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福生的接連幾句疑問將怔懵的張傳世等人打醒,衆人圍着那花‘嘖嘖’稱奇。
而就在這瞬息之間,莊老七的遺骸又開始發生變化。
本來雪白如玉的枯骨在數朵碗口大的豔紅花骨朵盛放後,骨頭彷彿被抽走了所有的生命精華,竟然開始枯萎。
一剎那,只見骨頭由白轉灰,再由灰轉褐,形成枯敗樹根似的色澤。
那胸腔與脊柱連接之處,腐化的骨頭似是再也支撐不起整具遺骸,胸骨紛紛斷裂、散落下地。
可那數朵美麗的花卻並沒有散碎開來,只是隨着那些斷骨摔落在地,迎展於天地之中。
“這——”
張傳世見到那花,手賤的想要去摘:
“大人,這是什麼?”
趙福生不動聲色,鼓勵他道:
“你摘來我看看。”
張傳世點了點頭,但在手碰到那黑紅花朵的剎那,又冷不妨的收回,扭頭‘嘿嘿’衝趙福生笑:
“大人當我老張傻的吧?”
他上脣兩撇細長的鬍鬚,因得意的笑而一顫一顫的:
“我可不幹這種憨事——”
張傳世話沒說完,範無救突然伸手如閃電,一把連帶着張傳世的手掌包握在內,摸到了那豔紅如血的怪花的花莖。
前一刻張傳世還在得意洋洋的衝趙福生笑着,後一刻手已經被迫將花莖抓握在掌心,範無救稍一用力,便粗暴的將那花朵拽摘下來。
“……”
這一變故突如其來,張傳世措手不及,沒有半分防備。
所有人目瞪口呆,武少春後背生寒,看了範無救一眼,連忙警惕後退。
“大人,老張摘下來了。”
範無救一見花摘下來了,將手一鬆,掌心伸到自己屁股後,在褲子上用力蹭了兩下,露出笑意。
“嘿嘿——啊!!!”
張傳世前一刻還在賤兮兮的笑,後一刻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小范,我要打死你!”
“大人,這花看起來不像有毒啊,老張中氣挺足的。”範無救後退了幾步,避開張傳世慘叫中噴濺出來的唾沫星子。
“你這個遭瘟砍腦袋的範無救——”
“好了不要鬧了。”
趙福生見張傳世還有精力罵人,不由道:
“花應該不至於讓人觸之即死,但是——”
她心中一動,正要說話,張傳世怒火中燒,如扔火碳般,將手裡剛被迫摘下的鮮花往不遠處臨河的斜坡扔去,自己雙手拼命的在身上擦拭着:
“該死的範無救,老子要報官抓你——”
“我們就是萬安縣的官,你報誰?”
範無救‘嘿嘿’笑,張傳世火冒三丈,索性伸手想來抓他。
他上半身往前一折,身體如泥鰍般的滑了出去。
“你這個遭瘟該殺頭的範無救——”
張傳世見他還要躲,忍不住又要來抓,範無救也知道自己做的事不地道,怕將這老頭兒逼急後他真要和自己拼命,便躲在趙福生身後,不肯現身。
如果是平時,趙福生在張傳世心中積威甚重,他也就嚥下這口氣了。
但今日他平白無故摘了一朵死人身上的花,且這死人因厲鬼而死,死後身上開出的鬼花不知有什麼怪異,就是沒有異樣,也嫌晦氣。
他不肯善罷甘休,還想隔着趙福生來抓範無救,兩人一前一後繞着趙福生兜圈子。
“……”趙福生臉色鐵青。
她二話不說伸出腿來,範無救圍着她跑時,一時不察,被她絆了個正着,‘撲通’倒地。
“哈哈——”張傳世見此情景正想要笑,下一刻趙福生取出鬼臂,‘梆梆’兩下敲擊到他身上。
復甦的鬼臂張開溼漉漉的手掌抓握張傳世的胳膊,幸虧他見機得快,及時抽身。
可就是這樣輕鬆的一滑而過,依舊將張傳世手臂捏得生疼。
幸虧鬼臂受損後力量大打折扣,否則他這隻手輕則斷折,重則也要被撕脫一塊皮。
“大人——”
張傳世握着被揪痛的手臂,驚魂未定的喊了一聲。
“大人。”
範無救也從地上爬起,尷尬的喊了一句。
“都什麼時候了?鬧也要有個限度。”
趙福生冷冷的瞪視了兩人一眼,張傳世與範無救接觸到她眼神,俱都轉開臉,有些尷尬又各自有些不服氣的樣子。
“我就是想和老張開個玩笑,怎麼這麼小氣——”
範無救嘀咕着。
“玩笑?”張傳世怪叫了一聲,一聽這話,血直衝頭頂:
“有你這麼開玩笑的嗎?不然你也摘一朵花——”
“那也是你自己先要和大人開玩笑,不是你靠花太近,我能摘得下來?”範無救不服輸的道。
“……”
趙福生拳頭一握,又想給這兩人兩拳。
糟糕!
