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傳世話音一落,範無救便語重心長:
“老張,不是我說你——”
“你閉嘴。”張傳世怪眼一翻,大聲的道:
“我不愛聽你說。”
這兩人時常吵鬧,在萬安縣時一旦碰上,便沒個消停的時候。
簡直是兩個活寶。
“你們兩個都閉嘴!”
趙福生斥了一聲,她一說話,張傳世、範無救同時閉嘴。
“事實上也不完全算是去湊熱鬧,我們此行是送鬼胎的,本來就要與謝家的人約在上陽郡見面。”
要是朝廷真的對上陽郡的亂象忍無可忍,金將此行是帶着任務前往,昌平郡的人本來就避不開這樁事。
“興許徵召我們,也在金將計劃之內。”趙福生若有所思。
她這話一說出口,丁大同、鍾瑤等人面色微變。
胡容、陶立方及姜英也露出忐忑不安之意。
昌平郡徵召的人中,除了丁大同的情況最穩定之外,其他人或多或少馭使的鬼都不大安份,尤其是陶立方,已經處於厲鬼快要復甦的邊沿——此時答應護送鬼胎,本身是想要求得鬼印緩解自身情況的。
若是到了上陽郡還要辦鬼案,那麼他死於厲鬼復甦的機率就挺大的。
“辦鬼案?我——”陶立方內心想要罵人。
只是他纔剛開口,就聽趙福生道:
“往好處想,你的心願十有八九應該能達成。”
鍾瑤早將幾人的情況告訴了她,她對陶立方的現狀及心中渴求也有所瞭解。
“達成?”陶立方硬着頭皮看向趙福生。
便見她含笑道:
“老丁提到過,將級的主要作用在於‘鎮’,而非親自解決鬼禍。”
這個‘鎮’是鎮馭鬼者。
如果謝家人真要解決上陽郡的困境,說不定昌平郡一行纔是他真正打算馭使的人。
他拉人是爲了解決鬼案,而非製造鬼案。
陶立方情況不穩,謝家人要是想用他,首先得讓他情況穩定——所以此行陶立方必定能得償所願。
金將會爲他打下鎮壓復甦厲鬼的印記,可打印的緣故是爲了讓他辦鬼案。
“……”
陶立方經她一點撥,想明白這一點後,頓時臉色肉眼可見的露出‘晦氣’的神情。
“哎呀。”胡容腰身一扭,往鍾瑤的方向靠近了些,正想伸手去搭鍾瑤胳膊,鍾瑤就捏緊了拳頭:
“滾遠些。”
“呵呵。”胡容尖聲笑:
“這拳頭真是硬。”
馭鬼者可不怕拳頭。
他手指翹成蘭花狀,以中指去摸鐘瑤手背:
“真是好皮,真想給你撕下來繡朵花上去——”
鍾瑤忍無可忍,撕下蒙臉的巾子,張開一張鬼口往他咬去。
煞氣陣陣,胡容這下畏懼了,連忙閃避。
“好了!”
趙福生將手握拳,‘砰’的擂擊到桌子上,震得桌上碗筷杯盞顫響不止。
先前還兇相畢露的胡、鍾二人一下老實,各自坐回了本來的位置。
“大人還是決定行程不變?”丁大同小心翼翼的問。
此事他先前沒有提起,畢竟朝廷有意收拾上陽郡的消息還沒走漏。
若是一旦傳開,陶立方、姜英等人未必還會應召前來。
可萬安縣衆人一來後,展現出強大的實力,令丁大同感到不安,這個事情如果繼續隱瞞,就會變成一個隱患。
馭鬼者脾氣乖戾,趙福生要是知道自己瞞她,未必會饒了自己。
因此丁大同正好趁着提及盧家的事,把情況與趙福生一一說明,讓她自己決斷。
反正從某一方面來說,丁大同原本最煩惱的是鬼胎案,如今這惹禍的鬼胎暫時得到解決,後續趙福生去不去上京都可以。
人人都畏懼厲鬼,怕辦鬼案,可丁大同總覺得萬安縣這羣人好像有些怪異,與一般人不一樣。
提及上陽郡鬼禍頻出時,好像除了張傳世外,都不怎麼害怕的樣子……
他話一說出口,就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趙福生身上,接着趙福生點頭:
“去,當然要去!”
