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瑤招呼人後,趙福生盯着他看了半晌,直將他看得站立不安了,趙福生這才點頭:
“先進屋再說。”
她說完話,又扭頭去看孟婆:
“十里坡的案子暫時告一段落,你也辛苦了,回屋歇息一會兒吧。”
喬越生的法則涉及了與鬼夢相關,衆人被困在夢境,又去了一趟四十年前劉化成的壽宴,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
孟婆在此次鬼案中消耗頗多。
她與蒯滿周馭鬼的情況不同,一趟行程下來已經面現疲色。
趙福生此時話音一落,孟婆也不強撐,便點了點頭:
“人年紀大了,精力不夠,我回頭歇歇,醒了之後再研究一下我的湯——”
她一提到自己的‘湯’,張傳世下意識的打了個哆嗦,一旁範無救奇道:
“老張,你抖什麼?孟婆年紀大也就算了,你虛什麼?”說完,又嘆息:
“早知道這次鬼案應該我跟大人去,我年輕力氣大,能扛能搬的,也能坐鬼車。”
“你懂個屁!”張傳世又看了孟婆一眼,想要罵範無救,又怕惹到老婆子,只好不耐煩的瞪範無救:
“你小子一邊兒去。”
兩人說話之時,鍾瑤三人也不敢吭聲。
孟婆暫時退回廂房,其餘人則跟着趙福生一起浩浩蕩蕩進了大廳。
衆人依次落座,雜役送來了茶水,趙福生捧着茶杯,喝了口熱茶,感應着熱氣散逸全身,緊繃的神經逐漸放鬆,滿身疲憊立即便被驅走了大半。
她微微閉了下眼睛,好半晌後睜開眼時,這纔看了鍾瑤三人一眼,示意雜役爲三人端來三根凳子。
幾人得到她首懇,這才勉強坐了下去。
“昌平郡來的?”她調整了個舒適的坐姿,看着鍾瑤問了一聲。
鍾瑤神色矜持的點了點頭。
她並沒有疾言厲色,身上也不見馭鬼人特有的陰煞之氣,反倒如同尋常人,溫和得有些不正常的樣子。
“什麼時候來的?”趙福生扭頭問武少春。
武少春就答道:
“五天前入的城,入城之後去了徐家一趟,驚動了門神烙印。”
他沒有替幾人隱瞞,這話一說完,鍾瑤三人肉眼可見的不安,那膝蓋並了又張開,幾次想要起身認錯,又不敢貿然開口打斷二人的交談。
馭鬼者脾氣暴烈。
如果換成有人不知好歹來挑釁自己,鍾瑤都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出手殺人。
他也並不認爲自己當初的所作所爲有錯,唯一的錯誤就是他技不如人——既非徐府門前的門神烙印對手,更不是武少春的對手,此時只能任由對方處置。
鍾瑤正忐忑不安之際,趙福生卻並沒有惱怒,而是若有所思:
“我出城那天來的?”見武少春點頭,她嘆道:
“這一次十里坡鬼案確實驚險,竟然去了五天時間。”
鍾瑤見她沒有暴怒,心中略微一安,又回頭看了餘平二人,三人眼中都帶着怵意。
“昌平郡派你來幹什麼?”趙福生裝着沒看到幾人神情,直奔主題。
她問完之後,見鍾瑤表情有些遲疑,不由神情一冷:
“我問什麼你就答什麼,最好不要讓我問第二次,我纔剛辦完案子,沒功夫跟你打啞謎。”
鍾瑤心中一悸,連忙低頭應了一聲:
“是。”
說完後,才道:
“我們兄弟三人都是昌平郡府鎮魔司的令使,郡府如今的大將名叫丁大同,他派我們前往萬安縣,是想探尋縣裡如今的情形。”
從萬安縣趙啓明死後至今已經過去了大半年的時間,縣裡令司更換經歷過寶知鬼案後也不是秘密。
昌平郡直到此時纔派人前來查詢也屬於正常範疇內的事。
趙福生點了點頭,示意他接着往下說。
鍾瑤硬着頭皮道:
“除了想要了解與趙大人有關的事情之外,我們出郡時,丁大同還交待了我一個事。”
早前範必死、武少春已經猜到了昌平郡府此行派人前來應該是另有目的,但趙福生未歸,二人便只裝不知,沒有多加詢問。
此時鐘瑤說出這話後,見衆人神色如常,心中也是惴惴不安。
大家都厭惡與鬼相關的事。
對一般馭鬼者來說,聽到鬼案,那都是能推則儘量推。
這會兒鍾瑤說完,偷偷擡眼想去看趙福生神色,卻見她一直盯着自己在看。
兩人目光相對,鍾瑤心中一顫,本能就移開了視線,不敢與趙福生對視。
“什麼事?”趙福生也不惱怒,只是平靜的問了一聲。
“是、是想請趙大人幫忙的——”鍾瑤結結巴巴的道。
他說完之後,廳內安靜了半晌。
這種靜謐令幾人感到有些不安,過了好一會兒,趙福生才道:
“前因後果也沒說,就說幫忙,我怎麼知道要幫什麼忙?”
