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是人是鬼還沒弄清楚。
能與這樣煞級鬼車打交道,且從厲鬼駕使的車上下來的,能是什麼人物?此時出現在他面前的極有可能是厲鬼。
丁大同經驗豐富,反應也靈敏,他第一時間覺得自己可能陷入了特殊的鬼域。
在特殊的鬼域中,人的認知、見識被扭曲,厲鬼一旦喊名,也有可能是一種標記。
但凡是面對鬼叫人,要是答應了,極有可能就會讓厲鬼下一刻完成殺人法則。
好在丁大同恐懼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正當他陷入絕望之際,卻見那趴在車門後的小孩突然原地消失。
鬼車門前突然盪漾開一片血紅的鬼霧。
血霧之中有血珠翻涌,這些翻涌的血珠匯聚着合攏,在丁大同及胡容幾人面前聚合,形成一個小孩的模樣落地。
丁大同的心臟已經許久沒有再跳動,可此時卻覺得自己的心臟都險些被這小孩的出現嚇得跳出喉嚨口。
他驚駭萬分,卻見鬼車上又下來了一個少女。
只見她頭髮利落的在腦後紮成一束,神色冷淡,眉眼間卻帶着鋒芒,看人時帶着一種打量,令人頗感壓力。
丁大同正不安間,只見她扭頭往車內喊了一聲:
“下來吧。”
隨即車上竟然再下來了幾道人影。
一見這幾人,先前噤若寒蟬的胡容幾人一下驚愣住了。
姜英情不自禁的喊了一聲:
“鍾瑤?餘平?夏彌生?!”
除了丁大同、胡容二人原本就是昌平郡鎮魔司的人,與鍾瑤三人熟悉之外,姜英是見過鍾瑤三兄弟的。
當日豐寧縣廣慈庵出事時,幾兄弟也在昌平郡前往辦案的人選之中。
這幾人命大,當日沒死於廣慈庵鬼禍。
可是丁大同說,幾人的魂命冊已經被抹除,這意味着三人已經死了,怎麼此時又會憑空從一輛鬼車內出現呢?
‘三兄弟死了!’
這個念頭一涌入幾人腦袋,丁大同頓時如臨大敵,接連後退了幾步。
“鍾瑤!”
鍾瑤看了他一眼,沉着臉拱了下手。
餘平性情最柔和。
他雖說也不滿丁大同數次拿三兄弟送死的行爲,此時卻知道輕重,上前應了一聲:
“丁大人,我們回來了。”
餘平一說話,丁大同驚恐的情緒稍緩。
但他並沒有完全的放下警惕,而是看向餘平幾人:
“你們是人是鬼?這些人是——剛剛、剛剛的鬼車——”
胡容等人也滿臉警惕,站在丁大同的身後,打算一見情形不對便即刻馭鬼逃走。
餘平也如人精一般,心念一轉,便知道丁大同等人誤會了。
鬼車的存在能給馭鬼者多大震懾餘平是心知肚明的。
他心中‘嗤’笑了一聲,再見丁大同等人的畏懼時,不知爲何,又隱約生出一種興奮及與有榮焉之感。
“大人,我們沒有死,這是萬安縣的趙大人。”他提起趙福生時,微微彎了一下腰,露出恭敬之色:
“我們當日應大人的安排趕去萬安縣,趙大人當時不巧外出辦案,耽擱了一段時間纔回來,聽到昌平郡的鬼案,答應了來幫助我們。”
他將事情說了個大概經過。
其實餘平一說話,丁大同已經意識到眼前的這些人並非是鬼而是人了。
人與鬼不同。
雖說丁大同感應到了某種令他不安的危險存在,但下車的人並沒有攻擊他,這與厲鬼的行事法則不符合。
再加上餘平說得有頭有尾,他緊繃的心絃這才暫時的放鬆,接着看向了趙福生。
趙福生對他的目光並沒有反應,她一下車後,蒯滿周便將小手塞入她掌心中,她一手將小孩拉住,同時將鬼車收回鬼神令中。
鬼車一歸位,那昌平郡鎮魔司門前縈繞的鬼域隨即解除。
陰暗的霧氣散開,那種令人不寒而慄的陰溼、粘黏感立時消減了許多。
丁大同心有餘悸,忌憚的看了蒯滿週一眼,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不如先進府再說。”
隱藏於陰影中的陶立方提議道。
丁大同如蒙大赦,點了點頭:
“先進府再說。”他還想強撐作派,但先前鬼車的出現已經給了他一個極大的震懾,令他此時腳步都有些虛浮。
