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胡容的後背心處響起敲擊,他馭使的厲鬼並沒有任何反應。
一種沒來由的恐慌感從他心裡生起,他下意識的想回頭去看丁大同。
但胡容的意念一起,身體卻僵硬異常並不受他掌控。
“大——人——”他絕望的喊,話音剛落,喉間已經發出聲音:
“度黃泉、去蒯良村——”
“……”
丁大同聽聞這話,打了個顫,不由自主的扭頭去看蒯滿周。
就在這時,地面的鬼腳印越發密集,血光漸漸匯聚成窪,繼而再形成一條條蜿蜒的溪流。
船上的活人不少,推搡之間難免有人踩中腳印,一旦與鬼印相吻合,便立即會受厲鬼附身,很快丟掉性命。
血流所到之處甲板腐爛,血液滴入血海之中。
“大人,坐車逃走吧——”
範必死焦急道。
“鬼車坐不下這麼多人。”
趙福生冷靜搖頭。
“你們逃不走的,嘿嘿嘿——”
被孟婆截留下來的人皮飛在半空,不同的人皮嘴裡都發出尖銳刺耳的笑聲,令得本來就焦慮、害怕的衆人更加忐忑。
趙福生並沒有受到紙人張的語氣影響,她的意識沉入地獄,從中撈出一物。
那東西一入她手,鬼域內所有的動靜全都一滯。
劉義真察覺到了這瞬間的變化,不解的扭頭看向趙福生的手掌。
丁大同也扭過了頭。
趙福生見衆人都不約而同看來,順勢張開了手。
一枚沾帶着黑水的古怪錢幣躺在她手心中——這是趙福生在辦完了蒯良村鬼案後,從投奔而來的鄭河身上取下的一枚鬼錢幣。
這錢幣屬性特殊,對於厲鬼有格外的誘惑。
當日在蒯良村中的時候,她就曾經以相同的錢幣將莊四娘子哄走。
“鬼錢?!”
丁大同是昌平郡的大將,對鄭河的厲鬼十分熟悉,一見鬼錢,他眼睛一亮,絕望的心中當即生出一種絕境逢生之感。
“鬼錢?”
飛在半空的一張人皮怪異的喊了一聲。
隨後其他人皮異口同聲:
“沒用!”
“沒用!”
這裡是鬼域,已經被血海、血月封阻。
劫級的厲鬼處於鬼域之內,就算是收了錢,短暫的轉身,以鄭河馭使的煞級厲鬼實力,不出片刻沈藝殊就會再度轉頭。
“沒有!”
“死定了!”
“閉嘴!閉嘴!”姜英失控大喊。
他話音一落,紙人全都發出尖厲的大笑。
趙福生也跟着笑:
“對鬼沒有用,對你有用就行了。”
她話音一落,半空中正在大笑的人皮笑聲立時一止。
所有人皮扭過了頭。
趙福生說完這話,將手裡的鬼幣用力往上一拋。
鬼幣立即順力彈飛至半空。
飛在天際的人皮當即碎裂,化爲黑霧,霧氣之中重組成一顆古怪的人頭。
那人頭被鬼霧所簇擁,一團黑氣化爲寬袍,很快將它擋住。
黑袍那寬敞至極的袖口裡突然探出了一隻潔白如玉的手。
這手一伸出來,便違背了紙人張之意,往趙福生拋扔上半空的錢幣探去。
他的速度夠快,但另一個厲鬼的速度比他還要快得多。
鬼幣對厲鬼的吸引力遠比趙福生所想的要強得多。
地面的血海翻涌。
裡面的倀鬼爭先恐後的從血海內爬起,想往屍山的高處攀爬而去。
一點點殷紅的血腳印出現在鬼倀的身上,腳印迅速登空,眨眼之間出現在血海屍山的頂端。
漆黑如墨的鬼影顯出實形,沈藝殊伸出手,也抓向鬼幣。
鬼幣的出現令得丁大同等馭鬼者內心也蠢蠢欲動,不由自主的仰頭看向頭頂上空。
趁此時機,趙福生喊了一句:
“走!”
她說話的同時展開地獄,將昌平郡、萬安縣衆人及一干倖存者一併掃入地獄之中。
陰影如潮水般鋪延開,頃刻將所有人籠罩住。
蒯滿周召喚出來的血紅鬼路被地獄覆蓋,先前還被莊四娘子標記的胡容立即感應到那股原本標記自己的壓制感消失了。
災級大鬼的壓制竟被解除!
