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沉本來以爲,小魚來勐卡的目的就是跟自己把有關唐尼·戴維斯的任務說清楚,安排好一切之後,她又會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樣倉促離開。
但讓他沒想到的是,小魚根本就沒有要走的意思。
兩人聊完後正好是晚飯時間,還沒等陳沉問,小魚便開口說道:
“你把我這邊隨行人員的晚飯安排一下,然後我們一起吃個飯。”
“不用搞太隆重,但是把你的人都帶上。”
“地點的話.就去萬象酒店吧。”
“還有,未來幾天我都會待在勐卡,你暫時也不要去密支那了,就留在勐卡陪我。”
“.陪你?”
“.陪同我!”
小魚瞪了陳沉一眼,隨後繼續說道:
“你太久沒回蒲北了,這裡亂七八糟的人際關係也要好好處理一下。”
“別以爲你把事情辦成了就算結束了,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
“作爲戰士、甚至作爲指揮官,你都是很強的。”
“但作爲一個集團的CEO我不知道你到底能做到什麼程度。”
“所以,我得先代表組織給伱來個考覈。”
聽到這裡,陳沉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咋的,如果我考覈不通過,難道你們還能換人不成?”
“那倒不至於。”
小魚搖搖頭,繼續說道:
“但我們顯然可以給你安排點更強力的副手,幫你把這個集團做好-——我們的合作都到這一步了,總不至於連這點優先權都沒有吧?”
“有,當然有,你們是大股東嘛。”
陳沉攤了攤手,話鋒一轉道:
“不過我怎麼感覺,這只是你想要留在勐卡隨便編出來的一個理由呢?”
“.呵呵。”
小魚不再說話,陳沉不依不饒地說道:
“你看,急了是吧?”
“算了,不逼你了。”
“說吧,今天晚上要安排哪些人陪你?”
“.你能不能閉上你那臭嘴,別逼我當着石大凱他們的面扇你嗷。”
小魚伸手做了一個卡脖子的手勢,隨後說道:
“今天晚上排除所有外部人員,只是簡單的,嗯家庭聚餐。”
“你自己想想該叫哪些人吧,何邦雄、何布帕那些暫時就不要叫了,你懂我的意思吧?”
“懂。”
陳沉點點頭,嘆了口氣說道:
“可惜鮑啓還沒回來,可惜白狗死敘利亞了,要不今天人還真能湊齊。”
“你只用可惜白狗就行了。”
小魚搖搖頭說道:
“鮑啓的飛機4個小時前就從HK起飛了,有人去接他,大概一個小時左右就能到。”
“.你安排的?”
陳沉驚訝地問道。
“除了我還能有誰?”
小魚矜持地揚了揚頭,但陳沉總覺得,她有那麼一點在邀功的意思。
就好像悄悄給男朋友買了4090的小女生,看着男朋友驚喜的表情說出一句“除了我還有誰”一樣。
“謝謝啦。”
陳沉真誠地說道。
“哼。”
小魚沒有回答,而是直接推開門走了出去。
陳沉緊跟在她身後,先是把電話打給了石大凱讓去安排,隨後又趕緊跟上小魚,開口問道:
“還要一個小時,那現在去哪?”
“我先去一趟公司?”
“別去了,跟我走走。”
小魚放慢了腳步,向別墅外圍走去。
此時的別墅區跟東風集團剛剛“佔領”下來的別墅區已經有了很大區別,規劃中的家屬樓已經建好了三棟,防禦用途的特殊建築也都部署到位,甚至連湄公河旁邊的港口都已經建成了大半,完全跟陳沉預想中的專門用於停泊突擊艇的內港連通在了一起。
兩人沿着別墅區、或者說勐卡基地內的道路走到圍牆外,一路上,陳沉看到不少一眼就能認出來北方特徵的面孔站在哨位上警戒。
那些人並沒有見過他這個“團長”,但不知道爲什麼,只要從他們面前走過,他們都會鄭重其事地向陳沉敬禮。
“.實話實說,我現在有點兒當首長的感覺了。”
“不過問題是,他們怎麼認識我的?”
