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澹臺宏遠哈哈大笑,說:“御燊就是會說話,那就依你吉言了!”
轉頭看見玉石地磚上躺着的王內侍,皇帝澹臺宏遠頓時嫌惡地說:“這個人用心歹毒,欺君罔上,罪該萬死!——來人,給朕……”
霍御燊及時制止皇帝的旨意,躬身說:“陛下,王內侍還不能死……萬一夏初見那邊不能恢復記憶,王內侍就是唯一線索。”
這話提醒了皇帝澹臺宏遠。
他皺起眉頭,嘆口氣說:“還是御燊想得周到。朕差點犯下大錯!”
“既然這樣,朕把他交給你們特安局。”
“朕不管你用什麼手段,總之,一定要撬開他的嘴!”
霍御燊立正敬禮:“是,陛下!”
接着,霍御燊很自然地從康善行那邊扶住夏初見的胳膊,對康善行說:“帶上王內侍,我們走。”
夏初見此時站都站不穩了,確實需要有人扶着。
而霍御燊肯定不可能親手拎着王內侍離開皇宮。
所以他帶走夏初見,康善行帶走王內侍,很合理。
皇帝澹臺宏遠目送他們離開,若有所思,眼神也是晦暗不明。
過了一會兒,他轉頭對那羣御醫說:“夏初見的傷勢,真的很嚴重嗎?”
一個御醫眼神閃爍說:“陛下,夏初見的傷勢,對普通人來說,其實是必死的狀況。”
“不過陛下仁善,讓她使用最高等的醫療艙,使用最好的藥物,說不定還是能夠活下來的。”
“至於記憶,特別是短期記憶,應該是沒法恢復。除非……”
澹臺宏遠追問道:“除非什麼?”
這御醫頓了頓,大着膽子說:“除非給她進行基因療法!”
皇帝的面容陡然沉了下來:“苗御醫,念在你是第一次說這種話,也是最後一次。”
“以後再讓朕聽見這種違背祖訓,大逆不道的話,朕一定誅你全家!”
那御醫唬了一跳,忙跪下來說:“謝陛下隆恩!屬下也是想爲陛下分憂,讓這位夏同學儘快恢復記憶!”
皇帝澹臺宏遠眼神微眯,似乎在權衡,要不要開一次先例。
不過最後,他還是搖了搖頭,說:“如果能治好,那是她的命好。治不好,是她的命不好。”
“我們已經做了所有我們能做的事,盡人事、聽天命,就這樣吧。”
“你們下去。”
皇帝澹臺宏遠揮了揮手,讓這羣御醫離開。
御醫走了之後,偌大的御書房裡,只有皇帝澹臺宏遠一個人。
他端坐良久,把那塊迷津黃泉拿了出來。
光是看那個小東西,他臉上就露出迷醉的神情。
那東西里,似乎有着源源不絕的生機,進入了他的體內。
皇帝澹臺宏遠沒有說的是,他其實知道,夏初見的那種傷勢,如果使用迷津黃泉,應該有很大機率讓她痊癒。
但是他不想。
因爲皇帝澹臺宏遠覺得,他手裡這塊,實在太小了。
再說也不是百分百的機率成功。
就算全給了夏初見,也不一定能讓她成爲基因進化者。
是的,恐怕整個北宸星系都沒人知道,迷津黃泉,到底是多麼好的東西!
它蘊含的能量,可以讓普通人,哪怕是過了十八歲,也有很大可能,成爲基因進化者!
只要她成爲基因進化者,那麼她大腦裡的傷勢,就會不治而愈。
因爲當普通人成爲基因進化者的時候,他們的身體,會進行基因重組。
生命進化到更高層次,之前身體中任何傷病,都會在基因層面被一一糾正。
這一點小小的傷勢,當然不在話下。
可惜了……
他寧願永遠不知道夏初見對王內侍說了什麼,也不願意拿出這塊小小的迷津黃泉,去搏一個虛無縹緲的希望。
因爲他最懂,兩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
皇帝澹臺宏遠一邊感嘆着,一邊將這五分之一指甲蓋大小的迷津黃泉,放進密室的保險箱內。
從密室出來,看見一個風姿綽約的貴婦斜坐在窗前的貴妃椅上。
皇帝澹臺宏遠笑着說:“是九嶷來了,什麼時候到的?”
