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監察司的那些同僚

第330章 監察司的那些同僚

正月十四清晨,林蘇出了醉客居,前往監察司。

身爲監察司的人,就得上班,不管他有多麼不喜歡看到監察司裡的那幾張臉,身在官場也是身不由己。

監察司相比較其他的朝廷六部,還是清靜些。

畢竟嘛,沒有多少人願意到“以找別人麻煩”爲畢生使命的地方溜達。

他見到了幾個監察使,其中也有兩個跟他一樣品級的五品監察使,陳東和李致遠。

陳東比較年輕,三年前的殿試進士,考試排名不高,幾乎是墊底的存在,所以第一次賜官也纔是從七品,但僅僅三年,混到了五品,跟狀元郎林蘇一個級別,牛吧?

李致遠就是另一個極端了。

他十二年前聖進士出道,當時賜的官就是從五品,他花了整整十二年,纔去掉了一個字:從。

林蘇瞅着他這張滿是歲月風霜的臉,就象是看到了十二年後的自己——如果他的處境不變的話。

但他低頭瞅一瞅李致遠身上洗得發白的官服,還是多少有些安慰,至少,本帥哥在“錢途”上,大概率混不成這幅模樣。

他與兩人也只是施上一禮就擦肩而過,進入他頂頭上司的辦公室。

朱時運過了一個年,又胖了一圈,寬大的官服穿在他身上,顯出了幾分滑稽,看到林蘇,他的笑臉有如廟裡的彌勒佛……

“林大人,陛下給你的休沐假可是太長了些,這都有多久沒見了?”

“三個多月吧!”林蘇笑道:“這三個多月,可不全是陛下給的休沐假,其中兩個月我在西州也是苦差,大人可得明鑑啊。”

“那是那是……目前還是正月,正月不告狀乃是民間慣例,所以這些時候司裡清閒得很,林大人如果牽掛家中老小,不妨先回家裡住上一段時日。”

“大人你對下官的關愛,下官銘記於心,下官這幾日還是正常上值吧,過了上元節,下官想巡視下江南各地,畢竟身爲監察使,也不能只等着別人上告,還得自發地下到地方,才能掌握第一手資料,好爲陛下分憂。”

“林大人真是勤政啊,實爲官場楷模……”朱時運跟他應付一通,讓他去了自己的辦公室。

林蘇身爲五品監察使,還是有一些特權的,至少,他有一間自己的專用辦公室。

儘管這間辦公室他從來沒有進來過,依然有衙役定期打掃,收拾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

今天,正月十四,他第一次進了他的辦公室。

一名雜差進來,給他倒了茶,然後垂手立於門邊,等待吩咐。

雜差,也是司裡配的,五品以上級別,可配專用雜差,打掃衛生、收拾辦公室,還幫大人做一些比較“個人”的事。

這名雜差大半年都沒見到他自己的主子,雖然清閒得很,但清閒得心裡發毛,在司裡地位全無,時刻盼望着大人回來,今天總算是回來了。

“你叫什麼名字?”

“回大人,小人李三。”

林蘇瞅着雜差身上的衣服,如果沒看錯的話,這衣服跟麻袋的品質是一樣的,真不太象個監察司當差的,隨口就問了:“伱的工錢是多少?”

“回大人,每月一兩三錢。”

一兩三錢?林蘇好吃驚,監察司裡的雜差,工錢這麼低嗎?

李四有些不好意思,跟林蘇說了,司裡的雜差也分三六九等的,最高等級的雜差,是給司正雷正當差的,月工錢明面上就是五兩銀子。

他是最低等的。

林蘇明白了,他的雜差嘛,不選最低等的,天理也不容啊……

林蘇笑道:“我這人倒黴,連帶跟我的人也倒黴,目測你會是整個監察司混得最慘的雜差。”

李三陪笑道:“大人這你可就錯了,張老二羨慕死我了,前幾日還想跟我換呢。”

嗯?還有比你混得更慘的?

李三給他添了回水,笑着解釋,張老二啊,跟他李三是同鄉,同時進的監察司當差,他分配給了李致遠大人當雜差,去年年底一盤存,大人,你知道他一年拿了多少工錢嗎?倒貼三兩!他家原本還指望給他說個媳婦,這下又泡湯了。

一整年辛苦當差,到頭來倒貼?

玩的什麼名堂?