“他們不認識你,他們認識的是我,大哥。”
小魚又是無奈又是好笑地看向陳沉,開口解釋道:
“你不在蒲北的時候,我在勐卡的辦公時間比石大凱還要長。”
“這些人都是石大凱專門調過來的,他們負責這裡的安保任務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他們不知道我的身份,也不知道我來自哪裡,但這張臉總歸還是認識的。”
“要不然你以爲我在後方的時候難道沒幹活嗎?”
“.我以爲你一直在YN那邊。”
陳沉略有些慚愧地說道。
他在敘利亞的時候,大量高烈度高強度的作戰任務幾乎把他的精力佔滿了,好不容易擠出一點時間,絕大部分也花在了那些“大事”上。
對於小魚的工作,她在哪,她在做什麼,其實自己真的沒怎麼關心。
現在回想起來,每一次電話打到小魚那裡,好像都只是找她要東西、要情報。
她這邊的壓力有多大,情況有多困難,反倒是連問都沒問一句。
好傢伙,渣男原來是我自己?
陳沉果斷閉嘴不再說話,小魚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說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不過,其實那都不重要。”
“我不是來跟你倒苦水的,只是單純地想帶你出來走走看看。”
說到這裡,小魚略微停頓了片刻。
隨後,她回過頭,指着遠處的基地問道:
“看看你們的基地,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
“.機槍哨位的設置有問題,有兩處交叉火力的設置重迭了。”
陳沉略微思索,一本正經地回答道。
“.你.算了。”
“你往更深更遠的方向想一想,然後再告訴我。”
這一次,陳沉收起了開玩笑的心思。
沉思幾秒後,他開口說道:
“新秩序。”
“沒錯,新秩序。”
小魚終於點頭,她略帶調侃地說道:
“我還以爲去敘利亞打一場仗把你的腦子打沒了呢.認真的說,這座基地的建成,就是新秩序在蒲北的徹底落地。”
“石大凱應該已經跟你說過了,現在蒲北的各個武裝勢力都在裁軍。”
“光是何布帕一家,裁軍的比例就已經達到了30%以上。”
“如果放在以往,這絕對是一個不可想象的巨大進步。”
“但現在,它真的發生了。”
“而它發生的原因,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爲你們這座基地的落成。”
“新的秩序、新的技術在衝擊着蒲北這個巨大的‘武力市場’,舊時代那種‘民兵組織’正在迅速消亡。”
“所有軍閥都在向專業化的方向轉型,我可以告訴你的是,包括何布帕、何邦雄、彭德仁在內的一大批軍閥,都在向你們學習。”
“勐卡基地是整個北撣邦地區最強大的軍事基地,但卻不是唯一一個。”
“在未來,這樣的基地會遍佈整個蒲北,並取代分散的、鬆散的民地武裝,成爲每個地區安全局勢的支點。”
“你能想到,如果這樣的趨勢繼續發展下去,最終會變成什麼樣嗎?”
小魚的這個問題讓陳沉陷入了沉思,良久之後,他才試探性地回答道:
“軍事武裝公司化?”
“這只是問題之一,不算關鍵問題。”
小魚搖搖頭,解釋道:
“公司化又怎麼樣,軍閥化又怎麼樣?甚至公司化比軍閥化還要更好管理,因爲在有經濟來源,不需要依靠‘稅收’作爲主要收入手段的前提下,各個武裝力量之間的衝突會變得更加謹慎。”
“最關鍵的是,這片土地上的所有‘頭目’,所有‘大勢力’,最終都會進入資本化階段。”
“而一旦進入資本化,有一個問題就會徹底暴露出來。”
“你還記得上一次我跟你散步的時候,我們聊了什麼嗎?”
“額我說我要個空突旅,你沒給我。”
陳沉撓了撓頭回答道。
“.我真恨不得給你一個大嘴巴子,你就記得這個?”