吵得正歡的兩人一見她臉色難看,頓時心生不妙之感,不約而同的閉嘴。
“大人,依我看這花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張師傅摘了也沒出事,範二哥說得對,他這會兒活蹦亂跳,興許就是晦氣而已。”
武少春在一旁小聲的打圓場。
範無救聽了他這話,連忙點頭:
“對對對。”
張傳世還在拼命擦手,趙福生就道:
“這有什麼好晦氣的?老張開的是棺材鋪,時常與死人打交道,早習慣了這種事。”
“那怎麼一樣?”
張傳世弱弱的辯解:“大人也說了,那些都是死人,而莊老七可是、可是個活死人,是鬼啊——”
“你店裡也有屍奴,沒見你介意。”趙福生吐槽。
“那也不一樣,屍奴又不會害我。”張傳世道。
“莊老七也沒想害你。”
趙福生這話一說完,張傳世頓時大大鬆了口氣,慘白的臉上露出笑意:
“大人這樣說我就放心了。”
“你放心得太早了些。”
趙福生淡淡的道。
“大人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一句話又令張傳世剛放下的心瞬間又提起,他略帶緊張的問了一句。
就在這時,悲痛萬分的苟老四突然道:
“大人,莊、莊家村——”
他望向莊家村的方向,臉上露出驚駭之色,同時擡手指着遠處,那手指顫個不停。
衆人轉過頭,只見遠處的村莊發生了異變。
一層灰色的霧浪從衆人眼前的田地往遠處的村落房舍捲去,霧浪所到之處,金色的麥田、掛滿果實的樹枝一一被推平。
田地變得貧瘠,土壤枯乾,表面泛灰,上面留有未割完的稻茬,已經開始泛黑。 許多未收割的蔬菜已經腐爛,一一枯爛在地裡。
果樹已經枯壞,上面的枝葉幾乎掉落,僅剩光禿禿的樹枝。
而遠處的房舍也不再冒着炊煙,這座原本如世外桃源般的村莊,隨着莊老七的死去,彷彿瞬間被打回了原形。
“這是怎麼回事——”
武少春看了一眼,有些驚駭的問。
“我們先前看到的,只是幻像。”趙福生想了想,解釋着:
“大概類似於,我們剛剛看到的情景,應該是莊老七心中渴望的‘家鄉’的樣子。隨着他的意識一死,自然便會露出村子本來的模樣。”
她一句話又引出苟老四心中的傷感,他小聲的哭泣。
“大人——”
這樣傷感的時刻,張傳世卻覺得渾身不自在。
他心中還擔憂着自己摘過了死人身上開出的花,會不會有什麼後遺症。
可惜趙福生剛準備要說,便被苟老四打斷了。
這會兒他纔不管莊家村有什麼怪異,叫了趙福生後:
“大人,你剛說我放心得太早是什麼意思?”
趙福生嘆了口氣,將取出的鬼臂收回:
“莊老七是被厲鬼標記的人,也是死於厲鬼之手。”他之所以沒有死,也沒有成爲鬼倀,應該是在鎮魔司中的時候,趙福生險些厲鬼復甦,逼退了借他肉身的厲鬼氣息。
而厲鬼當時褪去後,他陽錯陰差的意識未泯,保持在了一個生死之間的微妙狀態。
最初的時候,他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因此狀態尚算完整,但到了後來,從苟四、武少春等人對他的恐懼排斥,他應該已經猜到了什麼,所以身上的屍臭越發濃烈,且一路淌水。
在馬車上時,他與苟四談起過往,苟老四一時失控,喊他一聲‘老表’,拉回了他一部分人性,令莊老七淌水的情況好轉了許多。
但那會兒他應該就特別想要急切的回到家鄉。
古語有云,落葉歸根。
在他的力量影響下,馬車出了萬安縣不久,便進入鬼域,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回到了莊家村,最後莊老七見到家鄉的那一刻,下車立死。
“他死前雖說沒有害人,但畢竟與厲鬼有關,死後屍骸開花,目前老張看來雖說沒有問題,但這樣的情況誰也說不準。”
趙福生說到此處,張傳世打了兩個哆嗦,哭喪着臉:
“大人,你不要嚇我——”
“你把衣裳脫了,我看看你的後背。”
趙福生道。
她一句話將張傳世嚇得不輕。
不過張傳世也知道事情有輕重緩急,他心中雖說恐懼,卻仍是強作鎮定,將衣裳撕開脫了下來,並轉身背對衆人。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張傳世的後背瘦弱白淨。
趙福生重點觀察了他左胸後背方,並沒有見到苟老四背後一樣的青紫印痕。
“沒事。”
趙福生說道。
這一句話對張傳世來說無異於是絕望之中的福音,他大大的鬆了口氣:
“真的?”