李三說,倒也不是司里扣工錢,是李致遠大人,這位大人怎麼說呢?其實發內心,我們這些當雜差的都挺服他的,他不貪不佔,出去辦差呢,看到那些窮得揭不開鍋的窮人,還於心不忍朝裡面搭錢。

他自己的工錢也就那麼多,七搭八搭的,總是弄得自己身無分文,讓跟着他的雜差怎麼辦?總不能看着大人餓死吧?在外面的開銷偶爾由雜差來貼補,一次一點一次一點,最終一盤算,一整年的工錢都搭進去了不說,還倒貼。

李致遠?

林蘇依稀從這位大哥身上看到了一條熟悉的人影——又一個曾仕貴啊!

“大人,你有沒有看見李大人剛纔的臉色?”

“有!挺陰沉的,怎麼了?”

“他剛剛跟上頭吵了一架……”李三的聲音壓得很低。

怎麼回事?

李三說了,是因爲上頭扣了他全年的獎金。

因爲什麼原因?

李三搖頭,扣獎金的原因不用提了,反正那也根本不是真正的原因,獎金冊子早在年前就已經造好了,只是年前戶部沒有錢,拖到了年後,原本打算昨天就發的,如果真是他去年辦差出了問題,去年爲什麼不提?非得今年一切就緒時才突然扣錢?

扣錢真正的原因是大前天的大朝會。

大前天大朝會,李致遠大人也是當場下跪的人之一!

林蘇心頭雪亮!

報復!

朝官的報復來了!

當初迫於形勢,陛下最終站到了他們這一邊,赦了厲嘯天,也不敢追究那些主戰派的責任,但並不意味着他們就不恨,明着找不到理由懲罰他們,就背地裡玩起了小花招。

連扣人獎金的事情都幹得出來,也太下作了。

“除了這位李大人之外,還有哪些人遭到了打壓呢?”

這個話題,林蘇更多的也是有自問,原本沒指望李三能解答,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李三居然回答了……

從目前的情況看,有三個人遭到了打壓。

其中最嚴重的恐怕是鄧洪波鄧大人,昨日,鄧大人接到尚書大人的指令,要他在半月之內複覈戶部全年的賬目,大人,半月時間啊,戶部一年的賬目堆成山,如何能夠在半月時間內複覈清楚?尚書大人說得明白,這是陛下要的,如若不能完成,請他致仕!

鄧大人又氣又急,已經病倒了。

可憐這樣一位三品大員,不管病能不能好,仕途是到頭了。

林蘇上下打量他:“李三,你怎麼知道這麼多官員內情?” 李三笑了:“這就叫官有官道,差有差道,我們當雜差的,也時有交流,鄧大人家的雜差,我也認識,昨日,他還跟着鄧大人家的公子,專程去了白鹿書院,求見白鹿書院算系教授,但這位教授閉門不納。”

林蘇站了起來,手一起,一張銀票遞給李三:“李三,今天還是正月十四,你我第一次見面,給你一份年節薄禮,我先走了。”

“大人,這可使不得……”

“拿着!”林蘇將銀票拍在他手上,轉身而出。

李三展開銀票一看,眼睛突然睜得溜圓,天啊……

他揉眼睛,再看,依然如是,銀票上寫着清清楚楚的數目:紋銀一百兩!

百兩紋銀,我的天,他的雜差工錢每月一兩三錢,湊足百兩需要多長時間?七年!

林蘇隨手一個年節“薄禮”,就是他七年的工錢!

……

與此同時,西山北峰,天機茅屋前,來了一個客人。

這是一個年輕男子,身着布衣,氣宇不凡,他身邊跟着一個夥伴,也是年輕男人,身着青衣,說是京城大戶子弟,想來找茅屋主人算一算運程。

那個老道坐在樹下,莫測高深,聽完年輕人的介紹,老道笑了,擡手摘下一枚樹葉,指甲一揮,樹葉上的紋路突然改變,變成了一個字:白!

白字飄起,落在年輕人的頭頂。

年輕人眉頭深鎖,不明其意,他旁邊的青衣年輕人卻是喜形於色,一躬到地:“謝前輩預判,小小禮金,不成敬意!”

一塊黃金放上旁邊的石桌,兩人快步而去。

他們一離開就直奔山下,到了僻靜處,年輕人站住了:“杜青,他到底是何意?”

