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上總是那麼多理所當然,當它存在的時候你不覺得什麼,失去的時候才覺得苦不堪言。
廖長安大概也沒想過,自己會喜歡那個在暴雨中站在路邊等自己車子駛過的人。她那麼普通,甚至平凡到不起眼,可偏偏看到她的眼睛裡,就會情不自禁的陷進去。
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躺在手術牀上,淡淡的問一句“請問,拔下來的牙齒我可以拿走麼?”
呵,這倒是第一次聽見這樣的要求,廖長安點了點頭“當然可以。”畢竟醫院留着又沒有什麼用。
她點了點頭,微微笑着“謝謝你啊。”
等到麻醉的時候,她又忽然開口“醫生,請問你叫什麼名字啊?”
廖長安微微詫異,看了看二樓高臺上觀看這場手術的學生,難道她不知道給她主刀的人是院長麼?廖長安頓了一下,開口道“廖長安……小姐,我們可以開始了麼?”
她的臉不知道爲什麼紅了一下,然後眨了眨眼。
不去看她的眼睛,平常到不起眼的五官實在很難給別人什麼印象,可若是她睜開眼,或是看着你。你就會在她的眼睛裡,看到日光,星辰,和另一個安靜的世界。
那時候廖長安不知道,許蓓蓓眼睛裡安靜的世界其實是一片死寂,他也不知道這個有着許多奇怪想法的人,也有着多麼堅固的倔強。
自從許蓓蓓知道了他的名字後,便開始以感謝的名義,給他送一些她自己做的糕點。廖長安行走國際,什麼美食沒有吃過,自然不屑一顧。偏偏她總能有各種理由,甚至騙過秘書將她自己做的東西送到自己的辦公室來。
直到某一天一推門,那誘人的香氣刺激自己的唾液腺,廖長安拿起筷子,將她送來的東西吃的一乾二淨。
或許那時候,自己就已經開始接納這隻小刺蝟。
廖長安從海外歸來,和吳美萊一起創立柯恩國際醫院,從小有名氣,道如今的成就。一路有心計的,有美貌的,有手段的勾搭自己的女人數不勝數,唯獨這個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人,悄無聲息的走進自己的視野裡。
而在他意識到這件事情是多麼危險的時候,卻已經無法控制自己了。他開始期待她的出現,渴望她的飯菜,他很挑食,偏偏她手下的東西總能和他的胃口。
暴雨裡,她張開雙臂站在自己的車前,單薄的身影似乎要被雨水壓垮,卻始終睜着她那好看的眼睛,一眨一眨的,撲閃着像是一隻蝴蝶,直直的飛到自己的心裡。
廖長安停車,將自己的名片遞給她,他們的關係從這樣一個不平等的時刻開始,註定走向覆滅。
他不怕世俗的輿論,他是個聰明的人,如果處理得當,一切負面的東西都可以轉化爲利益。他也不怕道德的捆綁,對他來說,從來沒有什麼能束縛住他的行爲,他一直從心而爲。
所以他開始了和許蓓蓓的約會。
許蓓蓓說,她把自己拔下來的智齒磨成灰,做成了一個小小的骨瓷杯送給自己。融入真正骨質的杯子看起來會更加潔白無瑕,她捧着那個小小的杯子,眼裡的笑意讓廖長安第一次有了珍視的感覺。
他寂寞太久了,久到他對於自己深陷寂寞這件事都渾然不覺。
只有遇到那個讓你開始感覺到溫度的人,才恍然看到自己身後那個黑色的空洞,然後像是抓着自己的救命稻草一般,緊緊地依靠着那個人。
許蓓蓓。
她和那些來勾引自己的女人不一樣,她們大多豔麗,目的也是直接的奔着金錢去。可她卻穿着最簡單的白t恤,刷的發白的鞋子,在和自己在一起之後仍然去做收銀員。她是孤兒院長大的,她把自己大部分的工資都返還回去,她可以默不作聲的工作一天,也會在看到好笑的笑話的時候發短信給自己。
儘管那些笑話並不好笑,可想到她拿着手機一字一句的敲上去的模樣,似乎嘴角就開始彎了起來。
她穿着廉價的衣服和不合腳的鞋子,她努力的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呈現在她的面前,她懂事又敏感,她所有的一切都讓廖長安深深地着迷。
他給她磨破的腳遞上新的舒適的鞋子,他輕輕繞着她的頭髮,他喜歡看她望着自己的眼神。
廖長安從來不去否認自己愛上許蓓蓓的事實。