胡容嘴裡的喃喃自語立時止住,他幾乎是有些恐慌的扭頭起身,看向四周。
只見地面不知何時已經被濃墨重彩的陰暗覆蓋,縱使強如孟婆召喚出來的血月光芒也無法將這種陰影穿透。
在陰影覆蓋之下,胡容甚至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輕鬆、弱小無助之感——彷彿是他還沒有馭使厲鬼的時候。
“這是什麼?!”
除了普通人外,所有馭鬼者心中悚然一驚,情不自禁的浮起疑團。
可此時卻不是與衆人細細解釋的時候,趙福生看向地面下沉的甲板及還在上升的血海,吩咐張傳世:
“老張,該掌舵了。”
張傳世愣了一愣,接着咬牙看向半空。
此時鬼錢已經落到了一隻潔白如的手裡,那手的另一端隱入一截寬大的黑袖之中。
錢幣的另一端已經則被一點血跡烙印,使得那手無法將錢幣回收。
緊接着沈藝殊的陰影覆蓋向黑袍,半空中紙人張隱匿的身體被血影一點一點逼出。
二鬼相鬥,格外兇猛。
“老張!”趙福生又提高音量,喊了一聲。
在這一刻,張傳世明白了趙福生的打算——她不知以什麼樣的手段將衆人暫時性的護持在陰影內,然後打算帶着這一大羣人逃離此處。
趙福生是借鬼錢之助禍水外引,變相使紙人張將沈藝殊牽制住。
那可是劫級的厲鬼。
張傳世心中閃過這樣一個念頭,不由有些擔憂:他能逃得脫嗎?
就在這時,他耳畔傳來趙福生的厲喝聲。
張傳世一個激靈,立時清醒了許多。
他眼裡閃現出掙扎之色。
這一年來的種種涌上他的心頭,他從最初在萬安縣的鎮魔司對面開棺材鋪,看着範氏兄弟將這一家三口領入鎮魔司中。
也知道原本的趙福生一家厲鬼復甦而死,再到他因差陽錯抱着賬冊踏入鎮魔司府衙,繼而到被逼名字進入魂命冊。
……
他一開始的時候心懷怨恨,對趙福生怕過、恨過、怨過,也生過種種想逃離的念頭。
可除此之外,她也救他、護他,幾次帶他出門都沒有將他丟下過。
回憶一幕幕的在張傳世的腦海裡閃現,他記得趙福生可惡的時候,但也記得十里坡鬼案時,趙福生帶他回到43年前,又偏偏那樣體貼,留了時間給他獨處。
張傳世的眼眶漸漸酸脹,他深吸了一口氣,不等趙福生再次催促,正要應答時,範無救突然罵道:
“老張,你幹啥呢?這是你發呆的時候?你這老小子果然不是個好東西,跟紙人張有一腿吧,想把我們害死在這裡——”
‘噗嗤。’
張傳世本來心情沮喪,被他一罵卻不由破涕而笑,也跟着回罵:
“範二,你小子少胡咧咧。”
“我警告你,我要是被你害死了,我肯定會厲鬼復甦,到時第一個殺你這老東西。”範無救罵道。
“滾!”
張傳世喝了一聲。
他的心情被範無救這樣一打岔,反倒好了許多。
說話的同時,他目光一沉,雙手下握,身體內隱藏的大凶之物的力量被啓動。
等他手腕再翻轉時,一雙漆黑的槳已經被張傳世握在掌中。
“走嘍!”
他喊了一聲,回頭看着趙福生笑:
“大人坐穩了,老張我要搖船了。”
話音一落,船槳搖動。
大船殘破的甲板因他的動作被撕裂,對於掌握了鬼船力量的張傳世來說,此時處於血海、破船之上,這就是屬於他獨特的領域。
兇物的力量啓動,以他的意念爲準則,順着趙福生地獄力量覆蓋的地方將船體切割下來,使倖存者們站立的地方成爲了一座特殊的‘孤島’。
張傳世手中搖槳,那承載着活人的‘島嶼’開始緩緩前移,在血海中快速遊移。
這艘特殊的‘船’帶着衆人靈活的避開了血海內的倀鬼羣抓扯,如輕煙一般飛向海與月光的紅暈交接之處。
半空之中,紙人張與沈藝殊已經交手。
漆黑的鬼影在紅月遮蔽之下與血光幾乎融爲了一體,無數血紅的詭異腳印出現在半空。
血光所到之處,將天空暈染,把隱匿於暗處的紙人張逼出。
那件古怪的黑袍上也被噴濺上了血點,可這些鬼血無法沾染黑袍,又順着黑袍淌落。
面對劫級的厲鬼,紙人張也不敢託大。
他的袖口中突然飛揚出大量紙錢,紙錢一飛出,當即迎風而漲,化爲一個個形態各異的‘人’飛在半空。
這些特殊的‘紙人’一現,便發出整齊劃一的笑聲。
只是笑聲剛起,紙人腳上便都不約而同的套上了一雙血紅的鞋子。
血光順着雙腿而上,很快一個個紙人便被血色浸泡,化爲灰燼飛揚在半空中。
……
一人、一鬼鬥得如火如荼,張傳世搖着鬼船則領着衆人往鬼域之外衝。
紅月與血海即將相接,一旦閉合,便會被截留此處。
張傳世拼命搖槳,半空之中紙人張陰森的聲音響起:
“廢物!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話音一落,大把紙錢再度灑出。
紙錢在半空中化爲漫天飛揚的紙人,紙人迎風變得真人大小,搖頭晃腦的,拖甩着四條柔軟得像麪條一樣的胳膊與腿,齊齊喊:
“廢物!”