趙福生看了他一眼,他擠出一個笑容,底氣有些不足。
丁大同原本的打算落空。
鬼車一出現後,他就意識到了萬安縣請來的趙福生並非是他可以壓制的人,且萬安縣的人一來,竟給了他一種反客爲主之感,他受到了束縛。
他的腦海裡浮現出當日鄭河回報時提到過的話:寶知鬼案中,趙福生收服了此前大漢朝從未現世過的雙鬼。
且鄭河當時曾預言,她極有可能會成爲扭轉萬安縣危機的關鍵性人物。
可惜那時的丁大同沒將鄭河的話放在心上,只當鄭河當時面臨厲鬼復甦,已經失了智昏了頭,竟對一個不知從何處出現的人肆意吹捧。
因爲當時輕視,鄭河說要投奔萬安縣時,丁大同也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此時親自與趙福生一打照面,丁大同就預感到鄭河當初說的話是對的。
直到這會兒,他心中才隱隱有些後悔當時沒有重視此事,事前竟一點兒沒將趙福生的底細摸清楚。
鍾瑤三人此去萬安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爲什麼他們在萬安縣逗留了如此之久,且今夜離奇乘坐鬼車前來。
爲什麼他們三人的魂命冊在半刻前被抹除,引發了鬼倀險些暴動,這三人卻仍能活着?
趙福生究竟馭使的是什麼鬼物?
鄭河當日提到她時,對她馭使的厲鬼說不大清楚,知道她疑似有一隻鬼臂,事後馭使了寶知縣的雙鬼,但那鬼車又是怎麼回事?
……
種種疑問同時涌上丁大同腦海中,令他心亂如麻,此時卻又不敢貿然開口。
他一說完話後,不知爲什麼,所有人都沒有動。
胡容倒是想走,但他剛一提步,便見鍾瑤三人下意識的看向了牽着小孩的趙福生。
他猶豫一下,仍也是識趣的停住了腳,也跟着看向趙福生,等她開口。
“那就先進府再說。”
趙福生微微一笑,點了下頭。
衆人心下一鬆,緊繃的氣氛立時鬆快了許多。
丁大同扭頭去看街巷口,鬼車的氣息已經徹底消除,鬼域在解除。
萬安縣來的人神色如常,宛如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一般,熱熱鬧鬧的跟在趙福生身後。
遠處被鬼域隔絕的昌平郡鎮魔司內的嘈雜音也傳來了,有人在大聲的喊他:
“丁大人——”
“丁大人、丁大人!”
喊他的聲音並不是錯覺,丁大同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就看到餘平、胡容正在看他。
“丁大人,趙大人已經進去了——”
丁大同定了定神,擠了擠僵硬的臉頰,強迫自己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點頭應了一聲:
“走。”
衆人進了鎮魔司內,昌平郡其他人已經聞訊趕來了。
趙福生進了內庭,並沒有急着進入,而是環顧四周。
與萬安縣的鎮魔司府衙不同,昌平郡的鎮魔司顯得更氣派許多。
府門正朝南,兩側牆壁往外開,呈‘八’字的形狀。
牆壁的內圍貼滿了各式各樣的告示,她湊近看了個大概,上面竟然記的是鬼域的形成、鬼物的品階及一些殺人法則。
而左側的一大部分則圍繞了今年初發生的鬼胎案,將鬼胎案出現的始末一一記錄於上。
這些記錄除了文字外,大部分是圖案,應該跟大漢朝大部分人不識字有關的緣故。
武少春等人就算不聽鍾瑤三兄弟之前提及的鬼胎案,光看圖案,也能大概明白此地發生過什麼。
趙福生一看這些留在牆上的‘資料’,立即對昌平郡丁大同的印象好了許多。
“昌平郡的這些公開的資料真不錯。”趙福生讚了一聲,劉義真、孟婆及範必死幾人都點了點頭。
蒯滿周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圖文,一連好奇的盯了好幾眼。
