌睡來了送枕頭。
劉義真與範必死對看了一眼,眼裡都露出不懷好意之色。
“小姐!”
阿園的聲音響起。
紅光一亮,她出現在門口,在她身後,跟了兩個身穿青衣的家僕。
那兩人頭戴皮帽,還沒看清屋內的情形,嘴裡便罵道:“哪個不開眼的,鬧事敢鬧到孫家來了。”
說完,看向屋內衆人時,不由怔了一怔。
阿園道:“就是這些人,說是通州來客。”她皮笑肉不笑的:“今晚有喜宴,不好在這裡問話,不如你們將客人帶出去,問個清楚。”
說完,看向趙福生。
趙福生點了點頭。
阿園心中一鬆,向兩人使了個眼色:“把人帶走。”
這兩個家僕看着身材中等,也不壯碩,範必死兩兄弟看着便身強體壯,滿身腱子肉——尤其是範無救,那胳膊比這兩人大腿粗。
劉義真也不像好惹的。
他面容俊秀,可扛了一口古怪的巨大黑棺,令兩個家僕望而生畏。
聽到阿園發話,兩人躊躇着不敢上前,一時不知該逮捕哪個。
劉義真看了範氏兄弟一眼,範必死明白他眼神的意思,索性主動站上前:“不如先審問我們兩兄弟吧。”
阿園點了點頭,向兩個家僕示意:“先將他們帶走。”
兩個家僕還有些不安,範必死、範無救獰笑着上前,伸臂將二人各自挾在腋下:“有什麼話,我們出去再說。”
二人來不及反抗,便被強行逮走。
“……”阿園有些不安,可在她眼中,‘沈藝殊’還好端端的沒有出事,且範必死兄弟二人莫名令她感到忌憚不安,此時二人一走,她反倒覺得放鬆了許多。
這四人一離開,突然外面傳來‘砰砰’的拳拳打肉的聲響。
“發生什麼事了?”
阿園纔剛鬆懈的心絃立時繃緊,忐忑的大喊了一聲。
“沒事。”範必死的聲音響起:“就是和這兩位兄弟溝通了一下,讓他們在這等一等,我們也好將其他人一起帶走。”
阿園眼裡的緊張之色一緩,連忙道:“那你們趕緊進來,將人帶走。”
範必死的聲音聽進其他人耳裡與往常無異,可阿園彷彿聽不出兩個‘家僕’已經換了身份。
她話音一落,二範大步進來,身上衣裳已經換成了青布小廝衣裳,頭戴帽子,與先前的穿着打扮截然不同。
阿園隱隱不安,可她又說不出哪裡不對頭,當即也不敢看範必死二人,只好胡亂點頭:“快些將人帶走,大禮即將開始了。”
二範已經找到了自己的‘身份’,剩餘還未在鬼域內找到自己身份的就是孟婆、蒯滿周、劉義真及陳多子了。
阿園對孟婆、蒯滿周及陳多子倒還好,對劉義真是最防備的。
範氏兄弟進來時,她示意二人先帶劉義真。
劉義真本來就打算出門尋找‘身份’,當即也不反抗,反倒問:“孫府少爺在哪呢?”
阿園奇道:“少爺自然在少爺該在的地方,你一個外鄉人,問這些幹什麼。”說完,看向範無救:“將他帶走。”
陳多子看了看阿園,又看看趙福生,接着想去拉蒯滿周:
“那、那我們也跟着出去。”她一想到稍後要殺‘人’,不由手腳冰涼,說話時聲音都在抖。
阿園只當她作賊心虛,反倒沒追問太多。
趙福生知道陳多子才馭鬼,對於馭使的鬼胎控制得並不熟悉。
她身上雖說有門神烙印,可鬼胎兇殘,如果她在施展厲鬼力量殺孫府鬼倀的同時,鬼胎一旦失控,反倒棘手。
蒯滿週年紀雖小,但實力反倒比她強許多,與她同行趙福生反而放心很多。
想到這裡,趙福生點頭:“滿周跟她同行,要是發生什麼事,你作主。”
“……”陳多子羞愧的低下頭。
蒯滿周點了點頭。
此時只剩了一個孟婆。
面對衆人目光,她從容的將雙手揣在袖口中,笑眯眯的道:“我哪都不去,我就要在這守着小姐,寸步不離的。”
她擔憂趙福生替換了‘沈藝殊’的身份會出事。
除了阿園之外,其他人聽聞這話都應了一聲,相繼離去。
鎮魔司一行人中,趙福生實力最強,孟婆也不遑多讓,兩人聯手在這鬼域內絕對安全,其他人不知道此地發生了什麼事,還是如趙福生所說,早些找到‘適合的身份’更穩妥了一些。
阿園將人打發走後,雖說對孟婆不肯離開的舉動有些詫異,但沒有範氏兄弟及劉義真在,她明顯更放心了些。
此時看着趙福生笑道:“小姐,吉時快到了,你不如先回房去。”
趙福生點了點頭,看着她:“你呢?”
