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師的話擲地有聲，令衆僧心中都是一驚。
但是，同時又覺得有些不可置信。
就是因爲這些……小事？
玄證大師反駁道：“君侯，你此話何意？我少林寺的免稅免役之特權，不正是大晉所賜予的嗎！？又有哪一條，是違背了律法的？”
“不錯！”
戒律院首座玄難大師也陡然回過了神：“宗門產業，置辦商貸，自千年以降，所有宗門都是這樣。君侯所說的這些事情固然不錯，但是我少林是這樣，武當又何嘗不是？全真又何嘗不是？？但凡宗派門丁旺盛，若沒有產業餬口，難道當真要餐風露宿不成？”
龐師舉證的卷宗，乃是鶴陽等城與少林寺本門的契約賬本。但實際上，天下宗派之所以能夠“開宗立派”，那就決計無法避免得了地產、商貸等產業。
畢竟一大宗門，少則數百，多則數千，乃至上萬也並非不可能。
那成千上萬的人，日夜修煉，所需的資源從哪裡出？總不能自己去親自耕種吧！
或許這事看起來荒唐，但是卻不得不說，的確是天經地義的！
少林寺的這些僧人，也都是人類，無法辟穀，不可能餐風露宿。
武僧後天三重以內，甚至還需要食肉。這些肉，總不能是少林寺高僧親自殺的吧？
關於這些事情，玄慈方丈並非不清楚。但是，少林產業乃是歷來寺廟傳統。莫說是少林寺，佛門四寺，沒有一個僧人會覺得這麼做是一件錯事。
各大宗派都有產業，只是方法各異，所謀求的產業也有所不同便是。
比如“佛門四寺”之中的藥王寺，便建造藥廟。“御劍五派”之中的“劍閣”則有不少金鐵產業。
但也僅此而已！少林寺的產業自古就有，你朝廷，是不是管得太寬了？
卻見龐師聞言冷笑了一聲，淡淡問道：“天下宗派都是如此，那麼，你們便覺得這就是對的了？”
“正是有了你這種投機取巧的心理，天下宗門才都紛紛效仿。意圖‘法不責衆’，以這種強詞歪理來左右朝政運轉！朝廷的威嚴流失，蒼生的流離苦難，便是由此而來！你表面上慈悲爲懷，實則卻爲蠹蟲，對朝廷對百姓百害而無一利，卻還當真有膽子與本候辯駁！”
此話一出，衆首座頓時一驚，但心中亦有不服。
如果之前龐師只是將矛頭對準了少林寺，而如今，則是對準了天下武道大宗，甚至，是天下宗門！
玄證大師驚怒交加：“龐師，你莫非要與天下宗派爲敵不成！”
玄證大師此言一出，本以爲龐師會有所收口，卻沒料到……
“不錯，若能爲天下生民謀得一絲福祉，與天下宗門爲敵又如何？龐某九死而無悔！”
龐師，竟然沒有反駁，直接承認了！
面對衆僧的驚色，他一字一頓，斬釘截鐵地說道：
“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字句如若寒冰，讓衆僧心中震駭！
他們終於明白了。
龐師，根本不在乎得罪天下宗門！！
六大王朝，和西域、北域的諸多小國不同。他們的底蘊，其實是凌駕於任何武道大宗之上的！
或許王朝有更替。但是六大王朝，處於華夏大地。並非蠻夷邊境！
泱泱華夏，七千年之傳承。自人族始，便就存在。即使中間有所斷層，但終究也是繼承了三皇五帝！
而且比起宗門，六大王朝有着更雄厚的話語之權。那便是，“天下蒼生”！
但凡屬大晉王朝之百姓子民，或許會敬仰、崇拜宗門各派。但是卻無一不會遵從王朝號令，聽從王朝律法。
因爲，只有朝廷是真正能夠維持百姓秩序的。
這天下可以無宗門，但是卻不能無朝廷。
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
“阿彌陀佛……君侯好手段，好氣魄！”
