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擡起牀墊,再掀開牀板,下面有幾個鞋盒,段伯說:“在最、最下面那個白色的鞋盒裡!”我翻出這隻鞋盒,裡面有兩隻運動鞋,伸手從鞋腔摸出一個小塑料袋,內裝有那三個小玻璃瓶和一根挺粗的鋼針。在段伯的指導下,我先用那根粗鋼針在藥丸捅出個洞,再把洞口攪大些,然後打開玻璃瓶口的藍色膠塞,用鋼針尖挑了些解降粉,小心翼翼地送進那個小洞。
“可以啦!”段伯低聲說道。我把玻璃瓶口塞好,放回原位,將藥丸遞給段伯,他仔細地用手把藥丸的那個洞口封平,我再把牀板和牀墊恢復。段伯喘得厲害,手都在抖,把藥丸用一張方紙包好放進抽屜。我連忙扶他躺在牀。雖然段伯看起來喘得很辛苦,但表情卻非常輕鬆,完全不像之前那麼緊張。
我說:“我先走了。”段伯努力點着頭,我剛要轉身,忽然看到段伯似乎撞見鬼似的,雙眼圓瞪,直直地盯着我身後,嘴脣也在顫抖,那表情相當可怕。我立刻回頭看,頓時把我嚇得“啊”地叫出聲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我身後居然站着一個年輕女人,身穿睡衣褲。
段伯顫抖着說:“你、你怎麼……什麼時候……你……”開始語無倫次。
年輕女人並沒有開口說話,而是先走到抽屜前拉開,從裡面拿出那個用紙包着的小藥丸,看了看段伯和我,然後用力掰開。她眼睛馬瞪得又大又圓,明顯是看到了裡面有餡。年輕女人慢慢走到段伯面前,臉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段伯渾身都在發抖,彷彿患了瘧疾,他嘴脣張了幾次,卻什麼也說不出。年輕女人說:“爸爸,真是你嗎?”我像傻子似的站在旁邊看着他倆,心想這女人居然是段伯的女兒,可她爲什麼會突然出現在屋裡?算我光顧着弄藥丸的事,也不至於有人進屋都沒發現,之前明明已經把臥室門關好了。
“這……我、我……”段伯已經無法正常表達。看到他的窘相,我又沒法替他說話,因爲我纔是最發矇的,這到底怎麼回事?
年輕女人也氣得手在發抖,說:“爸爸,我做夢也想不到,我腿的惡瘡居然是你在暗搗亂,你爲什麼要這麼做,你、你是瘋了嗎?”她大叫起來,用力把藥丸摔在地。段伯努力翻身想坐起來,卻沒扶住牀頭櫃,不小心摔在地,那個藥丸剛好在他面前。段伯伸手把藥丸拿起,舉到眼前看着,眼淚流出。
“快說,你到底在搞什麼鬼?”年輕女人幾乎是在咆哮,又指着我,“還有你,你又是誰?爲什麼跟我爸爸串通來整我?不說我報警了!”
段伯連忙說:“跟他無關,他是我們老闆的朋友,在泰國賣佛牌,我希望今年可以加薪,從他手裡買過一條能招財的佛牌。這藥丸的事,我也沒什麼朋友,只好麻煩他過來幫忙……”
聽到段伯這麼說,我正愁沒有藉口,立刻順杆往爬,對年輕女人說:“可不關我的事啊,段伯說好讓我跑腿買一盒消化丸給你送來,再往裡面弄點粉末給我兩千港幣,別的我什麼也不知道!”
年輕女人非常生氣,又追問:“這藥丸到底是怎麼回事?裡面的粉末是什麼東西?”段伯也沒隱瞞,把這件事說了出來。
經過段伯的講述我才知道,原來這年輕女人是段伯多年前在路邊撿到的棄嬰。那時他三十八歲,父母早亡,自己因爲較窮,一直沒成家。對這個女嬰非常喜歡,覺得是緣分,沒捨得送去孤兒院,跟政府申請領養。香港法律對領養內地還嚴,按理說像段伯這種沒什麼錢的單身男人是沒資格的,但剛巧那年末香港股市大跌,很多人幾夜之間虧得血本無歸,還有很多跳樓的。不少人炒股失敗,覺得差不起,悄悄把多生出來的嬰兒丟棄,民政局收到的棄嬰特別多,所以放寬政策,讓段伯順利收養。
因爲嬰兒太小,段伯只好在白天拜託鄰居幫忙照顧,給些辛苦費,晚接回家自己撫養,。年輕女人打小特別聰明,在段伯艱苦的撫養下,一路成爲香港大學的高材生,畢業後直接進入某英國銀行在香港的分公司工作。在公司認識同事英國男人保羅,兩人相戀半年多,開始談婚論嫁,保羅要年輕女人跟他回英國生活。年輕女人非常高興,但段伯卻反對,覺得他爲了養女幾乎付出全部人生,到老了這個女兒居然要到國外定居,太說不過去。
段伯講得很詳細,只不過在最後把賣給他蟲降粉的由我改成另外的人,說是從報紙看到的廣告,有人專門賣雲南苗族女性煉出來的蟲降粉,能永遠把人拴在身邊,還可以送貨。
“什麼雲南苗族的蟲降粉?”年輕女人明顯沒聽懂。段伯說了蟲降粉的功用,把年輕女人驚得張大嘴說不出話,我在旁邊也假裝吃驚,指着段伯說原來是這麼回事,你這不是坑我嗎,怎麼能讓我來做這種事,連你的親女兒也要害。
年輕女人大聲說:“我不是他親女兒!”我把驚呆了,年輕女人指着段伯,氣呼呼地說:“我不但不是你的親女兒,從現在開始,連養女也不是了!”轉身要走出臥室。段伯連忙伸手阻止,但剛站起來又摔倒,我下意識過去扶,段伯疼得發出*,這年輕女人回頭看着,似乎是不忍心,又返回來:“到底爲什麼?你快告訴我!”
段伯哭得滿臉是淚水:“阿雯,我、我也是沒有辦法啊……你非要去英國結婚,以後幾年都難得回香港一次,我已經六十二歲,後半輩子無依無靠,讓我怎麼活?”年輕女人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難道讓我守着養父過一輩子嗎。
“你當然要結婚,”段伯說,“可爲什麼非要找個外國的男友,去國外定居?香港這麼大,沒有你看得眼的?”
年輕女人說:“這、這是什麼話!愛情是要講緣分的,在認識保羅之前,我哪裡知道會愛一個英國男人?如果我嫁給香港人,當然會經常去看你,可在英國這麼遠的地方,不可能年年回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