權九嶷用一柄摺扇遮住自己的下半張臉,只露出一雙善睞的明眸,微笑說:“我也是剛到,陛下這邊看起來挺忙的,我在外面等了半個小時。”
皇帝澹臺宏遠坐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說:“讓你久等了,不是說要在藏戈星修養一段時間嗎?怎麼現在就回來了?”
權九嶷抽出自己的手,嗔道:“陛下是不想看見我了?那我走……”
說着,她作勢要起身。
皇帝澹臺宏遠忙把她抱入懷中,心情很好地說:“先不急,來……”
……
一番雲雨過後,權九嶷懶懶地躺在貴妃椅上,隨便攏了攏胸前的衣襟,喘息着說:“陛下這是怎麼了?吃了藥了嗎?我真的承受不住了……”
皇帝澹臺宏遠哈哈大笑。
他知道是迷津黃泉的功勞,這東西給了他蓬勃的生命力!
當然,這並不是迷津黃泉的主要功能,只是副作用而已。
他笑而不語。
權九嶷覺得整個人像是被一臺推土機碾過一樣,連根手指頭都擡不起來了。
她懶洋洋地說:“我剛纔看見那位霍督察,摻扶着一個女子離開。”
“……這姑娘,看起來有點眼熟,可她的狀況不對勁啊,怎麼變成傻子了?”
那眼神,那步伐,跟傻子真沒兩樣了。
皇帝澹臺宏遠所有的好心情頓時被破壞了。
他站起來撣撣自己的衣袖,說:“可惜了,朕還有很多話沒問,就被人害了。”
權九嶷眯了眯眼:“被人害了?陛下能夠查出是誰做的嗎?”
皇帝澹臺宏遠冷漠地說:“還用朕查?特安局是幹什麼吃的?”
權九嶷又問:“那姑娘是夏初見吧?她居然回來了?”
皇帝澹臺宏遠根本不想繼續談論這個話題,拂袖說:“朕要批閱奏章,你先走吧。”
權九嶷離開了皇帝的御書房,臉色立即恢復了正常。
……
這邊,霍御燊帶着夏初見上了蝠式戰機。
康善行卻直接乘坐那架飛行器,帶着已經意識崩潰的王內侍,去了特安局總部。
來者是客,他總得好好“招待”他,纔對得起他對夏初見的“一番盛情”。
霍御燊讓康善行繼續深挖,因爲他不信王內侍完全是因爲他自己的怪癖,纔對夏初見下狠手的。
王內侍後面,到底還有沒有另外一隻手,要摧毀夏初見?
或者說,要摧毀夏初見帶回來的線索?
康善行本來就是主管情報工作的,接下這個任務,正是他工作範圍。
夏初見跟着霍御燊上了他的蝠式戰機。
她坐在霍御燊的辦公室裡,眼神依然是渙散的,意識看上去也是崩潰的。
她沒有跟霍御燊說話,一直保持着這種狀態,直到霍御燊帶她回到學校郊區的那棟別墅。
……
夏遠方站在門口,看着一個多小時前還能夠正常說話的侄女,突然變成這個癡傻愚鈍的樣子,不由大吃一驚。
她知道夏初見是想裝病,因此還找她要了那些藥丸吃了。
可現在這個樣子,真不像是裝的啊!