“恭喜殿下!”年輕人杜青深深一鞠躬。

他們,就是三皇子和他的心腹智囊杜青。

天機茅屋,他們原本還不敢靠近,但昨日父皇命令司天監少卿親赴天機茅屋,已經釋放了清晰的信號,父皇打算跟天機道門重新建立聯繫,那他還怕什麼?第一時間上門,討得一個好印象,將來父皇天機問道之時,天機道門幫他說上一句話,有可能就左右整個爭嫡之結局。

他來了,得到了一個諭示。

但他不解其意。

杜青深深下拜,喜形於色:“殿下,你是王爺!‘白’字落在‘王’的頭頂,是何意?”

三皇子全身大震……

“白”字落在“王”的上面,組成的一個字是:“皇”!

這就是天機之判!

他會最終贏得皇位!

“如此重判,你區區五十兩黃金,是否太輕了些?要不要……”

“別!殿下,眼前還不到大量投資的時候,既然天機已經給出了預判,必定不敢讓自己的預判落空,他們知道怎麼做……啊,太子殿下也來了,我們快躲起來。”

兩人趕緊躲進路旁的大樹下,裝成普通行人的模樣,看着太子的車隊從他們旁邊經過,直上西山。

天機茅屋內,至真從樹後面轉了出來:“師兄,你真的預判此人將會是大蒼之君?”

老道淡淡一笑:“我說過嗎?”

“白字,白字落在平王的頭頂,不是皇又是什麼?”

老道笑了:“我說的是……他到頭來會白忙一場!”

至真愣住,白字落在王的頭頂,可以是“皇”,但也可以是“到頭來白忙一場”,師兄你這樣玩,不怕別人吐血麼?……

老道笑容慢慢收斂:“去年此時,二子爭儲還是平分秋色,當日平王尚存三分皇道紫氣,但今日一見,竟然紫氣全無,看來短短一年時間,京城必定有巨大變故,二子爭儲已然落下帷幕。”

至真道:“照師兄如此說,太子殿下大勢已成,咱們就該站到太子這一邊。”

道門也好,佛門也罷,參與紅塵事,最大的忌諱就是押錯寶。

什麼叫押錯寶?

兩方勢力角逐大位,你跟錯了人,最終對方的那位得了大位,權傾天下,你半點好處撈不着,還憑空惹來一個大敵,那就是押錯寶。

但對於天機道門而言,不存在這個問題。

他們最大的優勢就是“天機預判”,選擇大勢已成的那位,提前佈局,等到此人上位,他們的春天也就到了。

老道此番來到京城,除了消除當日天機觀與陛下的矛盾之外,也佈局深遠,要尋找出大蒼江山的後代繼承人,提前在他身上投資。換取未來百年的道門昌盛。

二子爭儲,天下皆知,所有人也都知道,未來的大蒼國君必定是這二者之一。

天機道門通過天機測氣術,看出三皇子殿下皇氣全無,那他們就可以在太子殿下大膽押注了。

這,就是他們佔的先機。

就在此時,太子殿下求見。

太子跟三皇子不一樣,他是直接以太子身份求見老道人的,老道人也客客氣氣地迎接,沒有多少私密話,太子說的,跟昨日司天監少卿所說的完全一致,大蒼兼收幷蓄,不排斥各類門戶,佛門、道門皆如是,但道門也好,佛門也罷,都需恪守本分,如此纔好與朝堂及皇家相處,皇家也好對其正當名分地支持,云云……

這番話,符合他的立場,符合他的身份,卻也隱晦地傳遞了他對天機道門的看重,拜訪完畢,送上禮金,告辭而回。

至真很開心:“師兄,你發現了嗎?太子殿下對天機道門還是相當尊重的,我聽說他有一個最信任的門下叫秋子秀,往日是寸步不離,但今日,此人卻並不在他身邊,原因只有一個,秋子秀有佛門背景,太子擔心我們不快,他連這都顧慮到了,就是真正的尊重……”

他說了一堆,老道卻始終沒有接口,臉上的表情很怪異。

“師兄,你看出了什麼?”

老道緩緩擡頭:“真是奇哉!三皇子固然皇氣全無,太子的皇氣卻也在減少,莫非今日之爭儲,居然還有第三人?”

至真臉色大變……

皇家兩名殿下爭奪儲位,理論上是一個此消彼漲的局面。

但如今,兩人都在消,誰在漲?

難道說是京城另兩位皇子開始發力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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