阿園就道:“我還有些事,要出門一趟。”
說完,見趙福生盯着自己看,便抿脣一笑,解釋着:“我想去一趟王氏布莊,看看他們有沒有適合的綢布,爲小姐的婚鞋添些邊綴兒。”
她的話讓趙福生神色一頓。
幾人進入吳氏大宅前,曾聽到府內傳來阿園與衆丫頭的聊天聲,提及孫紹殷與沈藝殊大婚在即,要去王氏布莊看些綢布,爲沈藝殊縫製婚鞋。
但根據種種線索,這會兒時間、地點明顯不對,顯然這是鬼域與現實矛盾的地方——興許這也是孫氏老宅鬼禍的疑點之一。
事到如今,趙福生打算走一步看一步。
她並沒有拆穿時間線,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而是點了點頭:“你先送我回房,再出門去。”
阿園應了一聲,招呼趙福生:“小姐隨我來。”
她說完,不知何時手上提了盞血紅的燈籠,示意趙福生與孟婆同行。
四周靜悄悄的,除了三人之外,偌大的孫府再無旁人。
幾人走在那陳舊的木廊上,受這沉悶氣氛的影響,不由自主的收斂了腳步,儘量減少動靜。
孫宅這會兒處處都掛着紅綢、紅燈,本該喜氣洋洋,但此時已經入夜,月光被雲層籠罩,光芒暗沉,照耀下來,反被紅光壓制過去。
再加上四周聽不到人聲響動,這種紅光反倒顯得陰森。
趙福生感到了無言的壓迫。
紅光的陰影處,彷彿有一股陰冷、怨毒且非人的視線鎖定了她。
她偏不信邪,突然出聲道:“阿園,聽說最近上陽郡鎮魔司是不是鬧起了鬼?”
這個問題在鬼域之中,孫府的下人也曾問過阿園,當時被她喝斥。
此時趙福生再問時,興許是礙於趙福生的身份,阿園欲言又止,臉上露出爲難之色。
“小姐——”
“你不要瞞我。”趙福生道:“我跟紹殷大婚在即,心中很是不安——”
她這樣一說,阿園腳步一頓。
“婚禮一定會如期舉行的。”阿園僵硬的答道。
這話一說完,是長久的沉默。
趙福生覺得有些奇怪,接着再次試探:
“我就怕婚事出現波折——”
“婚禮一定會如期舉行的。”阿園又答了一聲。
這下趙福生與孟婆扭頭互望,就知道出了問題。
二人不動聲色。
孟婆往四周看去,周圍樹影婆娑,像是處處都透出邪氣,卻又像是處處都沒有問題。
趙福生順勢道:
“我自然知道婚禮一定會如期舉行,可有些事情,說給我聽,總比我矇在鼓裡,胡思亂想強。”
她一說完,彷彿那怪異的魔咒瞬間解開,一直停滯在原地沒動的阿園突然轉過頭來:
“剛剛說到哪了?”
趙福生配合的就當先前的事情沒有發生,順勢答道:
“說到上陽郡鎮魔司的鬼禍。”
阿園沉默了片刻,接着道:
“小姐不要擔憂——”
“我知道,可不擔憂是假的,有什麼事說給我聽,大家一起拿個主意,否則我怎麼又好安心待嫁呢?”
她這樣一說,阿園便嘆道:
“老爺、太太叮囑我們不要跟你說,就是怕你思慮過度。”
“不過少爺說了,凡事不可瞞你。”
阿園偏頭,突然說了這麼一句。
孟婆愣了一愣,接着嘴角微勾,露出欣慰的笑意。
“上陽郡確實出了一點問題。”阿園說道:“咱們郡裡早前鎮魔司來了位新大人。”
趙福生見她提起這樁事了,心下不由鬆了口氣,故意接話搭了一句:
“聽說是姓臧?還是姓張?”
阿園所在的年代極有可能是沈藝殊死前那一年,對於當時的事所知比吳繼祖更多一些,聞言便肯定道:“臧。”說完,又補充了一句:“姓臧,不是姓張。”
她沉着臉:
“看樣子府裡有人不規矩,提前在小姐面前嚼了舌根。”
趙福生沒有吱聲。
阿園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她不願在趙福生這個‘冒牌沈藝殊’面前發火,又笑着說道:“聽老爺說,這臧家是大有來頭的。”
“什麼來頭?”趙福生問。
阿園就道:
“說是他們的根基在帝京的鎮魔司之中,很不好惹。”
她愁眉苦臉的:
“這位臧大人的情況不大穩定,脾氣也很難纏,說是得罪了人,才被打發來上陽郡的。”
“得罪了人?”
這樁陳年舊案涉及的人物過多,線索又多又複雜,如同一團亂麻,一時之間找不出頭緒。
“嗯。”阿園道:“具體得罪了誰咱們也不清楚。唉——”她幽幽的道:“這些大人們之間的事,咱們又怎麼敢去多嘴呢?不過這位大人來了上陽郡後——”
說到這裡,她立即抿住了嘴脣,低下了頭,不肯出聲。
趙福生沒有急於催促她繼續往下說。
這阿園既然願意開口,上陽郡的事她就是不追問,阿園也會繼續說下去。
果不其然,好一會兒後,阿園才勉強笑了笑:
“總之如今大家都在擔憂呢,聽族裡人說,這位大人情況不穩,他好像即將要厲鬼復甦了。”
孫府一個商賈之家,竟然知道這些隱秘——可見當年上陽郡這位被貶的銀將即將厲鬼復甦的事已經鬧得滿城風雨。
“他馭使的鬼有什麼法則?”孟婆急急問了一聲。
問完她就知道自己得不到答案了。
阿園再是有些見識,可畢竟只是商戶之家的僕女,鎮魔司的事情她又能知道多少呢?
阿園就道:
“什麼法則的,我們也不清楚,但老爺卻是有些門道,聽說這位臧大人的鬼,需要借女子的人皮來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