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那幽暗的井底突然出現動盪。
一股暗流在井底憑空出現,接着井水開始‘汩汩’冒出汽泡。
水中的色澤立變,彷彿有無數臉龐隱沒在水底之中。
趙福生敏銳的察覺到井邊沿的石頭突然變得陰寒凍手,鬼氣從井底溢出。
“救我——”
井內傳來一道痛苦的呼喊,接着井水如同沸騰的開水,不停翻涌。
水波中,水流‘嘩嘩’翻響,不多時,一顆頭顱突然破開水面,如同脫勾的浮餌彈上水面。
頭顱翻轉過來,那一雙死魚似的眼睛看着趙福生:
“救我!”
那臉頰的肉已經潰爛大半,浮腫的嘴脣包不住口腔,露出凌亂的牙齒。
縱使趙福生膽子奇大,但井中突然浮現的死屍,且屍體開口求救的那一剎,依舊嚇得她瞳孔一縮。
這只是個開始。
之後水底下異動頻頻,無數的頭顱爭先恐後的在井底下翻滾,無數男女老少混合的慘叫聲此起彼伏:
“救我。”
“救我——”
這些頭顱擠撞衝涌,想要跳出水井。
但井下的水此時卻如無形束縛,將所有腦袋牢牢吸住。
死人頭的喊聲凌亂,形成一種詭異的雜音,趙福生不知不覺間受到這些雜音的影響,竟撐起身體趴在井沿,手緩緩下升。
這一幕落在範無救與武少春二人眼中時,便都嚇了一跳,不約而同的驚呼:
“大人!”
二人疾步上前,想要將趙福生拉住。
趙福生趴在井沿,上半身幾乎俯入井中,手指尖快要碰到陰涼的井水。
“救我——”
“救我!”
“救我——”
無數囈語在她耳畔響起,形成一種蠱惑人心的詭異力量,拉着她一點點墜入。
一張張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在這些頭顱之上浮現。
無數腐爛的腦袋如同競相爭餌的魚羣,跳躍着張大了口,欲將趙福生拉入其中。
死人頭的嘴裡噴涌出大量鮮血,將一口老井的水染得通紅。
有曾與她同行而來的莊老七,也有死在黃泉底下的苟四,張傳世的痛苦聲音也夾雜其中:
“大人,救我!”
她鼻尖出汗,不發一語。
就在這時,井水底下‘咕嚕’翻涌,一道嬌小的身影如同潛伏在水裡的大魚,被所有腐爛的死人頭擋住。
趙福生一見此景,原本看似混沌的眼神瞬間清明,目光一亮,嘴裡厲喝:
“給我滾開!”
她將鬼釘握在手裡,掌心捏成拳,重重搗擊水面。
‘嘩啦!’
拳頭帶着鬼釘落下。
“啊——”
“嗚!”
厲鬼的慘叫不停傳來。
鬼釘在碰觸到血紅井水時,水面劇烈震盪,鬼羣被鬼釘襲擊,幻像紛紛散逸。
趙福生手掌攪開井水,往下探時,手掌摸到一具身體,她一把勾住,以雙腿夾緊井沿,另一隻手也探入井底,將那嬌小的身軀抱住,一下撈出井中!
‘嘩啦啦’。
大量水流落下,一個小孩兒被她抱出。
“大人——”
武少春開始見她險些栽入井底,此時趕到她身側,卻發現她從井中撈抱出一個孩子,剛喊了一聲,正欲說話,一旁範無救的臉色變了。
“大人,鬼!”
範無救聲音顫抖,喊了一聲。
不知何時,井邊突然開始綻放一朵朵的豔紅鬼花,將趕到井邊的範、武二人,以及跪趴在井邊,抱着孩子的趙福生一併圍住。
這突如其來的異變將兩人嚇住,不知所措的圍在趙福生身側。
陰煞之氣從井中傳來。
不知何時,井內突然鑽涌出大量的粉紅霧氣,煞是好看。
‘嘀答——嘀答——’
孩子身上的水花從一開始‘嘩嘩’的流涌入水,到後來水流好似被凍住,化爲水滴,緩緩滴入水中。
井沿開始盛放大朵大朵的詭異紅花,花瓣相互摩擦,殷紅花汁在摩擠中破裂,沾了井壁的水後化成如血一般的顏色,沉入井中。
無數漆黑的絲髮先是在水裡翻揚,一顆青紫交錯的鬼頭在黑髮中若隱若現。
詭厲可怖的莊四娘子的面容浮現在亂髮之中,它衝着趙福生懷裡的孩子,緩緩伸出了手。
“唉。”
趙福生在看到鬼花出現的剎那,就意識到今日的事情無法善了。
紙人張之前不知有何目的,但有他鎮守此處,相當於與莊四娘子所化的女鬼形成對峙之勢,將蒯滿周護住。
此時他一走,厲鬼失去剋制,便想秉乘着在生時的執念,欲將女兒拉入水中。
趙福生懷裡的身軀帶着餘溫,小孩的胸口微微起伏。
“何必呢?”
