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馬蹄聲漸近, 哪怕是隔着用精鐵加固的城門,都能夠聽見火把和馬的嘶吼聲,伴隨着刀刃沒入□□, 一聲聲的慘叫連綿不絕。
起義的軍隊寸寸逼近, 很快將整個莫離王宮圍了起來。景耀帝沒料到這羣叛軍敢這般明目張膽地逼宮, 事出突然, 原本的軍力大多都部署在邊境, 王城周邊雖然還留存了些許兵力,但事先並無準備,現在反倒因爲調度不及各自爲政, 而在叛軍的攻勢下節節敗退。
現在只剩下王城內的禁軍千餘人,哪怕現在臨時拉上城裡的青壯人力勉強也只能夠湊上萬之數, 更何況現在兵臨城下, 本來就沒怎麼受訓過的臨時壯丁哪裡還有勇氣與攻城的起義軍一戰?
情勢所迫, 哪怕城門堅持住了自己的本分,暫時抵擋了門外的士兵, 卻也總有些許漏網之魚順着梯子從高高的城牆上翻進王城,很快,城內城外就都了陷入混戰。
景耀帝爲求自保,伸手奪過桌上的印璽就試圖在禁衛軍的掩護下趁亂逃離, 卻在亂戰中, 不知被誰趁亂一匕首刺穿了咽喉。
匕首的刀面上泛着幽幽的藍光。
不過片刻, 一個月前才堪堪擴大了自己國家版圖的, 甚至前一刻還做着一統天下夢想的人, 便就這麼死了。
有眼尖的士兵即刻上前, 從他屍身上搜出那塊沾染上了血跡的印璽。
原先還只是些餘看到的人在爭搶,但是等很快, 大家意識到這是什麼東西后,爭搶的人一下子就變得多了起來。
本來就是一羣自發組織起來的隊伍,能夠成功,大概率也是趁着莫離國措手不及。
此刻,隊伍裡共同的‘敵人’死去後,剩下的人,很快就接下來該有的戰利品安排進行了爭奪。
一塊不過方寸有餘的印章,被一羣人搶來搶去,最後也不知道是誰,失手丟在了王宮裡深深的荷花池中。平靜的綠水面,輕輕的蕩起些許波紋,那塊印章沒等掙扎幾下,就徹底消失在了池子裡。
莫離國皇帝已死, 唯一能夠代表身份的印章現在就在這個池子裡,如今只要誰能夠找到這個印章,便能光明正大登臨帝位。
原本還和諧的叛軍一時殺紅了眼,紛紛在荷花池前廝殺了起來, 竭力阻擋着身後任何一個人,能夠越過自己去撈池子的可能性。
喊殺未歇,已經顯出破敗之相的王宮也跟着倏爾起火,清晨的涼風捲席而過,那點火星轉瞬燃成熊熊烈火,讓原本金碧輝煌的宮殿一時之間烏煙滾滾,火焰的紅光漫上天際。
王宮裡傳出來的火光,還隔着兩個山頭就被看見了。
此時莫離國已經被攻下,李卓玉卻晚來了一步,他若不闖,便只能看着這顆到手的果子就這麼被不知名的誰給摘走。
所幸現在已然大亂,各路起義軍層出不窮,他此番也就不算是師出無名。
賀時霆只能佯作正常進宮請安,見過皇帝后再做打算。
此刻,宮中只怕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周邊還有幾股勢力,他最好不要妄動,等那些人一起鬧起來的時候,再坐收漁翁之利。
他等得,那些人卻等不得。
既然已經做好了準備要進莫離國的王城,城外自然也要事先鋪好後路。他令手下二十萬的軍隊整裝待發,自己則帶着另外一批的十五萬人先行進城探路。若午時一到,宮中還未有自己得勝的消息傳出,便以清理叛軍的名義闖入宮中。
他又寫下三封密信,令人暗地送往其餘等三處的駐紮地。
得知了他的打算,譚宇熙的眼睛都睜大了些,裡面閃過犀利的光,“卓玉這是打算要起兵了?”
不等李卓玉回答,他和劉彥翰的目光釘死在李卓玉身上,語氣緩慢的問道:“你真的要起兵?”
幾人方纔還就着此刻天下局勢激烈探討着,卻因現在城內的黑煙,而陷入了沉默。
李卓玉神情默然。
他不想在這個時候起兵,但他確實盤算過今日該如何起兵。
面前的這幾個人都是和他相識許久的知交,能夠走到今天這一步,確實也離不開每一人的幫助,李卓玉也不想再隱瞞了。
他爲了這一天謀劃了許久,雖然現在還沒有達到預期最優的準備,但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的。
遲早要挑明,李卓玉不想騙他們,卻不知此時該說些什麼。
眼前的幾個人,或是在他進京受盡屈待的時候,帶他進學,讓他跟着起步;在他找不到出路的時候,力排衆議,主動邀請了他;在他遮遮掩掩,藏着自己小心思想要帶兵的時候,給了他全部信任。
是他們給了他友情和信任,雖然這份感情可能不會永遠存在,但李卓玉不願,也不能讓這幾個人對自己覺得寒心。
他們都以自己是東阿國人而驕傲,所圖都爲了復國,他又怎麼好意思現在說自己不是東阿國人?