“廢物!”
“成事不足——”
“敗事有餘——”
接着血腳印在半空中出現,一具具紙人再度被穿上血鞋,最終又一一被厲鬼摧毀。
紙人張的聲東擊西沒有出現作用。
張傳世聽到這怒喝,搖槳的動作一頓,但他並沒有回頭,而是在漫天紙錢與血光的映照下馭使着船衝出鬼域。
船一衝出血海,狂風暴雨便‘噼裡啪啦’的打落下來。
鬼域內的血光形成一線,內裡黑氣、紅霧翻涌。
紅霧逐漸佔據上風,黑氣受到了壓制,但片刻後,一簇慘白的火光冉冉升起,驅散了紅霧。
熟悉的腐臭之氣從鬼域之中緩緩逸出,可隨着鬼域閉合,又將這一臭氣阻隔。
鬼域徹底被封閉,危機解除。
趙福生腦海裡的封神榜提示:人有人道,鬼有鬼途。
宿主強行借鬼道,扣除2000功德值。
封神榜提示:沈藝殊之禍暫時壓制。
提醒宿主:它的出現只是一個開始,而非結束。
紅鞋鬼案暫時告一段落。
宿主借鬼制鬼,使劫級鬼禍沒有徹底失控,獎勵功德值1000。
紅鞋鬼案從大漢203年出現,歷經43年時間,爲禍世間,波及甚廣,造下無邊殺孽。
此次鬼案在船上覆蘇,致使11人因鬼禍而死,扣除功德值550。
善惡分明,有罰有獎。
此次鬼船案中,宿主心細如髮,極力護民衆周全,控制住了鬼胎案,逼顯出紅鞋鬼案、鬼頭案,使大部分人保住了性命,獎勵功德值20000。
提醒宿主:鬼胎案、紅鞋鬼案並沒有結束。
注:它隱藏在暗處,等待着尋回它流落在外的遺珠。
注:你受到了它的標記,低頭看看,你是不是穿上了一雙不合腳的小鞋?
注:小心保護你的腳印,不要與它的腳印相重合。
注:小心那一封古怪的信,一旦將它展開,它會順着這一絲牽絆,將信的主人帶走。
封神路漫漫,道阻且長。
地獄空蕩蕩,惡鬼在人間。
請冊封大鬼爲神,送百鬼入輪迴。
提醒宿主,儘早開啓封神榜,重建次序、重建地獄!
……
趙福生鎮定自如的將地獄收回。
陰影緩緩褪入封神榜的轄制範圍之內,這暗影一消失,這暴雨之夜都顯得清朗了許多。
大雨滂沱而下,將破船上的衆人淋得落湯雞似的。
伴隨着大雨而來的,是呼嘯的夜風,吹得衆人縮緊了頸脖。
寒風刺骨,所有人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哆嗦。
可伴隨着寒意而來的,卻是一種劫後餘生的欣喜感。
丁大同僵硬的扭頭看向四周。
被困在鬼域內的時間感知與外界不同,此時外頭天色已經矇矇亮了。
透過大雨及濃郁的水霧,可以看到江面的輪廓及遠處沿江兩岸的青影。
江風吹過來時帶着河水的腥氣,這不免讓他更加清晰的意識到自己是真的逃出了那可怕的鬼域,將命保住了。
昨夜發生的種種像是一場夢魘,無論是紙人張的出現還是紅鞋鬼案的爆發,都令他想起便不寒而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