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什麼時候到下一站那個吳、吳什麼溝?”
司機笑了:“吳家溝已經過了。”
我很奇怪:“我根本沒見過路旁有人家,怎麼就過了?”
司機說:“下一站是馬家窪。”我不敢再多問,只好等着他駛到這個叫馬家窪的地方。
大約開了十幾分鍾,司機慢慢把車停下:“馬家窪到了。”我看到路右側是一片村莊,只有幾戶人家亮着燈。沒別的辦法,我只好下了車,打算到村裡某戶人家裡住到天亮,再想辦法考慮回家的事。
打開車門,我問司機:“多少錢?”
司機身體右傾,伸手把車門關上,徑直開車就走了。我心裡發毛,看着出租車越駛越遠,消失在夜色中,只好走向馬家窪。村路高低不平,路左側是個水塘,旁邊站着一個年輕小夥,眼睛看着水面,渾身水淋淋的,順着衣服不停地往下滴水。我走過去問:“打聽一下,這是馬家窪嗎?”
那年輕小夥轉頭看着我,表情特別驚訝。我心想是普通話不夠標準?就又問了一遍。小夥點點頭,我順着村路朝村子走去,那年輕小夥目送着我。走出幾十米,我忍不住回頭,發現他還在盯着我看。
進了村,我走到一戶亮着燈的人家院外,擡手啪啪地拍木板門。拍了十幾下,才聽到院裡傳出開房門和走路的聲音,大門打開,一箇中年婦女站在門內,上下打量着我,臉上全是疑惑的表情。我問:“大嬸,我家住在市內,迷路了,能在您這借宿一晚不?要是實在沒地方睡,院子裡的地面我也能睡,給個褥子蓋就行。”
中年婦女過了半天才回過神來,點點頭把我讓進院裡。院子很乾淨,但沒有井,只有一個石頭方桌,和四個石墩子。她問:“你多大了?”
我心想借宿還要問年齡,就告訴她我今年二十九。中年婦女嘆了口氣:“可惜了。”沒等我細問,她又說:“屋裡住的是我爹媽和我姐姐,不太方便讓你進屋,那就在院子裡湊合湊合。我這的被褥不能讓你蓋,對你不好,反正現在是夏天,對付一下吧。”
我只能說好,中年婦女抱出一卷涼蓆,鋪在院子的地面上,自己進屋去了。好在現在正是盛夏,要不然這夜還真難過。我躺在涼蓆上,回想起今晚的這些經歷,總覺得那個出租車司機很古怪。這時,從院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到院門口停住,有人啪啪叫門。中年婦女從屋裡出來,問是誰。
門外有個男人的聲音響起:“送東西的。”
中年婦女連忙打開院門,外面有人扔進一捆東西,轉身走了,中年婦女關好院門,抱起那捆東西,高興地跑到院子中央的石桌前,將東西放在桌上。從屋裡又走出三個人:一對老夫妻和另一名看上去更老些的中年婦女,急切地問:“真送來了?”
中年婦女笑着點點頭,四個人坐在石墩子上,拆開這捆東西,有糕點、香蕉、米飯和蘋果等東西,全都是吃的。四人邊翻找邊吃,好像一整天沒吃飯。那位老頭正狼吞虎嚥地吃着一塊蛋糕,側頭看到我之後,他大驚,差點沒噎着,指着我問:“他怎、怎麼進來的?”
“說是迷路了。”中年婦女邊吃邊說。
老太太看了看我:“真羨慕他。”
那老頭說:“別讓他走了,這機會可真難得啊。”
中年婦女搖搖頭:“這不好吧?”
更老的中年婦女說:“有什麼不好?誰想永遠封在這裡?”
