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激起千層浪,士人多桀驁不假,但像陳子謙這麼囂張的卻是頭一個。
尤其是在這麼多文人士子面前,這甚至已經不是囂張那麼簡單,而是猖狂,目中無人!
現場炸開了鍋,不止是簡光華被氣的面紅耳赤,就連左右兩邊那些名士才俊都是一陣齜牙咧嘴。
唯獨那幾個昨晚和陳子謙喝過酒的士族子弟,一個個面面相覷,都有點緩不過神來。
王子博和楚太元對視了一眼,臉上表情也都掛滿了震驚。
他們怎麼都沒有想到,這位陳英俊同學居然這麼剛,上來簡單幾句話就把所有士人都給得罪了,想出名也犯不上這麼羣嘲衆人吧?
“你、你你你……你說我讀不懂《貴粟疏策》?”簡光華肺都快氣炸了,這人完全不按套路出牌,上來就先仍王炸,這牌還怎麼打?
陳子謙不以爲意道:“你讀懂了嗎?那我且問你,雞生蛋,蛋孵雞,是先有雞呢,還是先有蛋?”
“這……這這這……這和《貴粟疏策》有何干系?”簡光華嘴角一陣抽搐,他又不傻,這種無解的問題,先有雞或是先有蛋都是個坑,他纔不會傻傻的往裡跳。
現場衆人對這個問題也是一臉懵逼,就連臺上諸公的表情都變得格外精彩。
陳子謙卻像個沒事人似的,學着簡光華之前那副意氣風發模樣,開口便是一套組合拳打出去:“這干係大了,你不是主張補充軍備,徵兵練兵嗎?我就問你,徵那麼多兵,農田誰去開墾耕種?沒人去開墾耕種糧草從哪裡來?沒有糧草你那些兵馬吃什麼?沒飯吃你在這談什麼保境安民?”
“這……”簡光華一下就懵了,所有人看陳子謙的眼神也都充滿震驚,旁邊被生拉硬拽上來的譚文昊更是滿臉崇拜。
現場唯獨陳子謙依舊鎮定自若,揹負着手道:“現在我且再問你,雞生蛋,蛋孵雞,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
“先有……雞,有了雞才能生蛋!”
“很好,那顆蛋卻不是這麼想的,沒有蛋哪來的雞?”
“你,你這是胡攪蠻纏!”
“我可是在跟你講道理!”陳子謙聳了聳肩道:“雞就好比是兵,蛋就好比是糧,沒有糧何以養兵?譚兄這篇《貴粟疏策》裡說的很清楚,‘今寧州安定,而畜積未及者,何也?’譚兄在策論中說寧州現在儲備不足,何爲不足你懂嗎?這個時候不想着屯糧,反倒徵兵練兵來加重寧州儲備負擔,知道兵吃不上糧會有什麼後果嗎?”
“會兵變!”坐在位置上認真聽陳子謙高談闊論的王子博起身迴應,這就要下場辯論了。
衆人目光紛紛焦距過去,現場氣氛瞬間沸騰起來。
這可是王子博啊,當初曾憑藉一篇策論,辯倒多位名士的年輕才俊。
現場有不少人甚至還依稀記得,當初王子博那妙語連珠神采飛揚姿態。
王子博走過來拱了拱手,咧嘴笑道:“陳兄以雞和蛋做奇思妙喻,王某佩服,只是這位簡兄臺事前也問過,沒有兵馬戰將,百姓們如何才能安心務農,今後又如何守住一年辛勤耕種的果實呢?”
“對對對,這些問題你做何解?”簡光華頓時鎮定下來,瞪着眼睛注視着陳子謙,靜等答覆。
現場一衆士人也都炸了,紛紛叫嚷起來。
“好!子博兄駁的好!”
“王家年輕一輩翹楚,果然非同凡響,一語中的,直指要害。”
“狂妄之徒怎麼不答了,是答不上來了嗎?”
“哈哈哈,果然就是個譁衆取寵之輩,不足以論!”
王子博的反駁可以說是犀利刁鑽,完全是用陳子謙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妙喻來反駁,現在這個問題輪到陳子謙來回答,是先養兵呢,還是先種地呢?
