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天天的過去,距離二審開庭還有一天。
報紙和各大網站仍然對於此次案件的討論如火如荼,我知道江一鳴的手段,但吳美萊也不弱。媒體這一條路徹底的被堵死,至少一天內不會再有什麼有利於我們的變數。
張律師已經在着手安排醫院的醫療證明,即便二審維持原判,也可以儘快讓江琛保外就醫,不在監獄裡受罪。但是那樣的話,他這一輩子都要掛上殺人犯的名聲,被別人有色眼鏡對待。
張律師嘆了口氣“如果廖長安的家人願意原諒就好了,這樣可以考慮再減刑。”
不可能,吳美萊恨我入骨,她怎麼可能放過任何一個折磨我的機會?
“或者。”張律師像是想到了什麼,卻又搖搖頭“算了,廖長安已經陷入了深度昏迷,醫生都說他醒過來的可能性很低,可能一輩子都是植物人了。”
我瞬間直起了身子,似乎有一根線將我拉得緊緊地,提線木偶一般把我從沙發上拉了起來,我愣了愣,像是聽到了比江琛殺了廖長安更讓我覺得奇異的消息“廖長安……沒死?”
事實上,我一直抗拒着過濾掉他的信息,我一直站在江琛的角度,想着什麼樣的方法能讓他脫離牢獄之災。我不想去看廖長安的‘死亡’信息和描述,所以我沒看到報紙上說的‘廖長安成植物人,嫌犯在逃,或成疑案?’。
但只是一瞬,就好像我旁觀了別人的生死一樣,在當初以爲他死掉的時候我沒多少顫動,如今知道他還活着,我也由衷的只是祝他好運。
張律師接着說着“目前的一切的證據都是鐵證,指向小琛,這已經毋容置疑。但如果廖長安能醒過來,我們無論用什麼方法,只要讓他改口,就能讓檢方撤訴。”
我抓起衣服“廖長安現在在哪家醫院,我去看看他,如果他的家人在,或許還能有幫助。”
江母將厚重的羽絨服遞給我,而江一鳴喚了李叔來,親自送我去。出門的時候江母還不忘吩咐我“早點回來吃晚飯,我燉了湯給你補身子。”
我點了點頭,似乎忘記我的預產期還剩下不到四十天。
下過了一場春雨,地面變得溼滑黏膩,李叔開的緩慢,他一向是那種小心翼翼的人。“許小姐,這些天真的辛苦你了。”
我扯了扯嘴角“我沒有幫多少忙,也說不上辛苦”看着車窗上飄起的水汽,霧濛濛一片。車刷不停地揮動着,清明覆清明。
“怎麼會?”李叔輕輕嘆一口氣“小琛做了這樣的事,怕是他自己都要自怨自艾,他是那麼善良的孩子,要被自己的良心折磨死……因爲有你在,他纔會想出來。”
即便是整夜的失眠,即便是在夜市裡看到銅馬的時候血液倒流,掌心裡一片冰涼,即便陪我去領取丟失的錢包在警察局害怕的瑟瑟發抖,即便是明明有機會飛去紐約,人間蒸發。
但都是因爲我,所以他才堅持着讓自己不去害怕的逃跑,或是投案自首。
他只有二十歲。
這些天我已經很少流淚,把自己塞進溫暖的被窩裡,嗅着江家裡若有若無的江琛的氣息,我有很多次醒來的時候發現枕頭上一片溼潤的痕跡。江家人和張律師又何嘗不是這樣,我們互相打氣坐在一起,商量着怎麼辯護能多一絲絲的勝算,然後轉身的時候悄悄抹去眼淚。
到了醫院的時候,我忽然有些怯懦。
用近鄉情怯這樣的詞語來形容我此時的心境,大概不合適,但我實在想不出別的詞來表達我心裡酥酥麻麻的慌亂,似乎踩在棉花裡,每一步都費盡了力氣。
李叔帶着我到了十二樓,重症監護室。
廖長安在被銅馬擊中腦部後暈倒在地,經搶救確認腦部神經部分死亡,或許可致永久性腦死亡。他在重症監護室一躺,就是近八個月的時間。有護士貼身照顧,他像是一個嬰兒一般,不會說話,不會吃東西,整日靠着營養液和鮮少的事物蠕動來維持生命。
我站在玻璃窗外,輕輕敲了敲玻璃“廖長安?”