她搖了搖頭。
女鬼已經不知感情是何物,它伸出手,想去碰觸小孩的後背心。
無數鬼發從井水之中爬出,順着井壁往上攀沿,將厲鬼的身體一點一點的托起,離趙福生越來越近。
此時的趙福生底牌已經在與紙人張的對峙中消耗大半。
她功德值僅剩24點,已經無力召喚門神。
之前數次在鬼案中立下大功的鬼臂已經半毀,不堪大用。
封神榜提示着她:災級厲鬼出現,是否將其封神?
趙福生將孩子抱在懷裡,努力圈住。
厲鬼僵冷的面龐越逼越近,那張青白交錯的臉已經失去在生時的溫柔。
“你如果活着,怎麼忍心這樣對你唯一的女兒呢?”
趙福生問。
範無救、武少春二人被困在花叢中,瑟瑟發抖。
厲鬼無法迴應她的疑問。
在死亡的那一剎,她在生時所有的情感、痛苦與一生回憶便被盡數擦除。
此時的厲鬼只想殺死蒯滿周,將其拖入井中。
在它的臉龐即將碰到小孩後背心的瞬間,趙福生耳畔彷彿聽到了熟悉的聲響:梆梆。
彷彿有人在拍擊蒯滿周的後背,莊老七曾說過的,那種詭異的、喚他前往蒯良村的聲音出現了。
原本昏睡中的孩子猛然一驚,頓時睜開了雙眼。
她扭轉過頭,看到了浮在井中,近在咫尺的母親,下意識的伸出了手。
趙福生的手臂如同鐵勾,將孩子牢牢困住。
“娘——”她細聲細氣喊了一聲。
女鬼神色不變,卻也向她靠近。
一人一鬼彼此親近,可是趙福生先前卻親眼看到了蒯六叔抱鬼時死亡的那一幕。
千鈞一髮之際,趙福生嘀咕了一聲:
“虧損了。”
她話音一落,騰出一隻手來,手腕一翻,只見一枚纏着古怪黑水的錢幣被她捏在指尖之中:
“給你錢,放我們走。”
買命錢一被取出,那原本執意要取蒯滿周性命的女鬼也無法抗拒鬼錢的誘惑。厲鬼轉過了頭,張開嘴,將趙福生手裡的錢幣咬住。
有錢能使鬼推磨。
女鬼在收下鬼錢的剎那,鬼錢的法則隨即產生作用。
爬滿井壁的黑髮逐漸散落,重新跌披在莊四娘子的身側。
它咬着鬼錢,神情僵硬陰冷的緩緩沉入水中。
厲鬼氣息隨着它的退離而散去,被趙福生抱在懷裡的蒯滿週一見厲鬼要走,下意識的想要勾手挽留:
“娘——娘——”
鬼沒有理她,緩緩沒入水裡,之後一切聲響消失。
本來大氣也不敢喘的範無救、武少春二人見厲鬼消失,不由大鬆了口氣:
“呼——”
“終於走了。”
兩人死裡逃生,只覺得這一夜驚魂交加,此時只想即刻離開這危險之地,回到萬安縣鎮魔司中。
趙福生渾身是傷。
鬼母的抱背給她身上留下了不少可怕的傷痕,這些傷輕則骨頭斷裂,重則內臟受創。
一股難以言說的疲倦涌上心頭,但此時不是她放鬆的時候。
她強作鎮定,喊了一聲:
“二哥,來抱這小丫頭。”
範無救應了一聲,踩着滿地鬼花過來。
蒯滿周聽到她的話,下意識的依偎進她懷裡,伸手將她脖子勾住,怯生生的盯着範無救看。
“嘶——”
趙福生渾身疼痛,被小孩一抱,頓時打了個哆嗦。
她受疼痛刺激,一下精神了許多。
小孩與她身體相貼,察覺到她的動作。
蒯滿周生長於暴力環境之中,見過母親在生時被蒯五毒打的樣子,趙福生一動,她就察覺了。
幾乎是本能反應,她吃力的從趙福生身上爬了下來,牢牢縮在她身側,緊貼着她胳膊,將臉埋在趙福生袖子中,偷偷在眼角餘光盯着外頭看。
趙福生這會兒也不管小孩的反應了。
她身上疼痛難忍,偏偏功德值不足。
“大人,我們是不是要立即離開蒯良村?”