但是他更加清楚的明白,愛和需要的不同,他需要的是名利,財富,社會地位,而愛,則顯得毫無意義,不過是一道餐後甜點,不吃也不會死。
廖長安一向理智的可怕,所以他會妥善的處理好吳美萊和許蓓蓓之間的關係,他需要吳美萊,也不想放棄許蓓蓓。
吳美萊是和他一起攜手走過來的,他很感激她,所以給了她她想要的家庭,孩子,那是港城無數人羨慕的身份。吳美萊是個同樣驕傲的人,她從來沒再自己面前要求什麼,她自己的能力並不輸於自己半分,更多的,廖長安對她是尊敬的。
但是在她找到媒體曝光那件事之後,他才發現這個女人果然和自己一樣,心機縝密,又聰明絕頂。她知道自己在許蓓蓓和她之間一定會選擇她,當然準確的說並不是她,而是她代表的自己需要的那些東西。
也正是因此,廖長安才發覺這個女人原來也是深愛着自己的,不過是她僞裝的太好,畢竟她那麼驕傲,怎麼肯對別人繳械投降,即便是在愛情這件事上。
愛比不愛更恐怖,更具有毀滅性。
他曾以爲自己不會愛上什麼人,在合適的時候,身邊是一直陪伴着的吳美萊,或許結爲伴侶走過一生也是不錯的選擇。但是他現在才醒悟當初的選擇是多麼愚蠢的決定,因爲那樣的抉擇,毀掉的是現在的三個人。
廖長安於是一邊和吳美萊牽着手向前走,一邊對許蓓蓓不肯放手。
他沒有給許蓓蓓承諾,卻給了她要等下去的希望,他看着她在痛苦裡掙扎,在她每次相反設法要殺掉自己的時候,心裡就會漾過波瀾,一層一層的涌起霧來。
每當那個時候,他在朦朧中看見許蓓蓓坐在牀邊,晨光的顏色打在她半裸的身體上,美麗的像是一幅畫。可是她的眼睛裡,卻沒了半分神采,她徹底的毀滅了,毀在了自己的手裡。
可是要放手麼?
廖長安問過自己無數次,也無數次拿起刀直直的捅向許蓓蓓的心口,他已經習慣了選擇名利,卻還沒學會選擇愛。
廖長安的父母各自生活在太平洋的對岸,在他剛剛獨立的時候丟下一紙合約,結束了婚姻生活。留給廖長安的是每個月雙倍的生活費,和模糊的記憶。
他自小的眼界和志向便不拘泥與安穩,他沒有什麼負擔和顧忌,他不需要照顧父母,他們各自早有了家庭。他不需要爲了誰留在某地,甚至他也不需要爲誰而活着。
他的自私也已經刻進了骨子裡。
所以他比許蓓蓓更可怕,因爲他愛自己超過了愛許蓓蓓。所以他不懂許蓓蓓越來越深的絕望,他不懂她爲了留在他身邊拔掉了自己賴以生存的刺,她的身上早已是涓涓流血的傷口,可是這一切他都不曾看到。
如果他能早點知道,是不是,還來得及?
和吳美萊繼續出席各大活動,他們之間的關係變得再次融洽起來,吳美萊知道這個男人即便不會愛上自己,但永遠離不開她能帶給他的好處,他們始終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直到那個穿着乾淨襯衣的少年闖進自己的辦公室,他咄咄問自己,究竟會不會給許蓓蓓一個未來。
廖長安不知道這個男人和許蓓蓓有什麼關係,據他的瞭解,許蓓蓓的背景非常乾淨,沒有一個朋友,手機裡的聯繫人只有孤兒院院長。他當這個少年是瘋子,或者是個偷窺狂,跟蹤癖,他揮了揮手“請你出去,不然我要呼叫保安了。”
那個人手疾眼快,將廖長安的手按住,一把刀明晃晃,就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廖長安,現在在你面前有兩個選擇。”他的身上有一種好聞的香水味,動作乾淨利落,直直的抵在廖長安的大動脈上,讓他沒有任何反抗的機會。
“第一,打電話跟許蓓蓓分手,讓她離開你。”
“第二,好好對她……給她一個身份和安全感。”他眨了眨眼,似乎要落下眼淚來,手上的力道卻是不減“這兩個選擇都不難做到,你只需要答應我,我不會傷害你。”
廖長安眯起眼睛,他開始分析眼前這個謎一樣的陡然出現的少年,他是許蓓蓓僱來試探他的?還是吳美萊僱來的?但是又不像……
“你的行爲有置我於死地的意圖和動機,如果我死了,你也把自己的一生送葬了。”
少年沒有任何猶豫,他拿着匕首向着廖長安的脖子上又抹了一分,似乎只需要風吹一下,就要割破他的喉嚨。
他說“現在到你選擇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