“王兄這就有點先入爲主,危言聳聽了吧?民以食爲天,不論是戰火紛飛亦或是和平安定年代,百姓們要想餬口就必須勞作,天上從來不會掉下餡餅,此事對否?”陳子謙淡定迴應,雖然沒有王子博那麼犀利,但卻成功轉移了大家的注意力。
王子博也不慌,笑了笑道:“陳兄這是避重就輕,天上確實不會掉下餡餅,平頭老百姓要養家餬口也確實需要勞作,但若強盜來犯,辛苦勞作的果實誰來守護?”
“王兄的意思是寧州現有體制,已經無法保護境內百姓了嗎?”陳子謙挑了挑眉道:“如今強盜沒來,你們就開始杞人憂天,擔心不久之後有強盜打上門來,因此讓百姓放下耕具,拿起屠刀,擱置良田荒廢,就此坐吃山空,還要美其名曰未雨綢繆?”
陳子謙呵呵冷笑道:“野心家都是如此,是不是等境內良田都荒廢了,糧草也都吃完了,你們就可以理直氣壯的充當起強盜角色,公然向其他地方辛苦耕種的平頭老百姓們伸手,憑藉你們手中的兵馬,大可不勞而獲,去搶他人辛勤所得之果實?”
“時局如此,朝廷腐朽天下動盪,強寇面前百姓們何以自保?”王子博回道:“若以陳兄之言,百姓們便只能一邊辛苦勞作,一邊等着強盜來劫掠,如此循環往復,將來又有誰還願意耕種?”
“爲民者,安分守己辛勤耕耘,爲官者,格盡職守保境安民,如此方能良性發展,循環往復。按王兄所說,輕民而重兵,寧州境內就能得以安定太平嗎?兵者,兇器也,真如王兄所說,寧州怕是戰禍不遠矣,不是去打別人就是爆發內亂,自相殘殺。”
兩人脣槍舌戰互不相讓,爭論點從兩篇策論上升到整個寧州的發展方向。
現場所有人都是噤若寒蟬,只有兩人往返不斷的對峙辯駁之聲,就連高臺上諸公聽得都是連連讚歎。
現場挑起事端的簡光華已經懵了,面前這兩人爭辯的問題,隨便丟一個出來他都答不上,可這兩人卻是旗鼓相當總能找到突破口來反駁對方。
這哪還是什麼策論評啊,根本就是龍虎相爭!
譚文昊也是一臉震驚,那蒼白的臉上早已恢復血色,尤其是聽到陳子謙連連將王子博懟回去,臉上更是有難掩的亢奮在翻涌。
當然,有人歡喜就有人憂。
身爲經義太守的陸超然此刻臉色就顯得頗爲難看,王子博的話裡大多都是貶斥體制的,言語間多次明裡暗裡諷刺這樣的體制無法保境安民。
在經義這地界上貶斥體制,那不就等於是說他這個太守沒用嗎?
看來王家這次爲了在刺史幕僚中爭奪話語權,確實是下足了功夫。
舉辦策論評卻當着天下人的面,極力揭露體制短板,這是爲不久之後入幕府奠基築臺啊?
不行,不能讓王子博再這麼扯下去!
陸超然身爲經義太守,又是陸家族長,不論是於公於私,這個時候都不能讓王子博鑽了空子。
起身一甩袖袍,陸超然高聲喊道:“好了好了,兩位俊傑且聽老夫一言,你二人皆才學過人,且眼光獨到,所議之事亦爲民生計爲我寧州處境計,此事暫且不論,此番策論評乃品鑑士子才學,民政軍政之事你二人若有高論,可事後著策上書,我經義府衙大門隨時敞開。”
陸超然說完還不忘對陳子謙點了點頭,那意思不言而喻,竟是有招攬之心。
陳子謙也點了點頭回應,但心裡卻是冷笑連連。
這個糟老頭子壞得很,居然還想着招攬老子!
王子博臉色則顯得有些凝重,連看都沒去看陸超然,而是看了陳子謙一眼,心中有凜冽殺機閃現。
友鄰通州那裡有個陳子謙就夠他忌憚了,沒想到這位陳英俊同學的才華見識也如此獨到,這讓他感到備受威脅。
至於臺上那位陸超然……
王子博雙眸微眯,偏頭看向臺下廣場的一角,視線與埋伏在那的修元植對視,兩人一拍即合,廣場上立即有二三十人同時展開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