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千餘年前，我在灌江口當地仙的時候，曾對天道立過一次誓。立誓之時，猶如刀劍臨身，天道約束之力極強。”
“但如今，我接連立下兩次誓言，卻未曾感受到分毫約束。天道對三界對人道的影響幾近於無……”
隨着楊戩娓娓道來，李安然和哪吒終於明白了他接連對天道立誓的原因。
第一是因爲楊戩的確沒想過違背誓言，不怕誓言會應驗。
第二則是楊戩想試一試天道對三界對人道的約束還剩下幾分。
結果發現，如今天道對人道的約束力已經幾乎爲零。
這意味着天道與人道的強弱之勢已經徹底逆轉，鴻鈞道祖以身合道時立下的種種規矩也將不復存在！
簡單點說，就是如今的三界雖然依舊存在功德氣運因果業力，但它們對三界衆生的影響已經極其微弱！
三界最根本最核心的規則已經從天道輪迴因果報應，變成了人道赤裸裸的陰謀算計和強者爲尊——
你只要實力夠強算計夠深，就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而無須有任何顧慮！
哪吒聞言面色一變，失聲叫道：“若是這樣，那三界豈不是要大亂了！”
楊戩點了點頭，神色凝重。
以往有天道在上，無論是凡人妖怪還是神仙佛陀，心中都有所敬畏。
凡人生前的善惡功過會被記錄在人書生死簿上，縱然活着的時候僥倖沒有遭受報應，死後也會在陰曹地府受到懲罰，還會影響到下輩子投胎轉世。
神仙佛陀長生不老，但受到約束更大，一旦肆意妄爲業力纏身，就會遭受天譴，遇到各種各樣的劫數。
而像凡間的律法、天庭的天條不過是對天道的補充，針對的是那些漏網之魚。
但現在，天道無法再影響人道。
凡人的功德罪孽就不會再被記載到生死簿上，神仙佛陀也不用再管什麼功德業力。
這相當於是懸在所有人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被取了下來。
消息一旦傳出，所有人都會失去最基本的敬畏之心，三界必然會亂成一團！
李安然則注意到了另一點：“若是功德業力對三界沒有什麼影響，那如來太上老君他們這些年折騰的那些事情不都成了無用功了嗎？”
“不止是無用功。”
楊戩搖了搖頭，說道：“這次浩劫與以前都不一樣，不再是天道之劫，因果業力之劫，而是人道之劫、人心之劫。他們以天地爲棋盤，用蒼生做棋子，一番精心算計，看似手段高明，實則已經是入了劫數，只不過他們自己還沒有察覺到罷了。”
這世上有許多事情就像隔着一層窗紗，戳破了裡面的一切都一目瞭然，戳不破你就永遠也看不穿看不透！
楊戩這般一說，李安然和哪吒再將他說的內容與自己參悟到的一對照，很容易就能判斷出楊戩所言不假。
“這事真是有趣！”
李安然有些幸災樂禍。
在經歷了龍鳳初劫、巫妖大劫、封神浩劫之後，三界神佛都學精明瞭，積極從中吸取經驗教訓，不願再走上那些上古大族大教兩敗俱傷的老路。
結果，這天地浩劫的規則直接變了！
他們辛辛苦苦費了那麼大的力氣，算計獻祭了大量人族、妖族、水族、上古天庭殘餘，想要延緩劫數來臨的時間，最後反倒是將他們自己送進了劫數當中。
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楊戩嘴角也露出一抹淡淡的譏諷，說道：“從他們開始佈局那一刻起，漫天神佛就不再是漫天神佛，而是已經墮入人道、被七情六慾和貪念慾望矇蔽了心智的芸芸衆生。”
“他們與凡人妖怪，唯一的不同就是他們實力更強一些，站的更高一些，優勢更大一些。但，這也只是此時此刻，日後會如何就不好說了。”
就在這時，李安然忽然生出一個念頭，開口說道：“二哥，你說如今這場大劫會不會已經是推後了的？”