丁大同被她誇讚,心中覺得有些怪異,但嘴角卻不知爲什麼又上揚起來了——
一種莫名的感覺涌上他心頭,他總有一種彷彿帝京來人、州府馮廣衝來視察工作後誇讚了他的感覺。
“多謝趙大人賞識——”
丁大同本能的應了一聲,但話剛一說出口,他就意識到不對頭。
論身份地位,趙福生名義上可是他的下屬。
遠處昌平郡鎮魔司的令使已經接二連三的來了。
畢竟是一個郡府,昌平郡的令使數量極多,他們有統一的制服,一眼看上去就能與府內的雜役、管事等區分開了。
這羣令使之中,還有兩個氣息陰沉的馭鬼者。
夏彌生擠到趙福生身邊,小聲的跟她介紹:
“那是我們昌平郡另外兩個馭鬼者,一個叫王敘、一個叫宋合——”
趙福生目光從這兩人身上掃過,二人剛聞訊趕來,還沒弄清楚事情緣由,見趙福生看過來時,表情有些緊繃。
“先進大廳再說。”
趙福生一來就抓住了主動權,丁大同聞言點了點頭,隨手招來一名令使,讓他將議事的大廳騰出。
昌平郡的議事大廳遠比萬安縣的大,且更豪華,四周牆壁裝滿了銅燈,因有丁大同事前的叮囑,燈內裝滿了油,已經點起火來了,將整個大堂照得形同白晝。
廳內擺滿了椅子,爲首正中僅留了一個主位。
衆人浩浩蕩蕩一入廳時,見到主位時,頓時僵住。
鍾瑤下意識的看向丁大同。
丁大同也怔了片刻,但他隨即目光落到了趙福生牽着的蒯滿周身上,接着又想起了鬼車。
僅憑照面時萬安縣展現出的這兩份力量,丁大同十分識趣,比了個手勢,道:
“趙大人遠來是客,請上座。”
陶立方與姜英也是郡治下的縣府調過來的,但他們來時,可沒受到這樣的待遇。
不過馭鬼者向來以實力說話,強者爲尊的法則在這裡展現得淋漓盡致。
二人並沒有異議。
趙福生也並沒有避讓推脫,順勢就坐到了主位處。
椅子上鋪墊了柔軟的皮毛,她摸了椅子兩把,調整了個舒適的姿勢,張傳世一見此景,見機的道:
“這把椅子配大人,回頭回了萬安縣,我們也打造個一樣的。”
趙福生笑了笑,沒有說話。
萬安縣如今財政緊繃,處處都要花錢,不到她享受的時候。
但張傳世這人見機識趣,她便沒有在此時以言語潑他冷水。
丁大同見機得快,連忙道:
“趙大人如果喜歡,案子若是能了,這張椅子我讓人給你送到萬安縣中。”
一提到案子本身,衆人的臉上都像是籠罩了一層陰霾。
趙福生一坐定後,萬安縣的人便圍繞在她身邊,但因考慮到此地是昌平郡的主場,衆人還是隻佔據了左側的位置。
丁大同則帶着豐寧、三元縣及郡府本身的幾人坐在右側。
坐定之後,丁大同這才試探着道:
“我早前就聽寶知縣鄭河提到過大人的名字,當時得知你馭使了雙鬼——”
他問完這話,卻見趙福生並沒有反駁,心中一個‘咯噔’,又扭頭看向了鍾瑤,卻見他冷冷點頭。
丁大同心中頓時就有數了。
鍾瑤性情秉直,如果不是他確認過的事,此時他是不敢點頭的——也就是說,趙福生確實如鄭河所說,馭使了雙鬼。
這三兄弟性情不一,鍾瑤馭使的厲鬼特殊,有吞吃鬼物的本事,但因爲連吞兩鬼,已經處於厲鬼復甦的邊沿,脾氣日漸陰冷,煞氣外露。
而餘平爲人八面玲瓏,極會做人,夏彌生年紀小,不知天高地厚。
可先前丁大同見這小子在趙福生面前頗乖順,顯然是被她折服了。
且不知是不是丁大同的錯覺,總覺得鍾瑤此次從萬安縣歸來後,眼神好像比之前要靈活了許多,身上少了些鬼氣,又多了些人氣的感覺。
他搖了搖頭,心中對趙福生實力的評估再次提升,她本身應該馭使了煞級鬼物,有一隻鬼臂,且馭使了雙鬼——
不、不止是這樣,她還馭使了一輛鬼駕駛的鬼車。
想到這裡,丁大同的臉色一僵,心中已經開始有些懊悔了。
他沒有提前摸清萬安縣的實力,就貿然招攬她。
馭鬼者脾氣暴躁,行事不可控,自己先前打的主意如果被她知曉,可能會引來大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