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允梨原地僵住了,不敢跑了。
她見過林壽輕鬆翻牆進茶樓後院,她知道林壽真能半夜找她來。
這個人真的好可怕……
“轉過來,面朝我。”
安允梨小步騰挪,不情不願的轉過身。
她想找個人求救,但無人可求。
夏掌櫃今日不在,去藥鋪抓藥了,只留了個賬房先生在看店,老賬房年紀大了,老眼昏花又耳背,正在那打瞌睡呢。
“過來。”
林壽口吻很專橫,見安允梨小步的往前挪,不耐煩的一咋舌,吼道:
“快點!”
“你莫兇我…你莫兇我…”
安允梨受驚的兔子一樣,嚇得一邊低聲復讀,一邊小碎步快跑到近前。
林壽一把抓住安允梨的手腕,切脈。
不管用,這脈象還是摸不着。
林壽翻手從三仙歸洞裡拿出一副器具,像三條繩接在一起,兩頭塞進自己耳朵,另一頭給安允梨。
“把這個,塞衣服裡,放左胸口上。”
“這,這是什麼呀?”
“聽診器。”
“聽……診器?”
“瞧病的。”
“哦……”
安允梨聽話的把聽診器放到左胸口上。
這聽診器是林壽特意給安允梨做的,因爲摸不出她手腕上的脈象,只能聽心脈。
又不好總像上次那樣貼上去聽,太冒犯了,所以做了個聽診器。
林壽聽着安允梨的心脈跳動,比上次要好了不少,上次聽時虛弱的跟快死的人一樣,這次吃過藥後好多了。
“新的藥……是你給我開的嗎……”
安允梨突然怯生生問道。
嗯?林壽心說這個瓜娃子還能知道換藥了?夏如貞跟她說了?
“你怎麼知道的?”
“那藥,好苦。”
“……”
林壽無語,拿出一個小紙包來。
“這裡面有我做的方糖,你每次喝藥時在嘴裡含一塊,就不苦了。”
這方糖是林壽用本草綱目研究香料配置時,做出來的一些,既然安允梨說藥苦,以後多做些吧。
號過脈了,糖也給了,林壽終於點頭放安允梨走了,安允梨簡直如蒙大赦,趕緊跑回了閨房。
大魔王太嚇人了,給的藥也好苦……
不過,安允梨回到閨房躲進被子裡,打開林壽給的紙包,看着雪白細膩的方糖,從未見過,但很好看,忍不住拿了一顆來吃,甜的,好吃。
林壽給完安允梨方糖,便回了縫屍鋪。
直到日暮西山,昏鴉唱晚。
一具屍體被送來。
林壽打開草蓆看了一眼,皺起眉頭。
他人往後退了幾步,拿起一旁的消毒酒精噴霧開噴,整個屋裡瀰漫着一股酒精味,然後掏出醫療臂來,這具屍體還沒用點三炷香,林壽就已自覺和它保持安全距離。
操控醫療臂打開草蓆,展露出了裡面賣相恐怖的屍體,
缺了一隻眼睛,臉上肉芽增生,下巴生瘡畸形,整個右手幾乎不見了一半,其他手指腳趾,都有不同程度的畸形殘缺……
這已經完全不像是一個人的模樣,倒像是喪屍電影裡的喪屍,恐怖駭人。
林壽剛只看一眼,就謹慎的趕緊遠離,不是嚇的,而是因爲他認識這情況。
這東西老百姓們俗稱叫它“天刑”,在林壽前世它還有另一個廣爲人知的學名。
而且會傳染,雖然自己一身毒抗疊的很高,但還是得做好安全隔離措施,杜絕一丁點感染的可能性。
林壽看着“天刑”屍體,眉頭緊皺。
天刑,本多盛行於閩地一帶,北方甚是少見,甚至很多人都不認識這玩意。
京城,怎麼出了這種東西?
夜色漸深,點燈燃燭。
天刑屍體雖然不太安全,但林壽知道自己得縫,不光是殯屍司的規定要求,而是他需要看看這具屍體的走馬燈,他得知道這“天刑”的來路。
三炷香燒盡。
醫療臂穿針走線,屍體縫合,因爲屍體上有多處殘疾,所以林壽用面泥給它做了不少小義體,與屍體縫在一起,縫合完整。
賣屍錄現,走馬燈起。
林壽仔細查看此人生平。
他家裡是京城內一個做布匹生意的小富商,老爹有錢,他是個富二代,每天提籠遛鳥,吃喝玩樂,也不會幹什麼正經事兒,唯一會幹的正事就是花錢。
家裡也有錢,造作唄。
這麼一個紈絝子弟,一個頑主。
天天一幫狐朋狗友,哪都去,哪都玩,最愛的地方,京城“八大胡同”。
這八大胡同是個什麼地方?
簡單說,京城風月場所,煙花柳巷。
再俗點說,嫖的地方。
不過,和尋常印象中的青樓勾欄不同。
這八大胡同,不光狎妓,還狎優。
這狎優,還曾一度是主流。
乾皇早年治下發了禁娼令,禁止內城開妓院,京城青樓都給弄到外面去了,內城最大的風月場,就只剩了八大胡同附近下榻的戲班,戲班之內漂亮男旦衆多……
自前朝起,官宦階層就有這狎優之風,好蓄養家班,養那伶人相公。
別看現在京城梨園行有名角兒,早年八大胡同的戲班,戲唱的不行,重色不重藝,一度就是達官顯貴們的大型男同交友平臺。
男旦在臺上唱完戲,下臺去換了衣服,便與相好的老斗兒風流快活去了。
雖然如今,妓女解禁,男伎相公已顯頹勢,但總有好這口的不是,比如眼下這位,就在八大胡同圈養了一個相公。
嘶,林壽看着旁邊的屍體驚了,男同竟在我身邊?
不多評價這位的私人愛好,林壽要找的是“天刑”的來路。
那相公,或許就是關鍵。
這頑主早年間與那相公所處甚好,常有過密之事,後來不知爲何,那相公突然不見他了,頑主氣的大罵白眼狼,騙他的銀子。
頑主回家後不多久,開始脫髮掉眉毛,皮膚上經常起疙瘩,感覺是染了怪病,請了不少先生都瞧不明白,總說可能是身體虧空,陰陽失調,那就開點藥吃吧。
吃了一年,沒管用,病還加重了,就感覺這個手越來越握不住東西,那天一起牀,手指頭掉了。
再後來,人就開始畸形了。
家裡人都怕了,這請瞧病的先生已經不管用了,就請了個看事兒的先生,俗稱的大仙兒,結果人家說這是遭“天刑”了,趕緊趕出家門,不然禍及全家!
老爺子說這哪行啊,捨不得啊,這是他的兒,親生的骨肉啊,斬斷骨肉還連着筋。
後來,實在不行,老爺子給兒子在外面找了個房子自己住,每月給些錢能生活,實在想呢,就遠遠的過去看一眼。
老子那難受,兒子這也難受啊,這一天天的頭髮掉,手指頭也掉,人不人鬼不鬼,天黑出去能嚇死人,爹孃都怕他。
這越琢磨心裡越抑鬱,自己看自己一身殘疾都難受,最後那天出門找了個井一跳。
咣噹,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