楊戩微微一怔，但很快就明白了李安然口中所說的意思，瞳孔驟縮，一貫喜怒不言於色的臉上先是露出了震驚難以置信之色，隨後就眉頭緊鎖，陷入了沉思，一言不發。
“你們在打什麼啞謎！我怎麼沒聽明白了！”哪吒不滿道。
李安然說道：“我的意思是，封神浩劫或許並不是天地大劫，而是鴻鈞道祖和其餘聖人一起或者是默許其餘聖人聯手佈置的一出好戲。”
“這怎麼可能！”
哪吒睜大了眼睛，脫口說道：“道祖他老人家和諸位聖人怎麼會做出這等事來！”
李安然說道：“如來佛祖、玉皇大帝、太上道祖、太乙天尊和漫天神佛又怎麼會做出獻祭蒼生消弭因果業力的事情！”
哪吒：“……”
哪吒張了張嘴巴，卻是說不出半個字來。
鴻鈞道祖和六位聖人身份地位是高，但換算到如今的三界的話，也就和玉帝、如來、太乙天尊、太上老君他們對等。
玉帝如來他們能做出這種事情，鴻鈞道祖和六位聖人未必不會這樣做！
而他若非提前知道了三界神佛聯手應對浩劫之事，也不會想到西天取經、八仙聚義這些波及了三界的劫數，竟然會是人爲佈置的。
只是……
哪吒一想到那場波及了三教和人間衆生、無數仁人義士義包括他自己拋頭顱灑熱血不顧性命的封神浩劫，有可能只是一場早就註定了結局的好戲，就有些喘不過氣的窒息感。
“我也只是猜測而已，並不一定是真的。”
李安然察覺到了哪吒心中的茫然不願相信，暗暗搖了搖頭。
封神浩劫對哪吒是如此，那黃巾起義、西天取經、八仙聚義對他們當事人來說，又何嘗不是一樣？
只不過，前者哪吒是身在其中，後者他是置身事外，心情感觸纔會完全不同罷了！
楊戩就要比哪吒冷靜理智得多。
李安然所說雖然只是一個猜測，但從果導因的話，未必沒有可能！對三界衆生來說，玄門和佛門完全不同，但對道祖來說，它們都是自己傳下的道統，並未有什麼差異！
而從浩劫來看，封神浩劫之前的龍鳳初劫、巫妖大劫，龍鳳麒麟三族、巫妖兩族都是死傷殆盡，幾乎是退出了洪荒舞臺。
唯有封神浩劫，看似是慘烈，實則死傷最慘重的是人族，而並非是世人眼中的截教！
截教弟子看似是死傷殆盡，道統近乎斷絕，但實際上有不少截教弟子皈依了西方教，那些精銳弟子也只是上了封神榜！
到如今，封神榜破碎，他們重獲自由轉世重修，付出的代價只是以前的修爲盡損、耽誤了萬年修煉時間，而收穫的則是歷劫之後帶來的氣運感悟以及自由選擇跟腳和更好的資質——
大多數截教弟子都是妖族出生，跟腳資質並不算好。
如今，玄門和佛門掌管着輪迴隧道，他們轉世投胎有很大的可操作性，轉世後的跟腳資質雖然比不上先天生靈，但大多也都比他們曾經的跟腳資質要強！
而少數先天生靈，比如說三霄、趙公明、金靈聖母他們！
通天教主早就佈置下後手，他們根本不用轉世重修，直接重塑肉身，跟腳資質與以前一般無二！
這樣算下來，截教弟子們不僅不虧，反而是血賺！
封神浩劫與其說是讓截教近乎覆滅，不如說是給截教去蕪留菁脫胎換骨，留下來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闡教和人教就更不必說了！
它們在封神浩劫之後，將道統遍傳三界，既然是近千年來已現頹勢，依舊是三界第一大勢力。
西方教則是吸收了大量闡截二教弟子，在封神浩劫後改名佛教，如今已經能與玄門平分秋色。
而天庭得了一衆上榜神仙當下屬，彌補了之前人手不足的問題，並在這萬年裡迅速發展，通過山神土地河神城隍將觸角蔓延到了三界各處，真真正正的統御了三界，遠比上古天庭要名副其實。
唯有人族在封神浩劫中死傷慘重。
人皇變成了天子。
曾經主動來人族王朝求官任職的煉氣士也都變成了高高在上的仙長，看不起凡間的人王，卻又對天庭的神仙們頂禮膜拜。
從這個最後結果來看，傳承自道祖的闡截人三教、西方教、天庭都是大賺特賺，唯有人族是虧得連底褲都不剩。
“女媧娘娘或許並不知道此事，至少事前應該是不知道的。”楊戩暗暗思忖。