夏遠方迅速往旁邊讓開,請霍御燊進來。
霍御燊扶着夏初見,幾乎是半摟半抱,將她送進了客廳。
夏遠方直接說:“請把她送到二樓我的工作室。”
有些話,她不能在客廳說。
而她還有很多話,要問霍御燊。
因此她讓霍御燊一起上樓。
此時正好三鬃帶着四喜、五福、阿勿、阿鵷和小九襄,在後院的暖棚裡挑選要種的果樹,家務機器人六順也跟去照顧。
客廳裡靜悄悄的,只有夏遠方和門口的大黑狗守在這裡。等夏遠方帶着霍御燊和夏初見上了二樓,就只有大黑狗依然在門口的門廊下,眺望着遠方的天空。
……
夏遠方的工作室內,霍御燊小心翼翼把夏初見放到夏遠方指引的一張單人牀上。
夏遠方轉頭就拿出了自己的醫療器械,開始給夏初見診治。
她一邊看着儀器裡的數據,一邊問霍御燊:“霍督察,這是怎麼回事?您不解釋解釋嗎?”
霍御燊當然是要說的,不然夏遠方不瞭解情況,怎麼給夏初見配藥呢?
霍御燊就把今天在皇宮裡發生的事,一五一十說了一遍。
最後強調說:“初見應該是受到嚴重的腦損傷,是測謊儀物理攻擊大腦的附帶效果。”
“這是物理傷害,只要接觸,只要她不是基因進化者,就會受傷。”
所以,他們還有專門針對基因進化者的測謊儀,跟這種針對普通人的測謊儀是不一樣的。
此時霍御燊並不知道夏初見爲了能夠過關,還做了一定的準備工作。
但夏初見給自己做的措施,只是控制那臺測謊儀不判斷她撒謊,並沒有控制那臺測謊儀的輸出烈度。
這一點,是夏初見的知識盲區。
因此七祿只是根據夏初見的需求,放了一段程序在夏初見頭頂米粒般大小的金屬髮卡裡,操縱的也是測謊儀的謊言判斷系統,並不是電擊輸出系統。
陰差陽錯之下,她的大腦被那臺測謊儀的物理攻擊,傷得夠嗆。
夏遠方聽完,嘴脣抿得越來越緊。
她心裡有很多話要說,但是卻被堵在胸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人爲刀俎我爲魚肉”八個字,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形象過。
夏遠方一聲不吭聽完霍御燊的話,手邊的儀器檢測數據也出來了。
她皺着眉頭看了一會兒,才困惑地說:“按照她受到的這個損傷程度,她應該是個死人了。可爲什麼……”
這一點,連夏遠方都不明白。
此時,夏初見渙散的眼神漸漸聚攏。
她看見自己回到了家裡。
面對姑姑皺着眉頭的面容,夏初見輕聲說:“姑姑,我沒死,我的意識,也沒有崩潰。”
“我是裝的。”
夏遠方不贊成地說:“你裝的?你大概只有一成是裝的,九成傷害是真的!”
“你的大腦,被那種特殊頻率的電子共振,差點搗成漿糊了你知不知道!”
夏初見虛弱地說:“……姑姑也說是‘差點’……那就還沒成漿糊,是不是?”
夏遠方說:“也差不了多少。”
“初見,你告訴我,你的身體經歷過什麼改變嗎?”
“按照我的數據,你經歷過這樣強負荷的電擊,只是你還是普通人的身體,應該是活不過去的。”
“除非你是基因進化者,可你並不是……”
夏初見想起了阿鵷那一次讓她“死去活來”的嘉榮草經歷。
果然,不管什麼苦難,只要殺不死我,就能讓我更強大!
夏初見微微一笑,開始張冠李戴:“姑姑,我在綠芒星上的時候,曾經遇到一片可以放電的嘉榮草。”
“當時我被那片嘉榮草差點電死……”
“不過後來,我還是挺下來了。”
“我既然沒死,那我的身體,應該相應增強了對電荷的承受度。”
聽說是在綠芒星上的“奇遇”,霍御燊也鬆了一口氣,說:“這是你的殺手鐗,不要跟任何人說起。”
夏初見點了點頭。
夏遠方看了霍御燊一眼,說:“霍督察,這件事,您能不彙報給那位皇帝嗎?”
霍御燊說:“我保證,今天這裡的任何事情,我不會對任何人說起,包括皇帝陛下。”
“如違此誓,讓我死無葬身之地。”
夏遠方忙說:“您不必發毒誓,您說不會就不會,我相信您。”
說着,夏遠方站起來,“我去配藥,您能在這裡陪初見一會兒嗎?”