就好像以前一樣,即便他再忙,只要我發短信或者打電話要見他,他總能給我分出一些時間來。或是一起喝杯咖啡,看着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看着紅綠燈轉換了幾千次,看着天上的雲換了形狀,看着燈光四起,夜幕降臨。
他總是很忙,即便坐在我的對面仍然手裡拿着平板電腦,不知道是不是在分析股市的波動,或者是國際醫學研討會的內容。我倚在沙發背上看着他,兩個人就這樣坐着,不說什麼話,也不會覺得尷尬。
我故意穿的少,夜風起的時候感覺每一個毛孔裡都是冷意,他會脫下昂貴的西裝披在我的肩膀上,然後一把把我攬得緊緊的“好好照顧自己,如果感冒了我都不知道有沒有時間照顧你。”
他的話裡像是燒烤冰激凌,明明冷的讓人討厭,聽起來卻總能琢磨到若有似無的暖意。
他從來沒給過我什麼承諾,但他的一舉一動每一份都讓我覺得他是愛我的,愛是唯一和佔有,愛是不需要說出口的誓言,所以我甘願等。
他四十歲,說話得體,事業成就,女人更是玩的轉,我如果聰明一點就該早點知道,我怎麼會是他好的對手?
過往的畫面開始從空氣中襲來,狂風一般灌入我的腦海,我以爲我忘了,我以爲我丟棄的一切都在看到他的臉的一瞬間翻轉過來,發着巨大的難以磨滅的光。
他終究沒有醒來,我敲了敲窗子,然後放下了手。
他似乎瘦了太多,顴骨有些高,身體像是一片紙片,他似乎又沒什麼變化,或者我已經太久太久沒有見他,久到我已經忘記他的模樣。
李叔在旁解釋道“我們已經暗中詢問過醫生了,醫生說他的腦組織損傷較小,只要能控制住不發生腦死亡,還是有一定可能性的,但是時間的長短,沒有人能知道。”
腦部一直是醫學上的神秘地帶,許多醫學奇蹟都是與腦部息息相關,所謂的奇蹟不過是因爲人類目前還沒辦法完全掌握和攻克這一個領域,然後給自己的一個臺階下,稱爲‘奇蹟’。
但他已經在病牀上躺了太久,在二審之前醒過來,更改口供,這樣的概率幾乎低到不能再低。
“許蓓蓓?”吳美萊的聲音從走廊盡頭傳過來,然後迴盪在耳膜間。她拎着保溫桶,裡面應該是給廖長安準備的食物,她卸了妝,大概照顧女兒還要在醫院和家裡兩頭跑,她已經沒什麼心情和時間裝扮自己。
所以走近的時候,我發現她老的不像話。
眼角鬆弛,色斑,細紋,眼睛裡也佈滿了紅血絲,我想了想,她也四十歲了。
吳美萊沒有對我的打量惱羞成怒,她看了看玻璃窗裡的廖長安,然後笑了“回國這麼久纔來看他,如果他知道了,一定會很難過。”
吳美萊出乎意料的平和,她微微笑着,讓她那張蒼老的臉迸發出柔和的光芒來。
“昨晚我夢見長安了,我們說了很久的話,但實際上,我們已經很長時間不說話了。”吳美萊換了隻手拎着保溫桶,我看見她的掌心被勒出紅紅的印子。“許蓓蓓,如果我年輕二十歲,我肯定不會像現在這樣嫉妒你。”
吳美萊也擡起手敲了敲窗子“你看,他現在只有變成植物人了,才永遠不會再離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