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沒吃完的煎魷魚回到家中,北川秀才換好室內鞋,皮特就“嗖”的一下躥進了他的懷裡,不停用肥屁股和腦袋蹭着他的衣服。
“喂喂喂,你可是一隻公貓啊!”北川秀連忙把手裡的煎魷魚高高舉起,免得宵夜被皮特給糟蹋了。
安撫了一陣疑似發情的皮特後,他來到書桌前坐下,順手打開了電腦,開始撥號上網。
在一陣類似撕裂布條的雜音後,電腦終於通過“貓”(調制解調器英文名modem,諧音貓)連上了網絡。
95年的日本,網絡相比隔壁稍微發達一些,網速套餐有“28.8kb”、“33.6kb”、“56kb”三檔可供選擇,北川秀選了第二檔,電話費加上網費一起,每小時費用約7800円,貴得要死。
但北川秀覺得這錢花的還挺值當。
互聯網初興的時代,至少百分之八十的網民來自社會精英階層,而且已經通過電子郵箱和興趣論壇形成了小圈子,經常會在裡面分享一些個人見聞和社會感觀。
因爲互聯網的隱匿性,許多大佬披上馬甲就能暢所欲言,而這個時代不存在什麼網警,你就是在論壇裡怒噴現任首相村山富市都沒人管,自由的氛圍讓一些大佬瞬間放飛自我。
因此能在論壇上看到好多有質量有意思的帖子。
北川秀點開了桌面上的門戶網站“奇物網”,很熟練的進入了其中流量最大的奇物論壇。
海量的信息映入眼簾,他點擊了下個人主頁,發現自己以“我只想賺錢”爲暱稱發表的那個帖子依舊沒人回覆。
帖子內容是求助尋找東京地區有意出售或轉讓的酒吧和咖啡館。
北川秀髮了幾個“頂帖”留言後,失望的關掉了自己的帖子,然後繼續在論壇上閒逛。
和前幾天一樣,帖子主要集中於兩塊內容,一是個人分享向的所見所聞,一開始大多是旅遊、日常等,現在已經隱隱有向金融、政治、文化等方面靠的趨勢。
一是抨擊現階段日本政府的無能,以及對社會現狀的哀嘆和擔憂。
大概是互聯網剛興起不久,這些初生代網民還沒有學會吹水,不少帖子能明顯看出樓主的職業和大致身份。
通過這些帖子,北川秀倒是看到了一個和現實生活所見有許多不同的日本。
譬如東京很多年都以“垃圾分類”和“市容簡潔”而自豪,但有一個帖子裡就瘋狂吐槽不少市民懶得垃圾分類,總是偷偷在深夜或者拂曉把一袋袋垃圾丟棄在公園,素質極差!
有帖子專門記錄了現在日本中產階級和底層的生活情況,可以看出,實際情況可比電視上報道的要慘得多。
有帖子的樓主自稱自殺專線電話員,吐槽說自殺率還在持續攀升,政府卻說已經控制住等等。
今晚看到燒烤大將山田鐵男一邊過着艱辛日子,一邊每期不落的看《羣像》慰藉心靈時,北川秀頗有感觸,知道自己新小說增刊的序言該怎麼寫了。
原本序言這玩意兒都是請名人名家來幫忙鼓吹一下小說,因爲套路太一致,很多時候讀者都是乾脆翻過去,一個字都懶得去看。
反正這麼多年書看下來,北川秀基本都是跳過序言。
在他看來,一本雜誌的最前面幾頁簡直就是“黃金廣告位”,不好好抓住它的商業價值,卻用來給那些只會說大話的老頭老太寫點莫名其妙的序言。
實在太浪費了!
既然事情落在自己頭上,又和自己的小說息息相關,北川秀立馬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應對。
關網省錢,打開文檔,簡單醞釀了一番後,他便開始打字。
“我爲什麼要寫這篇小說?”
“自泡沫時代起,日本完成了從工業社會向消費社會的轉變,迎來了經濟鼎盛期。但沒人覺察到的這是一個對個體自我具有更大的控制性、侵害性的時代。
隨後泡沫破裂了,我們普通人成爲了最大的受害者,宛如遊蕩的幽靈般,在人世間尋找着自己的歸途...”
北川秀噼裡啪啦敲打着鍵盤,感覺這種老式鍵盤在自己快速的敲打下都要冒煙了。
他深知《青春三部曲》的主要受衆是底層民衆、迷茫的上班族、學生,以及家道中落的中產階級。
因此要博得他們的好感和共鳴,就得接地氣,不能像其他作家,譬如大島光那樣,站在一個遙不可及的位置,爲賦新詞強說愁般,用繁瑣沉悶的文字來抨擊這個社會。
抨擊批評有用的話,首相官邸的那批人和掌握經濟的財團早就完蛋了!