這時，一直未曾言語的玄慈方丈，突然開口了：“從一開始，君侯便是帶着滅門封寺之心而來的……拜血教，根本只不過是一個藉口罷了。”
玄慈方丈臉上帶有幾分慘然：“一開始，你上萬兵勢壓來，但在那時，我少林卻還不惜死戰威懾。但你卻及時退轉，又推出一個所謂的證人以做迴轉之藉口，我少林剛剛想說這是拜血教妖人的污衊，君侯卻又直接殺了他，讓我少林又誤以爲朝廷辦事公正無私，講證據、講規矩；”
“後面你提出要搜寺，雖再次激起我少林全寺的反抗之心，但你又及時做出讓步……好一個以退爲進，好一個以退爲進，你自始至終步步緊逼。但我少林寺卻自始至終心存幻想，殊不知左右之間，卻如若被貓戲老鼠一般，一步步對你放下警惕之心……不愧是橫掃烏丸，震懾北夷的‘鎮北侯’。果然是好手段……！！”
“就算沒有拜血教的事情，總有一日，朝廷也會如此對待我少林寺！！”
玄慈方丈的話一言驚醒衆僧。
是的。
什麼拜血教，根本不重要。查封少林寺，纔是朝廷真正的目的！
而且衆僧知道。少林寺，也不過只是一個開始。
龐師，或者說其背後的昭王和晉皇……他們真正的野心，並非是針對少林。
而是針對天下所有宗門！
事實上早在之前，衆僧便隱約聽說了，自晉皇即位之後，對天下中小宗門多有打擊。
少林寺並不是第一個宗門。
只不過恰好少林寺，成爲了”第一個這樣被對待的“武道大宗”罷了！畢竟如今的少林寺，空有底蘊，卻無人才，實力衰弱，是武道大宗之中，最適合被拿捏的軟柿子！
“哼，事後諸葛亮誰不會當？龐師智計無雙，你們這些愚蠢的禿驢當然推算不到！”子鼠在旁邊出言嘲諷道：“今日就算滅了你少林寺，天下宗門，也未必便敢有什麼異議之言。”
子鼠的話讓玄慈方丈瞳孔微縮。
他知道子鼠的意思。
因爲雖然龐師已經將話語放出來了，但是要知道，這天下的官方畢竟是大晉王朝！
就算他的目的的確是爲了查封少林寺產業，打擊天下宗門。但是當消息真的放出去的時候，也只會變成“少林寺護持一方不利，致使魔門屠城，又僞造證物意圖矇騙朝廷，且門內多有貪污，苛責蒼生百姓，佔居房產，放布商貸，甚至勾結魔教……”
到時候，即使有的宗門不信，也根本挑不出什麼理來！更不要說，宗門之間，本身就不是擰成一團的。
衆僧不由悲涼。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被龐師一番戲耍，如今大多僧人內心已喪失了戰意，此刻已再無底牌可言。
何況這一次龐師佔據了道義的至高點。無論是於情於理，似乎都已經沒有了任何讓人反駁的底氣……
唯有玄慈方丈和衆多首座，卻仍有殊死一搏之心。
“阿彌陀佛，老衲乃是少林罪人，今日滅寺，老衲有不可推卸之責任。但少林今日就算被封，只要根基不絕，就總有一日會有重新崛起的那一天！”
“不錯，方丈師弟，我願意與你一起，爲少林獻身！”
“今日就算身死，也決計要爲少林寺留下香火傳承！！”
玄慈方丈和衆首座雙手合十，已然決定爲寺赴死，爲少林寺衆僧贏取那一絲或許倖存的機會。
當年的蓮花教都能夠在大明王朝的參天追捕之下，逃出一線生機。何況是千年古剎少林寺？
“執迷不悟，多說無益！！”
見玄慈方丈和衆首座如今還這般作爲，龐師冷哼了一聲，將腰間長劍拔出：“今日之後，天下將再無‘少林寺’這一武道……”
龐師的話剛剛說到這裡，突然，戛然而止！
他猛然回頭，看向少林寺“雜役後院”的方向。
在那裡……
一個看似渺小的人影，出現在衆人的視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