孟婆端着空碗已經聽了許久,直到這會兒得到趙福生首懇後,她才終於鬆了口氣,露出笑意。
“就是,就去,我們大人一去,定能將上陽郡收拾乾淨。”武少春對趙福生有莫名自信。
範無救也附和:
“是,管他什麼上陽郡、下陽郡的,大人一去,厲鬼避逸。”
“……”
胡容等人知道情況好歹,對萬安縣衆人的話有些不以爲然,卻也不敢吱聲兒。
張傳世雖說怕死,也與範無救有言語爭鋒,但聽了他這話,也默默點頭。
“到時去了上陽郡就知道了。”
趙福生笑了笑。
她的話相當於一錘定音,其他人也不再多說。
閒聊了一陣,盧娘子送來的飯食都涼了些,她端起丁大同盛好的飯碗,深深看了丁大同一眼,舀了口米飯塞進嘴裡。
丁大同說完之後忐忑的盯着她看,直到見她吃了自己遞過去的飯,心中隱約明白她應該是接受了自己的投誠,不免有些興奮。
“盧娘子手藝不錯,回頭讓她來找我。”
趙福生一吩咐完,丁大同立即就大聲的道:
“是!”
“各自吃飯吧,不用那麼多講究規矩。”趙福生說完,昌平郡其他人才紛紛落座,各自開始進食。
這上船的頭一餐飯算是最豐盛,尤其是飯前又聽到了這樣一個事。
飯後丁大同看了趙福生一眼,她要召見盧娘子,恐怕沒功夫見鎮魔司其他人,便作主將想要套近乎的胡容等人趕走,留了萬安縣的人在甲板上吹風。
孟婆想起先前的事,有些愧疚:
“大人,這事兒我不該多說話——”
她嘆了一聲:
“出門在外,昌平郡的事畢竟與我們萬安縣無關。”
趙福生笑道:
“你別想這麼多,我既然答應外出,要管的閒事就不只是萬安縣而已。”
對其他馭鬼者來說,鬼案是避之唯恐不及,但對趙福生來說卻又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辦完十里坡鬼案後,她拼湊戲班及武少春解決噁心鬼得了一些進項,如今共有功德值19102功德值。
這一趟入京之行,她之所以答應,除了因爲二範緣故之外,也存了想要藉此案攢功德值的決心。
萬安縣如今只是暫時太平。
有紙人張蟄伏暗處,劉化成、喬越生雖說暫時達成平衡,可始終也是一個隱患,得儘早將封神榜再開啓兩個神位,才能徹底解決這樁禍事。
以趙福生的預估,兩個鬼神位的開啓最少需要10萬功德值,如今差額將近8萬,中間一旦涉及鬼案,興許還會請動鬼神,又會再次消耗一部分功德值。
“我倒是希望上陽郡不要讓我失望——”
趙福生輕笑着低頭說了一聲。
孟婆納悶不解,接着就聽範必死小聲提示:
“大人,那盧家娘子來了。”
趙福生擡起頭來,便見範必死扭頭往船艙右側的後面看去。
她順着範必死視線起身離座一看,果然就見到了忐忑不安的陳多子。
陳多子不是獨自一人前來的,在大船的後艙處,有個上了年紀的女人雙手撐着船的木艙盯着這邊看。
在這老婦人的身後,有個更年輕些的女人,牽了盧盼兒。
趙福生探頭看去時,這幾人都被嚇了一跳,恐慌的躲到了船艙後,連打招呼都不敢。
陳多子十分不安,不時往後看了幾眼,扭回頭來對上趙福生目光時,竟打了個顫。
她應該是被丁大同臨時喊過來的,衣裳都沒換,腰上繫了條圍裙,裙上還有油、水痕跡,散發着飯菜的味道。
見到趙福生看她,她急忙快步上前,行了一禮:
“大、大人。”
她說完後,怯生生的看了劉義真幾人,嚇得面色發白,雙腿有些發軟。
孟婆站起身來,將身上的兩腳短凳一拉,含笑招呼陳多子:
“盧娘子,坐吧。”
“我、我——”陳多子的嘴脣抖動。
趙福生道:
“你坐吧,我就是找你說說話的。”
“還是幾位大爺坐吧,大人想問什麼,我站着說就是。”陳多子道。
“沒事,你坐着,我有好些話要問。”趙福生語氣不容置疑。
她雖說語氣溫和,但往那一坐時,總給陳多子一種無形的威懾力,令她不敢抗拒趙福生的要求,聞言只好勉強一笑,不安的坐了下去。
陳多子還不敢坐實了,膝蓋緊並,一副侷促不安的樣子,問道:
“大人有什麼想知道的?”