所以他要延續村上春樹的風格,用孤獨的青春戀愛故事來反映這些讀者的人生,在“尋找”的主題中爲他們找到自我救贖的意義。
北川秀前世就專門研究日本文學,自己也看了不少,親手寫可能無法達到什麼高度,但以讀者身份去代入,能輕鬆感知到那些受衆們的想法和需求。
洋洋灑灑寫了近3000字,他這才滿意的停下手指,然後盯着分辨率不是很高的屏幕又修修改改,爭取明天就交給齋藤玲奈,讓增刊快點發售。
改完增刊序言後,滿意的點擊了下保存。
北川秀掃了眼新買的座鐘,才晚上10點,便又點開《尋羊冒險記》,筆耕不止,繼續爲了自己的稿費辛勤勞作。
文抄公和那些作家不同,又不會真的卡文什麼的,他可沒興趣一邊抄書一邊哀古傷今,犯什麼文青病,能儘快賺到手的錢不賺,那不是有病?
......
5月20日下午。
在沉寂了一個上午和一箇中午後,丸善·丸之內書店徹底被從四面八方涌來的讀者給擠爆了。
不久前有小道消息稱講談社要給《且聽風吟》出版精裝文庫本,一時間各種輿論聲四起,有期待有質疑有諷刺。
在石原慎太郎這位老牌“文豪”親自下場diss後,風潮已經漸漸往不利於北川秀的方向而去。
也是這個時間點,講談社臺柱級作家大島光強勢歸來,一篇譭譽參半的《1973年東京往事》把文學界流量吸了個精光。
就在這種時候,所有人都以爲講談社會對北川秀採取保護性措施,讓他在這種旋渦裡悄然隱匿,等風頭過去再露面。
不料講談社又玩了一波大的。
幾天前《羣像》編輯部突然對外宣告,要在《且聽風吟》精裝文庫本發售的20號當天,爲1995年5月號的《羣像》增刊。
增刊內容是北川秀的新作《1973年的彈子球》,且該作已經被確認,是《且聽風吟》的正統續作,整個系列被命名爲《青春三部曲》。
這系列名聽起來像是大衆文學市場上的三流言情小說,實在很難讓人把它和頗爲嚴肅的純文學聯繫在一起。
消息爆出後,明顯能感覺到文學界內外人士都被講談社和北川秀震驚了一把。
不說他們逆潮流而上的行爲,《且聽風吟》四月份才獲獎見刊,不到一個月,續作就安排上了?
這北川秀到底是人還是碼字機器?
他難道不用構思,採風,尋找靈感的嗎?
因此宣告出來後,很多人愈發覺得講談社是在炒作和商業運作,並且覺得北川秀新小說名裡也有“1973年”,就是爲了蹭大島光新作的熱度。
1995年的訊息傳播速度不快,這些東西先是在文學界內滾了一圈,緩緩落地到真正的廣大讀者身上時,已經是19號晚上和20號早晨了。
20號清晨,1995年5月號《羣像》增刊和《且聽風吟》精裝文庫本被一同擺上書架。
因爲首次刊印只有1000冊,只有東京市區的幾家大書店,以及和講談社有密切合作的部分書市、書城才能看到《且聽風吟》實體書。
而在東京最大,最豪華,客流量也最多的丸善·丸之內書店的頭臺位置,則出現了難得一見的奇景。
1995年5月號《羣像》、同期《羣像》增刊和《且聽風吟》被擺在了一起,同時銷售。
上午和中午,來書店的客流量還挺正常,大部分讀者的目光聚焦在《新潮》、《文學界》這兩本純文學雜誌上。
原本同爲五大純文學雜誌,但隨着今年的幾番變動,《新潮》成了當之無愧的銷量冠軍,《文學界》緊隨其後,兩者除了上個月的銷量外,基本實現了遠超其他三大雜誌的目標。
而上個月狂暴銷售了99.6萬冊的《羣像》這個月原形畢露,銷量已經快和萬年墊底的《文藝》持平。
店長甚至開始要求在之後儘量少進貨《羣像》了。
大概是中午吃過飯,午休時間後,來丸善·丸之內書店的讀者越來越多。
隨後沒到一個小時,就成了現在這個情況。
“喂喂喂,別擠我啊!店員桑,快給我來一份《羣像》增刊,《且聽風吟》要兩本!”
“混蛋!你不會是書販子和黑市書店的商人吧?爲什麼一個人要買10本《且聽風吟》?”
“啊,精裝文庫本定價居然是5500円,好貴啊,實在買不起,對不起了,北川老師,我就多買幾本增刊支持您吧!”
一堆又一堆的讀者涌來,毫無疑問,他們的目標都是北川秀的新作,以及剛擺上貨架的《且聽風吟》。
忙碌的店員和店長還沒看過增刊,實在搞不懂爲何這些人忽然像瘋了一般,恨不得把《羣像》增刊一掃而空!
不管如何,能有這樣的暢銷雜誌,對書店都是好事。
目睹此情此景,精明的店長立即在擁擠中走向店員,然後低聲道:“石田桑,一會兒把5月號《羣像》從頭臺撤離,然後多擺上一本《羣像》增刊,明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