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車四個小時,我終於又回到了江城。
站在一棟老舊的公寓樓底下。看着眼前連壁燈都沒有的黑暗樓道。我踟躕地停下了腳步。
自從那天周達倫對我強/暴未遂,我在那個漆黑的雨夜狼狽出逃開始。我對這個所謂的“家”已經徹底的絕望了,我告訴自己這輩子就算再苦再累,也絕對不要回到這個地方來。
可是現如今爲了追求事實的真相,我還是再一次來到了這裡。
沿着樓梯往上走,樓道上堆滿的不是廢棄的物品就是散發着腥臭味的垃圾。我小心翼翼的拾階而上。
走到一半時就聞到了一股刺鼻的油漆味,我以爲是哪戶人家在裝修。可是走到那個曾經住了十幾年的小套房前,才發現不是。這股刺鼻的油漆味正是從我家裡散發出來的。
黑色的鐵門被撞歪了斜在一邊,就這樣晃盪蕩的敞開着,房子裡面一片狼藉,各種傢俱、電器。都橫七豎八的摔在地上,電視機的屏幕都碎了,地上散亂了一地的碎玻璃。
房子的大門口。裡面的牆壁上,都被潑上了紅油漆。還寫了四個大字。
欠債還錢。
我避開地上的碎玻璃和雜物,小心翼翼的往裡面走,客廳是這樣。房間裡面更是如此。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麼的觸目驚心。
房子已經變成這樣了,可是……人呢?
我媽呢?周達倫呢?我弟弟呢??沒有這個房子,他們還能住在哪裡?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爲什麼他們連說都不跟我說一聲。
我注意到房子裡已經蒙上了一層薄灰,他們應該離開有一陣子了。
我心裡雖然想着跟這羣冷血無情的人斷絕關係,可是當發現自己真的被人丟下遺棄的時候,我的心裡卻顫顫的發寒。
媽……你到哪裡去了,我應該上哪裡去找你?
我無助的站在房子中央,看着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屋子,彷彿感覺到一股秋風襲來,帶走了我身上僅存的溫度。
“臨夏?你是臨夏嗎?”
門外傳來一箇中年婦女的聲音,我旋即轉頭過去,看到一個燙着類似包租婆式捲髮的女人,正是住在我們家樓上的王阿姨。
“誒亞!臨夏,真的是你啊,你怎麼纔來啊!”王阿姨看到我,就像是看到自己親人一樣熱情,她捂着鼻子上前將我拉了出去,“你站在裡面幹啥,那股子油漆味都要把人薰中毒了。”
到了樓梯口,王阿姨彷彿逃生成功了一般,大口大口的喘着氣。
“王阿姨,我家怎麼變成這樣了?”我問着王阿姨。
“誒喲~這還不是怪你那個賭鬼繼父,一直說不賭了不賭了絕對不賭了,可是一轉身,人就賭場裡泡着了,八匹馬都拉不回來。”王阿姨一開口,近乎就是滔滔不絕,“你那個繼父欠了賭債還不止,居然還借了高利貸,高利貸那都是什麼人啊,全是黑/社會的流氓,十幾個人高馬大的男人,身上還帶着刀,黑着臉衝上來的時候,都快把我們嚇死了。”
“那我媽和我弟弟呢?他們有沒有事?”我抓着王阿姨,焦急的詢問着。
“放心吧,你媽聰明着呢,高利貸找上門的前幾天,她就不見了,你繼父天天嚷嚷着,要是抓到你媽就把她往死裡打,可還沒找到你媽,他自己就被高利貸抓走了,也不知道現在是死是活。”
王阿姨說完,還眯着眼上下打量我,“臨夏啊,我前陣子可是聽你媽說,你賺大錢了,還一個月一萬的往家裡匯錢,那一陣子你媽每天穿的花枝招展的,你弟弟半個月就買一雙新鞋,不是耐克就是阿迪,可把我兒子羨慕死了。你到底在哪裡發財啊,有什麼好門路也跟王阿姨說說,我們這麼多年鄰居,你也讓我也賺點是不?”