霍御燊答應下來:“您去忙,我還要跟您談一談。”
夏遠方知道現在也不是閒話的時候。
她必須馬上配製出適合夏初見大腦恢復的基因藥物。
再晚一點,她擔心就連她也束手無策了……
等夏遠方去她另一間書房配藥的時候,霍御燊把剩下的那塊迷津黃泉拿出來,遞給夏初見說:“這是剩下的迷津黃泉。我找到一種工具,切下了五分之一塊迷津黃泉,已經送到皇帝陛下手裡。”
夏初見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腦子雖然依然是鑽心的疼,但也不是不能忍耐了。
她儘量平靜地說:“我後悔把迷津黃泉,給了那位。”
她連“皇帝”兩個字都不願意提了,明顯對這位皇帝已是恨之入骨。
霍御燊卻一點都不奇怪的樣子,也沒有絲毫苛責,只是淡淡地說:“沒事,那一小塊,對皇帝來說,也是雞肋。”
“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你今天的舉動,雖然把王內侍拉下水,但也把自己陷進去了。”
“……一定要這麼做嗎?王內侍爲難你,我肯定會爲你報仇,你用不着……”
夏初見打斷他的話:“霍帥,王內侍害我成了這個樣子,當然我要親手報仇。”
“我不習慣把自己的事,推到別人身上。”
霍御燊說:“你是我的下屬,你被人傷害,我爲你討回公道,天經地義。”
夏初見憔悴的臉色像是死人臉,蒼白中透出一種不健康的蠟黃。
她擡眸看着霍御燊,冷冷地說:“如果是狗皇帝傷害我呢?”
你也會爲我討回公道嗎?
夏初見後一句話沒有說出口,但是她一句“狗皇帝”,已經表明她的態度。
霍御燊也秒懂她的意思。
他沉默半晌,緩緩地說:“我會盡我的全部力量,不讓那位……傷害你。”
夏初見笑了笑,說:“看,這就是我們的不同。”
“所以不管誰傷害我,我都要自己報仇,不假他人之手。”
霍御燊沒再說話,把一個保鮮塑膠袋放到夏初見手裡。
裡面裝着那五分之四塊的迷津黃泉。
夏初見想握住它,但是手指卻沒有動彈。
彷彿她的大腦,已經失去了對她身體的掌控能力。
她告訴自己要握緊那個小小的保鮮塑膠袋,可是她的手指似乎有自我意識,不肯聽她指揮,依然是攤開的狀態,無法緊握。
夏初見深吸一口氣,不斷告訴自己:握緊、握緊、握緊……
可是,攤開的手指,在輕輕的顫抖,依然無法握住那個小小的保鮮塑膠袋。
霍御燊瞳仁猛縮,心裡不知哪個地方,很不舒服。
夏初見連手指都無法控制了,她的大腦,還能恢復嗎?
霍御燊想到已經被帶到特安局總部的王內侍,眸光轉爲森寒。
他的嗓音也彷彿回到了比萬年寒冰還要冰冷的絕對零度狀態。
霍御燊問道:“王內侍爲什麼要這麼對你,你有什麼線索嗎?”
夏初見也冰冷地說:“一個變態的心理,正常人是無法理解的。”
霍御燊說:“你覺得只是他自己的原因?他背後沒有別的支持嗎?”
夏初見淡淡地說:“有嗎?可能吧……”
她的語氣帶着微微的嘲諷,繼續說道:“哪怕他其實就是個變態,以折磨某種人羣爲樂,您也要我理解到他背後的深層原因,體會他不幸的童年嗎?”
北宸帝國的主流媒體,經常有種做法,就是在某些惡性案件出現之後,在星網上大肆報道犯罪嫌疑人“悲慘不幸”的童年,彷彿一切的惡,都是由不幸的童年引起的。
可是他們並沒有想過,那麼多人有着不幸的童年,可又有幾個人,長大後成了變態殺手?
怎麼就沒有人同情那些無辜被害的受害者呢?
夏初見滿腹牢騷,忍不住向霍御燊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