她沒有當場發怒,也沒有一言拒絕,這令得餘平大大鬆了口氣。
鍾瑤畢竟受厲鬼影響,雖說他的鬼物受到了剋制,但論起與人打交道,並不是他拿手的,因此他看了餘平一眼,對趙福生道:
“大人教訓得是,但這事兒由我這位兄弟來說,他也清楚的。”
說完,指了指餘平。
趙福生目光落到餘平身上:
“餘平?”
“是。”餘平點頭。
他行事穩重,也擅長與人打交道,應答的同時,又從懷裡掏出一個盒子,試探着起身,將盒子高舉過頭頂:
“這是我們三人的魂命冊——”
他本意是想說完這話得到趙福生允諾後,便主動舉着盒子上前。
可他話音還沒落,頭頂屋樑之上不知何時突然匯聚了一小灘血液。
血珠無聲往下滴落,拉出一條細細的血線,‘啪嗒’落到了魂命冊上。
這一異變驚得餘平渾身一震,那血液之中蘊含了強大的鬼煞之氣,他手一抖、一鬆,魂命冊便從他手中滑脫。
他急忙想伸手再去抓,只是那盒子脫手之後並沒有落地。
ωwш¤Tтkā n¤¢ O 詭異的血珠宛如活物,將裝着魂命冊的盒子吸緊。
盒內鬼冊感應到厲鬼氣息,瞬間復甦。
密密麻麻的鬼咒從盒面浮出,當即將盒子吞噬。
這盒子只是普通材質,一被鬼語覆蓋,當即化爲齏粉散落,顯出內裡的翡翠玉書。
隨着密密麻麻的鬼咒浮現,鬼書上也浮出三個黑紅鬼影。
控制魂命冊的賈宜非同一般,但此時鐘瑤三人手中拿的魂命冊只是厲鬼分身,且遠離帝京。
奪取魂命冊的又是馭使了兩大災級厲鬼的蒯滿周,那鬼倀剛一復甦,便只聽小丫頭輕輕的‘哼’了一聲。
她的眼珠迅速由黑轉紅,動了動手指。
覆蓋在鬼冊上的血珠如同在荷葉之上來回轉動,所到之處將復甦的鬼咒一一抹平。
伴隨着血珠的滾動,那牽繫着血珠的鬼絲也跟着一抖,魂命冊受這力量擺佈,在半空中打轉。
每轉一圈,漆黑的鬼線便多纏魂命冊一圈,頃刻功夫便將這魂命冊壓制,捆得牢牢實實。
小丫頭伸手虛空一抓,那鬼線連帶着被壓制的魂命冊便凌空飛來,‘啪’的一聲被她抓在了掌心。
她拿到此處,上面的煞氣散開,黑線、血珠頃刻間消失,她這才遞給了趙福生。
蒯滿周的這一出手震懾住了本來就老實的昌平郡三人。
趙福生拿住魂命冊,看了看上方三個人名,點了點頭,這纔再問:
“昌平郡要請辦的案子與鬼有關?”
餘平夾緊雙腿,雙掌撐住膝頭,表情更加恭敬:
“是。”
他說道:
“其實這事兒詭異,說是鬼案也不準確。”
趙福生聽到這裡,倒來了興致:
“這話怎麼說?”