看着王阿姨貪財的臉,我卻無從說起,這一個月一萬塊,可都是我陪酒賣笑的錢,怎麼可能說得出口。
我心虛的笑了笑,王阿姨當我是小氣,憤憤的橫了我一眼,可是在她臨走前,她還忠告了我一句:“那些高利貸討債的人,最近還有來呢,你自己小心點,別被他們抓到了。”
王阿姨走後,我又呆呆傻傻的看着那個房子好一會兒,天色暗下去之後,才拖着沉重的腳步離開。
剛纔我還問了王阿姨事情發生的具體時間,心裡大概也有了一些猜測。
一步錯,步步錯。
從我爲了能夠在這個家裡有一定位置,而還了周達倫的五萬塊錢賭債開始,夏紀梅就盯上了我。她騙我說外婆生病了,就是知道我最看重的人是外婆,想利用這點跟我訛錢,那所謂的一個月一萬的醫療費,最後都變成了這個家的開銷。
而高利貸找上門的前幾天,夏紀梅不見了人的那天,就是她突然跟我說外婆“病情有變”,需要三十萬手術費的日子。
怪不得她打電話給我的時候,又哭又罵的,情緒很不穩定的樣子。
我最後匯給她的三十萬手術費,應該就是她準備跑路的資金了。
我以爲我從這個家裡掙脫出去了,可是最後……我人生的顛簸起伏,都被夏紀梅掌握在手裡,系在這個家裡。
走出樓梯後,有冰涼的水從天而降,滴在我的臉上。
我一擡頭,看到天空灰濛濛的,灰暗的雲朵緩慢的移動着,起風了,又下雨了,並不是我哭了。
不是我不想哭,而是雙眼乾澀的根本哭不出來。
我茫然的走在馬路上,正不知道該何去何從的時候,有人拉住了我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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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小姐。”那人喊着我。
我一轉頭,看到近在咫尺的是陸南那張嚴肅而認真的臉,他皺着眉頭,眉宇間帶着一絲不耐煩的神色。
厲豐年的助理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我順着陸南的方向望去,看到他身後不遠處正停着一輛黑色的保時捷卡宴,駕駛座的車門還打開着,陸南可能在車裡就叫了我好幾聲,可是我都沒聽到,他才迫不得已下車來。
陸南看着我神情恍惚的臉,沒再多言,只是淡淡的提醒我:“快上車,厲少在車裡。”
我蒼白的臉上飛快的閃過一抹錯愕,紛亂的心緒瞬間回籠,厲豐年也來了,他怎麼會在這裡?難道說從我一回到江城開始,他就已經在監視我了,亦或者……無論是江城還是別的地方,我在哪裡,做了什麼事情,他都一清二楚。
要監視住一個人,對於他這樣有權有事的人來說,是在簡單不過的事情。
我走到車邊,目光愣愣的盯着黑色的車窗看,想象着厲豐年坐在裡面的樣子,想象着他知道這一切的事情,是不是會冷笑着罵我愚蠢,罵我笨蛋,我居然連夏紀梅如此拙劣的謊言都看不透。
鼓足了勇氣打開車門,厲豐年沒有我預想中的那般冷眼看我,他正靠着座椅的後背,閉目養神。他前額的碎髮細細的垂落,俊朗精緻的臉上沒有一點兒表情,高挺的鼻,微薄的嘴脣,棱角分明的下顎,還是一樣的讓我無法一開眼。
五天不見,從石門村到江城,在看到這個站在金字塔頂端的男人,我有種仿如隔世的錯覺。
我怯生生的上了車,只是喏着嘴喊了一聲:“厲少。”
厲豐年掀了掀眼皮,露出如黑曜石般閃耀的眸子看我說:“回來了?”
我點頭說:“嗯,我回來了。”
或許是太久沒開口,他的聲音顯得格外的低沉而嘶啞,卻依舊震着我心口發麻。
陸南轉着方向盤將豪華名車駛出這個破舊的小區,黑色的卡宴平穩的行駛在道路上,沒有人說話,車廂內安靜的可怕。
我身上帶着雨水,不敢跟厲豐年做的太近,就緊挨着車門坐着,後背挺得筆直,就怕弄髒了厲豐年的車。
“陸南,把暖氣打開。”厲豐年跟陸南吩咐着,然後又轉頭看我,深黑的眼眸裡閃着晦暗不明的光,“你要辦的事情都辦好了?”
“辦好了,都辦好了。”我用力的點了點頭,外婆沒事,母親帶着錢出走,我心裡恐懼和不安的一切,已經塵埃落定了。
不知道是不是突然有暖風襲來的關係,我的眼眶一陣發燙,我忙擡了一下手,將眼角的眼淚擦乾。
可是我忘記了,剛纔我在房子裡翻動過東西,手指上沾滿了灰塵還有紅色的油漆,弄髒的手指碰到了眼睛,雙目一陣刺痛,眼淚更是嘩嘩的往下流。
此刻的我,在厲豐年眼裡,落魄的像一隻落湯雞,我難看而窘迫的模樣,又一次呈現在他的眼前。
我相信厲豐年什麼都知道,甚至可能知道的比我更多,可是他一個字都沒說。
就在我哭的無法抑制,上氣不接下氣的時候,厲豐年突然的伸手將我按在了他的身前,他的手掌用力的壓着我的後腦勺,我冰涼的臉緊緊地貼在他溫熱的胸膛,斑駁的眼淚沁入他的西裝外套裡。
“既然都辦好了,以後除非我開口,你都不準離開。”厲豐年冰冷的聲音從我的頭頂傳來。
他宛如命令一般的話語,卻讓我從心底裡騰昇起一股暖意,
這一次,我不怕在弄髒他,也不怕他會把我趕下車,而是緊緊地抓着他的西裝外套的下襬,非常堅定的說一句:“好。”
在之後的時光裡,我的確再也沒有離開過他,直到他將我親手推開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