中年婦女瞪了她一眼:“姐,你快吃吧!一年就能吃到四次,還堵不上嘴!”更老的中年婦女不再說話,四人繼續吃。
我還哪敢睡覺?眼睛緊盯着這四個人。那更老的中年婦女舉起一個蘋果,笑着對我說:“你也餓了?給你吃。”
中年婦女連忙阻攔:“別鬧了,他哪能吃這個,要是吃了,那可就真得留下了!”四個人哈哈大笑。
四個人吃完東西,心滿意足地進了屋,不再出來。我躺在涼蓆上,正在回想剛纔那個四個人的話,忽然大門附近的牆頭冒出一個腦袋,就是剛纔在村口遇到的小夥。這小夥身上還在滴水,從牆壁流到地上,他費力地爬上牆頭,眼睛緊盯着我,好像是衝着我來的。這時屋裡窗戶打開,那中年婦女喊了句:“滾蛋!”
那小夥嚇得手沒扶住,從牆上摔了下去,發出悶響,看來摔得不輕。我也不敢躺了,戰戰兢兢地坐在涼蓆上,渾身發抖。一面困得要死,一面卻因恐懼而睡不着,這感覺簡直不是人受的。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感到頭特別疼。天已經放亮,面前站着一個拎着土籃子的老頭,滿臉驚愕地看着我。我左右看看,自己竟然靠坐在一座墳頭,周圍全是墳包。我嚇得彈起來,把那老頭嚇了一大跳,他舉起手裡的鐮刀,雙手直哆嗦。
我連忙說:“你要幹什麼?”
那老頭反問:“你這人咋回事,怎麼在墳地裡睡覺?”
我摸着疼痛不止的腦袋,問老頭這裡是什麼地方,是不是馬家窪。老頭說沒錯,但村莊還得往前走,這裡是附近幾個村的共用墳地。老頭似乎很有經驗,問我是不是昨晚走夜路來着,我只好實說走錯了路,看到這裡有村莊還亮燈,就過來了。
老頭緊張地問:“你沒吃他們的東西吧?”
我說沒有,沒敢吃。老頭點了點頭:“幸虧你沒吃,頭幾年有個本村的愣小子,爲了省幾塊錢車錢,非要從於洪區政府走回家,結果半夜遇到鬼,還吃了他們的東西。這不就把腦子給吃壞了嗎?到現在還是個傻子。”
我後背一陣陣發涼,心想幸好昨晚什麼也沒吃。跟在老頭後面,我來到了真正的馬家窪,村裡有不少村民要開農用三輪車去市區買菜,那老頭的兒子也是,我搭着順風車,這纔回到市區。回到家的時候,父母問我昨晚去哪了,也不說一聲。我推說幾個同學連夜叫我去打麻將。
躺在牀上,我的頭仍然陣陣疼痛,後背肌肉發緊,就像壓着三座大山似的不舒服。吃了早飯勉強又睡了一會兒覺,快要醒的時候,卻怎麼也爬不起來。門開了,我的眼角餘光能看到爸媽從客廳走來走去,這時有個老頭走進我的臥室,我還在想這是誰,家裡來客人了?
那老頭走得很慢,站在我牀頭不動了,眼睛盯着我,又伸出雙手摸我的身體。我很生氣,但身體絲毫動彈不得,老頭摸了一會兒,慢慢爬上牀,說是爬,其實應該是漂上牀的,好像他的體內全是空氣。我害怕極了,想伸腿把他踢下去,但腳上一再用勁,卻怎麼也動彈不了。急得我大喊大叫,光長嘴說不出話來。老頭笑着漂在空中,身體挺直,慢慢向我身上壓去。我瘋狂地想推開他,氣喘如牛,老頭的身體壓在我身上,極其沉重,我覺得要窒息了,意識也開始模糊,耳邊傳來一個聲音:“別人看不到的,你能……你都看到了吧?都看到了吧……”
我大叫着從牀上坐起來,我爸正端了一盤葡萄想給我送進屋,被我的喊聲嚇得手一抖,盤子摔得粉碎。我媽連忙跑過來問,我滿頭是汗,大口喘氣,半天才緩過來,推說做了個噩夢。大概過了半個小時,心慌的症狀才慢慢消失,但腦子裡就像有一團漿糊似的,說不出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