“.沒有。我還記得你說,我當時的思路是飲鴆止渴。”
“所以我們改了,開始依靠商路去發展貿易,目前所有勢力的大部分收入,已經與賭場、娛樂經濟脫鉤了。”
“沒錯,就是這個。”
小魚點點頭,繼續說道:
“現在,這裡的問題馬上就要發展到第二階段了。”
“你用貿易去沖垮了原有的經濟秩序,但新的經濟秩序沒有建立起來。”
“你們還是在飲鴆止渴,只不過毒藥的濃度下降了。”
“回到剛剛那個問題,一旦進入到資本化階段,這裡落後的勞動力基礎會成爲一個巨大的矛盾。”
“而同時,這裡的‘戰爭基因’不可能輕易被消除,那也就意味着,軍閥之間的矛盾,會演變爲軍閥與普通民衆的矛盾。”
“你們打碎了一個天花板,但又建成了一個相對更高的天花板.那這一個天花板,你要怎麼去打破呢?”
“我沒辦法。”
陳沉攤了攤手,坦誠地說道:
“你們都沒辦法的事情,我有個錘子辦法?”
“.你在影射啥呢?”
“我真沒有。”
шωш •тт kán •C〇
陳沉無奈地搖頭道:
“如果按照你的推演,蒲北最終還是要回歸混亂的。”
“那你說吧,我怎麼去阻止這種混亂?”
“我總不能跟那些人說,你們別裁軍啦,給普通人一口飯吃好不啦?”
“你覺得有人會聽我的嗎?你覺得他們會認這個邏輯嗎?”
“都說了是資本了,利益就是第一位的,在不需要打仗的時候,他們不可能養着那麼一大批人的”
“-——等會兒。”
陳沉突然反應過來。
“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你不是已經想到了嗎?”
小魚直視着陳沉的眼睛,隨後說道:
“蒲北可以有很多軍閥,但是,整個蒲北,只能有一家公司。”
“這家公司旗下可以有很多子公司,但董事長,只能有一個。”
“.這不可能。”
陳沉緩緩搖頭,回答道:
“佤邦不可能接受這種未來,要讓他們接受,就得打。”
“他們會接受的。”
小魚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而是鄭重其事地說道:
“你不需要考慮怎麼去做成這件事情,因爲這不是你可以決定的事情。”
“你要做的,只是按照計劃去幹掉唐尼戴維斯,拿到你應該拿到的身份。”
“之後的一切,我會幫你安排好。”
“.我明白了。”
陳沉長舒了一口氣,停下了腳步。
他看着面前這張熟悉的臉,恍惚之間,又覺得這張臉有那麼一點陌生。
她也成長起來了。
不再是那個肺被戳了一個大洞、迷迷糊糊地還在說着自己是泰國華僑的小女生了。
不過,這樣也挺不錯的?
可能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自己可能要花更多的時間,去把這一點點的陌生感抹除掉。
想到這裡,陳沉開口說道:
“你現在像個大人了。”
話音落下,小魚直接給了陳沉一巴掌。
不過這巴掌終究沒有落在他的臉上,只是落在了他沒受傷的肩膀上。
隨後,小魚一本正經地說道:
“你現在也是個大人了,以後說話做事要成熟一點,知道嗎?”
“要不然,被別人抓住了把柄,那可是要出大問題的哦!”
“.呵呵。”
陳沉不屑地癟了癟嘴道:
“能抓住我把柄的也就只有你了。”
“走吧,該說的說完了,回去吧。”
“好。”
小魚點點頭,兩人並肩往別墅的方向走去。
而也就在他們踏進圍牆內的同時,頭頂的天空之上,突然傳來了直升機旋翼的轟鳴聲。
陳沉擡起頭一看,一架小鳥直升機正在輕盈地向基地內的直升機停機坪落下,很顯然,這就是小魚口中那架“接人”的直升機。
他快步走向直升機落下的方向,在直升機停穩之前,站到了停機坪的邊緣。
直升機的艙門打開,一個許久未見的人,終於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鮑啓。
他身上穿了件短袖,一條手臂已經完全消失不見,甚至連肩膀也削下去了一大塊,看上去相當慘烈。
但是,他的臉上卻帶着興奮的笑意。
他衝向陳沉的方向,用一隻手猛的抱住陳沉,隨後,他重新站好,一本正經地對着陳沉說道:
“隊長。”
“我可以歸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