說話時,她不停的伸手去理劉海、鬢髮,還頻頻伸舌頭舔乾燥的嘴脣,緊張之態溢於言表。
“我吃了你送來的米飯,味道很不錯,以前學過?”
趙福生見她緊張,並沒有單刀直入的發問,而是迂迴從閒話開始聊起。
做飯顯然是陳多子擅長的事,她立馬就放鬆了許多,原本僵硬的雙肩也鬆懈了少許,臉上露出笑意:
“是,這黃燜米飯是我們通州曹陽縣的特色,我爹孃搬到徐州後,隔壁鄰居老家也是通州曹陽縣的,他是賣黃米飯、豆腐腦、滷麪爲生,閒暇時我總去他家替他娘子打下手,他教了我一些。”
這一句話透出一些陳多子的生平訊息。
丁大同說她年幼時過得不好,但她性情應該是勤勞溫順,所以惹人喜歡,在廚藝上也頗有天份,纔會讓以販賣食物爲生的鄰居願意教她兩手,不怕她將招牌學了去,繼而搶自己生意。
“後來我學會後也幫他做些飯食,他給我些餘錢——”這一段時光對陳多子來說應該還算不錯,她提起時情不自禁的露出笑意。
“之後我進了盧家,也做一些家常小食,侍候爺、太太,太太也喜歡這黃米飯,後來的時光旁的吃不下,說幸虧有我做的黃米飯——”
她說着說着,突然意識到自己跑題了,又感到不安,連忙併緊了雙腿:
“對不住了大人,我是不是說多了?”
“沒有。”
趙福生笑着搖頭,順着她的話問:
“你進盧家時是幾歲?聽丁大同說,盧育和的妻子那會兒是身體不太好了?”
“是。”陳多子連忙點頭:
“我進盧家時已經27——”她低垂下頭,幾縷劉海垂落在她額頭處,顯得她面容頗秀氣:
“那會兒太太身體是不大好。”
“她與盧育和是生育了一個女兒?”趙福生問完,見陳多子點頭後,明知故問:
“叫什麼名字?”
“珠兒。”陳多子脫口而出:
“盧珠兒。”
她已經逐漸恢復了平靜,不再像先前一樣緊張了。
“你嫁進去時她多大?”趙福生再問。
陳多子就道:
“那時年紀還小呢,才六歲多,如今都十七了,正是好年歲——”
她說完,不知想到了什麼,眼裡的光彩迅速暗淡下去,整個人又似是染上了一層輕愁。
“我看你兒子比他小了許多——”趙福生問完,盧多子就道:
“是,盼兒比珠兒小了11歲,我家爺與太太生前感情不錯,直到太太去後還守了兩年的孝。”
趙福生將陳多子的話記在了心中。
她又問:
“丁大同說,你們此去幷州金縣,是要給盧珠兒送嫁的?”
“是的。”
說到這裡,陳多子的眼圈慢慢的就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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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些哽咽,擡頭看了趙福生一眼,眼裡露出哀求之色:
“大人——”
就在這時,船艙後頭突然傳來一聲響動。
那遠處與陳多子一道前來的老婦人用力的跺了兩下腳。
她跺完腳還不算,又掐了一把盧盼兒,小孩吃疼後發出一聲急急的悶哼,已經帶了哭腔。
母子連心,本來因提及盧珠兒的婚事而感到傷感的陳多子一聽兒子的聲音,頓時就急了。
她雙手撐着大腿想要起身,卻又看了萬安縣鎮魔司衆人一眼,不敢妄動。
好在那老婦人的動作引起了萬安縣衆人的注意,便不敢再掐拿小孩,孩子的哭聲沒響起來,陳多子臉上的焦急之色一下就緩解了許多。
趙福生的神情卻冷下去了。
事情涉及鬼案,她問話時那老婦人偷聽便算了,可不喜歡有人影響自己的問話。
她擡頭看了範必死一眼,冷聲吩咐:
“將那小孩帶過來,把其他無關緊要的人驅走。”
趙福生話音一落,遠處就傳來驚嚇的抽氣聲。
陳多子驚慌失措的站起身,正要說話,趙福生淡淡道:
“坐下。”
她脾性柔順,只好又坐回原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