“真的。”
趙福生點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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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半點兒沒有痕印。”
“哈哈哈——”
張傳世先是放聲大笑,接着不知爲什麼,目光突然轉向莊老七遺骸的方向。
他的屍骨如今僅剩一個頭顱保存尚算完整,看着有些瘮人。
可他出事之後,趙福生爲了穩固大局,當時他明明是個活死人,也騙他說沒事。
張傳世疑心極重,想到這裡,又狐疑道:
“大人,你可不要哄我,我不是莊老七那樣的傻子。”
“真的沒事,你後背竟然沒有厲鬼標記。莫非是我想多了,莊老七死後屍骨上開出的花並沒有其他意義?”
趙福生皺眉道,她又看了張傳世的後背一眼,那後背並沒有厲鬼標記的印記,目前看不出什麼詭異的端倪。
但憑藉數次辦鬼案的經驗,她總覺得這件事情沒完。
“算了,老張先把衣裳穿好。”
反正如果沒有壞事發生,那是皆大歡喜;如果張傳世中招,那該來的躲不掉,焦慮也沒有用。
張傳世本來聽說自己後背沒有印記還有些高興,但見趙福生臉色嚴肅,又心中有些忐忑。
“現在我們該怎麼辦?”範無救小聲的問了一句。
張傳世的後背沒有出現厲鬼標記,他也鬆了口氣,否則這老頭兒恐怕要跟他拼命。
“我們先進莊家村走一圈,看看有沒有活人——”
趙福生沉吟片刻,說道。
苟老四的嘴脣動了動,沒有出聲。
莊家村此時遠遠望去就像一處鬼村,看起來不像是有活口的樣子。
一行人在這裡站了半天,卻並沒有遭到有活人窺探的樣子,衆人就是進村可能也會撲個空。
苟老四道:
“大人,我上次來時,就覺得村子安靜得詭異,少了很多人——”
從上一次他來莊家村至今已經過去了七八天時間,厲鬼現在鬧得這麼厲害,莊家村的人肯定是凶多吉少,說不定莊老七就是最後一個倖存者。
一想到莊老七,苟四的神情又有些黯然。
趙福生冷靜道:
“不怕,我們快速的進村溜一圈,主要是我想看看村長的家裡。”
“村長?”張傳世聽到這裡,眼珠一轉:
“大人是想去看看蒯滿財的屍身?”
這老頭兒平日偷奸耍滑,遇到事情能躲就躲,能賴就賴,此時卻突然腦瓜靈活又肯參與鬼案,估計是因爲他摘了那朵花的原因。
“是。”趙福生點頭。
張傳世頓時站不住了:
“走走走。”
“苟老四,你知道莊家村的村長住哪兒嗎?”趙福生轉頭看向苟四,苟四忐忑的點頭:
“知道。”
“那就好,我們兵分兩路,這樣快些。”趙福生看向範無救:
“範二哥與少春一路,老張獨自一人,你們三個去看村中有沒有活口,苟四跟我一路去村長家,最後在村長家裡集合。”
她的話令其他人有些忐忑,但範無救與她辦過兩樁鬼案,深知她在辦鬼案上說一不二,一旦分佈好任務,便沒有拒絕的餘地。
且臨出門前,哥哥範必死叮囑過他,讓他要聽從趙福生吩咐,不要想東想西。
他強忍不安,點頭應承:
“好。”
武少春對趙福生忠心,也點頭:
“是。”
唯有張傳世有些害怕:
“大人,爲什麼你們都是兩人一組,就我獨自一人?我老張不敢——”
“看你這慫樣!”趙福生斥了一句:
“鬼禍爆發的源頭在蒯良村,我懷疑莊家村的人應該是被蒯滿財傳播標記後,一併引到蒯良村去了,這裡暫時只是被鬼域籠罩,不會出什麼大危機。”
說完,又補充道:
“你現在雖然身上沒有厲鬼標記,但我覺得那朵花有詭異,興許也是標記的一種,只是現在說不清這種標記是什麼,如果是特殊標記,一般的倀鬼見了你都要躲,你是最安全的!”
趙福生一句話說得張傳世無語凝咽,只好含淚應承。
時間不等人,衆人一旦分配妥當,便兵分三路,逕直入村。
範、武二人往村子左側方向狂奔而去,張傳世一人奔走右側,而趙福生則與苟四從正中入村,直撲村長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