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敦禮是得意的。
得意之餘,自然要顯擺。
要顯擺,就要找一個能夠顯擺,同時也能夠讓他發泄的對象。
那麼誰最合適?
當然是那兩個企圖害他的混賬!
所以,當御史臺的御史們浩浩蕩蕩的從御史臺中出來的時候。
張敦禮就騎着馬,帶着幾個僕從,不顧妻子的勸阻,得意洋洋的出了門。
出門後,他直奔在汴京新城的‘朋友’常善的家門口。
他在常善家的下人出來的時候,就故意命人揚起馬鞭,驅趕馬匹,驚起塵埃。
等常善聽說後,急急忙忙的出來的時候。
張敦禮就嗤笑着,從懷中取出一大把的交子。
“嗟!”他輕聲說着,將手中的交子,撒到地上。
“還汝的錢!”
“從此兩不相欠!”
交子一張一張飄散到地上。
常善看着怒目圓睜!
他雖不是文臣,但到底讀過書,聽得出張敦禮話中的羞辱之意。
嗟!來食!
施捨給汝!汝最好撿起來!
“駙馬……”常善怒極的問着:“這是何意?”
“報汝前日之恩!”張敦禮大刺刺的說道。
“撿起來吧!”他昂着頭:“免得外人說我欺凌弱小!又告到宮中去,叫官家爲難,只能出封樁庫的錢,給我這個駙馬平事……使君上憂心,我之過也!”
“駙馬……”常善壓抑着怒火:“不是我!”
“哼!”張敦禮纔不管呢!
他只知道催債的人裡,有着這個人就夠了。
常善看着張敦禮的神色。
他咬着牙齒,胸膛劇烈的起伏着。
他看着地上飄散的交子,最終選擇蹲了下去。
他個人,自然是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
可他有家人!
有母親在堂,有兄弟,還有妻妾子女!
深深的籲出一口氣後,常善慢慢蹲下身子,開始撿拾地上的交子。
即使他看到那些交子的面值,都是五貫、十貫。
但他還是隻能忍着。
雖大丈夫之怒,能血濺五步,使其闔府縞素。
但是高堂老母何辜?妻妾子女何辜?
他當着張敦禮的面,將所有交子全部撿起來,然後再次說道:“駙馬,我發誓,我絕無害駙馬之行!”
“若違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張敦禮瞧着他的模樣,心中大爲暢快。
不過,對常善的話,張敦禮是一個字都不信的。
他交往的人,哪個不是天天菩薩佛祖念在嘴上,但做起事來卻百無忌憚的?
但瞧着他態度還行,讓自己高興了的份上,張敦禮道:“這樣最好!”
“若被我查出來了……”
“汝知道會是什麼下場嗎?”張敦禮說完這話就哈哈大笑,轉身上馬。
常善目視着張敦禮遠去的背影,他緊緊攥着手裡的交子,摸着腰間攜帶的一把短刃,腦海中不斷回閃着方纔的種種。
他若沒有牽絆。
方纔,張敦禮已是死人!
奈何,他有着牽絆,有着軟肋!
只能低頭,也只能服軟,更只能吃下這屈辱!
常善知道的。
張敦禮如此肆無忌憚的來他面前,這般耀武揚威,定是得到了宮中的寬宥。
而以張敦禮的性子,他得勢是不會放過其他人的。
所以啊……
“爲今之計,只能魚死網破!”
但在那之前,他需要先安頓好老母妻兒。
將他們送出汴京,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然後……
他就沒有牽絆,也沒有軟肋了。
這樣想着,常善毫不猶豫的轉身回府,立刻開始了安排。
……
張敦禮如法炮製,到了王敬家門口,耀武揚威一番。
王敬和常善一樣,不敢得罪,只能賠笑。
而且,此人的骨頭遠比常善的軟。
在張敦禮面前,不止曲意奉承,說盡了好話。
更將張敦禮撒在地上的交子撿起來後,全部還給他,還將自己身上攜帶的交子、金銀珠寶,統統交給張敦禮。
說是張敦禮掉在地上的。
不止如此,爲了哄好張敦禮,王敬命人取來了自家在汴京城城外的菜圃的契書,也給了張敦禮,說是‘小人撿拾到的駙馬之物,今駙馬來尋,小人不敢藏私,今完璧歸趙’。
哄的張敦禮是眉開眼笑,直誇他有趣。
只是,待張敦禮一走,王敬的臉色就拉了下去。
“哼!”
“得志小人!莫要被某抓到機會!”
也是這個時候,一個平素與王敬相熟的人,急匆匆的找上門來,告訴王敬:“兄長,聽說了嗎?”
“方纔御史臺的烏鴉們集體出動,沿着御街,直趨皇城,如今應該已經從東華門入了宮了!”
“好多人都說,御史臺的烏鴉們,此番是要去扣闕!”
王敬本來還有些心不在焉,在聽到這裡的時候,猛然擡頭:“賢弟方纔說什麼?”
“扣闕啊!”
……
常善正欲聯絡朋友,將父母妻兒,先送出汴京城,先安置到朱仙鎮觀望,再決定下一步計劃的時候。
一個與他相熟的友人,將御史們集體出動,此刻該已到了宮中扣闕的事情,告訴了他。
“扣闕?”
作爲禁軍軍官後人,常善可太清楚,扣闕二字代表了什麼?
他立刻急切的問道:“諸位御史明公扣闕爲的是何?”
“聽說是因駙馬都尉不法,而宮中袒護,諸御史因而不服,扣闕內東門,欲面見官家,呈駙馬罪狀!”
“哈哈哈哈……”常善大笑起來。
“天理報應!天理報應啊!”
這一刻常善真正的明悟了,佛家所言的因果報應之說。
就在不久前,駙馬都尉張敦禮,還在他面前耀武揚威,極盡羞辱於他,而他敢怒不敢言。
但現在……
不過半日,一切反轉!
御史臺暴動,集體扣闕!
這事情,已經鬧大了!
即使宮中想袒護,也袒護不了。
駙馬的那些事情必被人放到太陽下晾曬!
駙馬,敗像已定!
而他……必須幫幫場子,讓駙馬敗的更快一些!
於是,常善在送走友人後,繼續安排着母親妻兒的避難事情。
不過,現在他改變想法了。
匹夫之怒,可血濺五步。
但血濺五步,只能逞一時快意,且有失敗的可能。
然而匹夫之怒,還能以身入局,以命換命!
你不是駙馬嗎?
不是天子親戚嗎?
常善的腦海中,回閃着張敦禮在他面前的飛揚跋扈,也回憶着對方的傲慢態度。
他知道,一旦讓對方過關。
那麼他的命和他全家的命,決計是保不住的——以張敦禮的爲人,不可能留他這個隱患,既除了他,必會斬草除根,永絕後患!
而作爲禁軍軍官之子,常善可太清楚,趙官家們最忌憚的東西是什麼?
“好!”
“汝要我的命,我就把命給汝!”
“用某的性命,誅汝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