單純從利益的角度來看，人族乃是女媧娘娘所創，與女媧娘娘氣運聯繫緊密。
在封神浩劫之前，人皇除了祭祀天地之外，只祭拜上古三皇和女媧娘娘。
而在封神浩劫當中，女媧娘娘不僅沒落得多少好處，還被紂王寫淫詩褻瀆，大失了顏面。
楊戩懷疑，女媧娘娘應該是不知道其餘五聖的佈局，派出九尾妖狐迷惑紂王，也只是針對紂王，最多也就是改朝換代，並沒有想對人族如何。
結果，中了其餘五聖的算計，以至於人族徹底衰落，自身也受到了影響。
等女媧娘娘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一切已經晚了，惱羞成怒之下，遷怒到了妲己身上，放任妲己被斬仙飛刀誅殺，而沒有按照事先的承諾救下妲己。
楊戩身爲司法天神，知道三界諸多隱秘。
他先前點醒了李安然，此時又被李安然點醒。
一番思量之下，他越發覺得李安然的猜測極有可能，封神浩劫很可能與龍鳳初劫、巫妖大劫不同，而是全程由人爲佈局、暗中操控的！
忽然，楊戩一怔。
單純從利益的角度出發……
他先前說玉帝如來他們入了劫中，他又何嘗不是！
換做以前，他是決計不會以這樣的心思揣摩聖人，但現在……
楊戩嘴角不由露出一抹苦笑，但思維還是不由得順着李安然的猜測，繼續往下推測。
“若李安然兄弟的猜測是真的的話，如來應該是知道這件事情。”
楊戩以前一直疑惑以多寶道人的性格，爲何會聽從太上聖人這個仇人之言化胡爲佛，皈依西方教這個仇人。
若是單純爲了分化西方教爲大乘佛教和小乘佛教，讓西方教氣運一分爲二，接引準提兩聖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會讓多寶皈依靈山，還讓他成了大乘佛教的教主、靈山新的師尊。
但，如果說多寶道人知道封神浩劫是人爲佈置的劫數，而他皈依西方教分化西方教氣運，是諸聖早就定好的條件，那一切就好理解了！
多寶道人知道真相之後，自然就不會去憎恨元始天尊、太上聖人和接引準提，又有通天教主的吩咐，他會心甘情願的化胡爲佛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而後來，如來聯手三界神佛在四大部洲佈置下四場人爲劫數，來消弭天地間的因果業力，阻止大劫來臨。
也是因爲有封神浩劫在前打樣，如來在有樣學樣！
而封神浩劫之後，鴻鈞道祖和六位聖人離開三界，不知所蹤，很可能也與此事有關！
只是還不知道這裡面的原因究竟是什麼！
“二哥，你也這麼認爲嗎？”哪吒求救似得望向了楊戩。
楊戩沒有說話。
但，沒有說話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
“爲什麼會這樣？”
哪吒有些頹唐地靠在椅子上，有種整個世界都是假都要崩塌的不真實感。
“哪吒兄弟，你不必糾結這些。這世間之事真真假假，又如何能夠一一看清？無論這些事情是因何而起，你只需要在面對它們的時候，堅守住自己本心就行。”
楊戩安慰了哪吒一句，心裡則是在暗暗嘆氣。
與李安然認爲封神浩劫是諸位聖人是因爲預感到了大劫將至，以人族氣運和性命爲祭，推遲大劫到來的時間不同。
他其實還有一個更加陰暗惡意的推測——五位聖人並非是爲了應對大劫，而是單純的在算計人族。
截教號稱“萬仙來朝”，聽着聲勢浩大，遠超闡人二教和西方教，但與遍佈了洪荒各處的人族比起來，差的可不是一點半點！
當初六位聖人爲了道門大興，聯手算計了巫妖二族。
接引聖人更是親自現身勸說鯤鵬，加速了巫妖決戰的到來。
他們未必沒有可能聯手算計鼎盛一時的人族，讓道門從大興到如今的一家獨大。
他若是把這個猜測說出來，哪吒怕是更是無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