武少春見她轉身背靠井壁坐下,不由上前問了一聲。
趙福生僅閉眼歇息片刻,聽到他說的話,睜開眼:
“事情還沒有完結。”
她的話令範無救、武少春二人一下怔住:
“沒有完結?”
“嗯。”趙福生微微點頭。
厲鬼雖說暫時退去,按照此時的規則看來,蒯良村的鬼案本該是暫告一段落。
以往年鎮魔司辦案先例來講,這樁案子在莊四娘子退回古井內的那一剎,便已經結束。
可是封神榜還沒有提示。
這令得趙福生格外的警覺。
人一旦有了警覺之心,便能看出許多不對勁兒的端倪了:
“鬼域還沒有解除,這一點從天色還沒有亮起就能推斷出。”
她並沒有受疼痛的影響而失去理智,平靜的道:
“鬼花還沒有散去。”
說完,趙福生又指了指腳邊四周的花叢。
“可是——”
範無救面色一變:
“你將鬼錢給它了。”
當日在寶知縣府衙,鄭河的厲鬼在感應到威脅,吐出鬼錢交到趙福生手中後,鄭河曾說過,這鬼錢的妙用無窮,能將厲鬼勸退。
收了錢的鬼怎麼能不講信用?
“它莊四娘子索要了保護費還不肯放咱們走?”範無救有些不敢置信。
武少春一聽這事兒沒有完結,渾身一抖。
趙福生臉色慘白,屏住呼吸熬過疼痛,她氣息略有些喘:
“莊四娘子已經是災級的厲鬼了,鄭河馭使的鬼始終品階低了許多,興許無法將莊四娘子送走。”
既然鬼錢無法令災級厲鬼滿足,便唯有用另一種方法送她了。
“大人還有方法?”
範無救眼睛一亮,問了一聲:
“是請出你爹孃嗎?”
“不是。”
趙福生搖了搖頭。
她功德值已經不夠,無法再請出門神,到時請神容易送神難,搞不好這災禍越鬧越兇。
兩個令使面色微變,趙福生則是轉頭,將目光落到了擠在自己身邊的小孩身上。
“滿周?蒯滿周?”
她是猜測。
紙人張盤據井底,莊四娘子圍着井轉,都是爲了搶奪這個孩子。
且剛剛厲鬼現形時,小孩伸手想鬼索抱時,曾喊了‘娘’的。
小孩怯生生的點頭。
“解鈴還須繫鈴人,不管了,搏一搏。”
趙福生咬牙。
她的話令其他人疑惑不解,但趙福生卻攤開了手。
一根約半尺長的詭異長釘被她握在掌中,那釘子通體泛黑,帶着一種不詳的氣息,令人望之則有些不安。
“釘子?”
範無救一見此物,便驚呼了一聲:
“大人想用這東西刺鬼嗎?”
“差不多。”
趙福生點頭。
她一說完,那原本依偎在她身側的小孩渾身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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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原本安靜的鬼村突然出現了異動。
外間傳來急促的腳步響聲,有人在喊:
“鬧鬼了、鬧鬼了!”
“莊四娘子變鬼回來了!”
“我們該怎麼辦——”腳步聲雜亂無章,有許多人疾速往衆人這邊跑來。
喊話聲不絕於耳,聽得出來有一大波人此時慌亂極了。
“先進祠堂,等天亮之後再前往萬安縣報官!”
就在這時,一道熟悉的蒼老聲音響起。
範無救與武少春二人一聽這對話,臉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是蒯良村的村民。”
幾人剛進村時,還曾與村民們打過交道,當時四人都以爲蒯良村的這些村民僥倖未死,只是被困在鬼域之中。
可後面隨着時光重置,時間退回至莊四娘子受私刑那一晚,而本該被沉河的莊四娘子換成了張傳世被衆人裝入豬籠,大家就明白這裡只是鬼域內的一個鬼夢。
村民們死後意識被困在了事發前的那一晚,會重複不停的循環。
早在七八天前,莊四娘子厲鬼復甦後,這些村民便全都死了。
如果按照循環下去,接下來的事件發展便可以猜得出:村民們無法進入祠堂,之後會有外人闖入(外人有可能是莊家村的人,也有可能是鎮魔司的四人)。
而倖存在祠堂內的三人便變相被鬼村困住。
一旦被困在祠堂內,就像先前的紙人張一樣,無法脫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