“大人若是有閒暇,請聽我從源頭說起。”餘平謹慎道。
他擅長與人打交道,最怕的就是對方不肯給他說話的機會,此時見趙福生願意與他溝通,心中頓時就踏實了許多。
“你說。”趙福生點頭應允。
“這事兒細說起來,要從今年的三月說起。”餘平深吸了一口氣,不動聲色的調整了一下自己僵硬的坐姿,在心中迅速的整理了一番語言,力求完整、迅速的將這個事情講明:
“三月的時候,昌平郡府鎮魔司抓了個人,說是此人行蹤詭異,在府門前探頭探腦,似是不懷好意。”
他這樣一說,靠着棺材坐的劉義真不由啼笑皆非。
在大漢朝中,無論州郡縣府,鎮魔司都是最大勢的,當地官府都不敢招惹。
堂堂一大郡治下,就是民衆膽大包天,敢衝官府也絕對不敢不敬鎮魔司。
“當時此人被捕後,便大呼冤枉,說是要報案的。”餘平也覺得自己的說法有些好笑,他深怕自己贅述太多惹人不快,急着想要說到正題:
“我們郡府的丁大同脾氣不好,但爲人算是可以的,聽聞有案子,便勒令府內令使記錄下來。”
反正案子辦不辦的在其次,先記錄下來,若是能辦就走一遭——朝廷鎮魔司總署對於州、郡規定要辦的案件數量要大於縣府,每年州郡都會收攬案子,再挑適合簡易的鬼案偵辦,以圖保命。
本來這只是一個正常的辦案流程,經審訓後,得知這在鎮魔司郡府門前徘徊的男子姓周,人稱周老九,住城內柳西巷子。
那裡是郡府的西側,靠近府城西門,住了不少窮人。
“此人家中行九,與家裡人住在一個衚衕內,他報案的原因是懷疑自己的媳婦是個死人。”
餘平說到這裡,萬安縣鎮魔司內所有參與者臉上都露出感興趣的神情。
這種神色給他一種自己彷彿在講故事,而非在講鬼案的感覺。
真是怪事!
以往昌平郡內提及鬼案,衆人大多如喪考妣——因爲知道涉及鬼案就意味着要死人。
哪像萬安縣,馭鬼者衆多不說,聽到鬼案時不止不畏懼,還都聽得津津有味。
餘平不大自在的抓了抓臉頰,他這一停頓,範無救頓時忍不住了,催促:
“你接着往下說啊。”
餘平被催得有些心慌,只好接着又道:
“當時我們聽了這話都覺得奇怪,人活着就是活着,死了就是死了,什麼叫‘懷疑是死人’?”
周老九當時卻道:
“她每天仍是與往常一樣,能吃、能睡,也正常說話,但就是不像活人,沒有體溫,沒有呼吸。”
有天夜裡,周老九突然驚醒,扭頭一看,他媳婦躺在旁邊,瞪大了一雙眼睛盯着他看。
周家的房子破舊,那一夜月朗星明,月光從破舊的屋頂、牆縫照入。
幽暗的牀上,女人睜着一雙眼睛幽幽的盯着熟睡的男人看。
本來是十分親密的夫妻,那一刻周老九卻險些被嚇得背過氣去。
“當時周老九說,他媳婦的眼珠大睜,卻像是蒙了一層膜,不大清亮。”周老九當時已經嚇得魂不附體,說話顛三倒四,這些形容是餘平根據他當時的敘述總結。
“可他一醒後,他媳婦眼裡的那層膜就被擠開了,還起身問他是不是做了惡夢。”
昌平郡的卷宗詳細的記錄了周老九的話,他提到當時的感受:女人的手陰冷,像是死人,皮膚、骨頭都很硬,讓他害怕。
餘平說到此處,趙福生問:
“周老九當時情況正常嗎?”
她這話算是一下就問到了核心。
村民大多認知不高,有時說話未必屬實,興許驚恐之下會出現臆想,繼而胡言亂語。
餘平點了點頭:
“大人說的話當時丁大人當時也考慮到了,畢竟涉及鬼案,大多與之相關的人都必死。”
如果周老九的媳婦真的是死人,且已經厲鬼復甦,那麼周老九與她朝夕相處,很大概率難以活命,更別提活着來鎮魔司報案了。
“所以他在說完案子後,我們也對他進行了檢查,發現他有心脈,雖說恐懼,但還有神智,不像是患了失心瘋的樣子。”餘平老實道:
“可他如果正常,又怎麼敢來鎮魔司報假案?所以丁大人就決定派幾名令使與他同行,決定隨他回去走一遭看看。”
“當時隨行的令使——”餘平說到這裡,扭頭看向鍾瑤,鍾瑤就微微頷首,主動出聲:
“就是我們兄弟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