安靜下來後的時間總是過得格外漫長。
簡略的解釋了自己身份後,帳內衆人靜默良久,李卓玉心裡嘆了一口氣,道:“你們剛剛也都聽累了吧?我去讓樂平倒點茶水過來。”
譚宇熙和劉彥翰趙雲才三人等了半天,居然就等到這麼句話,本就心氣不順,登時被氣得口不擇言了道:“誰要喝茶!”
只是倒也看不出真生氣的樣子,李卓玉看着他們,幾人被看得尷尬,各自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假意咳嗽了幾聲。
“你既然有着這樣的身份,爲何之前都從來沒聽你提起過?”
李卓玉和他們相識再久,聞言,此刻也猜不透他們在想什麼了。
譚宇熙和劉彥翰究竟想要一個什麼答案?還有趙雲才,一直這麼笑嘻嘻的看着他,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山下越來越亂,大概是城內的打鬥漸漸蔓延到了城外,哪怕在山頭上,也能聽見細微的刀槍撞擊聲,只是還沒過多久,竟突然聽見不遠處傳來無數踏踏的馬蹄聲。
馬蹄聲音又急又多,是有一大批人馬正在縱馬疾馳而來。
看來也是看見了黑煙後,有人自覺坐不住了。
哨兵急切地衝進了營帳,沒等平息自己的喘氣聲便急道:“報——有人帶了兩萬兵馬,朝莫離王城一路殺進來。他們說叛軍襲城,皇帝已然被害,要來清反逆之人。”
李卓玉謀劃了這樣久,將周邊小國、莫離國以及景耀帝皇宮內的各種變數都儘可能的考慮周全,卻不料這羣只是臨時起意的叛軍能夠一舉拿下莫離王城。
現在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劉彥翰冷眼看着李卓玉,“嚯,這下子熱鬧了。”
譚宇熙皺着眉,語氣也不太好,“怎麼什麼人都趕着來湊熱鬧,兩萬人?怕是連城裡那些人的零頭都趕不上吧?”
劉彥翰被他一噎,虎目圓睜,氣得一口水嗆到,越咳越厲害,“還不快——咳咳,說說——咳咳,接下來該怎麼辦?”
城內形勢嚴峻,城外的人也很快就能闖進來。
事已至此,別無退路。
簡潔樸實的營帳安靜的像是能夠聽見幾個人的心跳,帳簾沒有掀起,他輪廓鋒利的側臉隱於在陰影裡,只是那雙眼睛,堅定,銳利,還含着無窮無盡的野心。
“如果我說,我是真的要起兵呢?”
“......”
等到李卓玉安排好一切,正要出門,卻見池月踩着兩隻還沒拽上的鞋底便從臨時駐紮點的營帳裡跑出來。他眉心一跳,迅速把她人拽到椅子上按了下去,還好現在還沒出大帳門,裡面也沒有旁人在,“入夏呢!怎麼讓你就這麼出來了?!”
池月被他按了下去,原本垂着的鞋邊也被拽了起來,“你別責怪她。出門在外本來就該一切從簡,她去炊事帳裡取熱水了,人不在這裡。”
李卓玉皺着眉頭,正想要說她兩句,就見她的一頭秀髮睡得邊角翹起,像是長出了兩隻小小的犄角,側臉上還有一道粉紅的壓痕,渾然不覺的帶着幾分可愛,到嘴的話又捨不得出口了,“你在這裡乖乖等我,有事就去找樂平,我出去一趟,儘快回來。”
池月雖然在這裡駐紮偶很少出去,但是遠處的那股煙,她還是看到了,此刻看着李卓玉打算一個人去冒險,支棱着腦袋不答應,“我和你一起去。”
李卓玉把她原本穿上的鞋子忽的又一脫,把人又給抱進了營帳的內間去,將事情的輕重緩急與她說了一遍。
往常他也會和池月提起些行軍打仗之事,池月對現如今的亂世也瞭解頗深,她怕李卓玉會在這次的宮中出事,但也知道軍隊已經行至到這裡,唾手可得的距離,這一趟李卓玉是非去不可。
池月擰着細眉,“小卓真的要直接帶兵闖進去嗎?這邊還有好幾個勢力眼睜睜看着呢,到時候鬧起來,即便我們人數不少,也不一定能夠護你周全。”
李卓玉摸摸她亂亂的絨發,“小月安心,我就這麼直直地闖進去,周邊的那些個人反倒摸不清楚我的套路,賭的就是這麼一個遲疑。先下手爲強,但我若現在不進去,等到旁人拿到那個身份象徵,我反倒失了先手,落後人一步了。”
第一個吃螃蟹的人,總是最爲有利的。
池月還是擔心,“可你也說了是賭,要是他們不上當怎麼辦?”
李卓玉道:“城外還有旁人在,我進去並不是完全孤立無援。況且,我已經命令城外的軍隊,見勢不對便闖宮。”
池月聽得心慌,“那若是城外的軍隊去的晚了呢?那那些人把城門堵住,你就是確確實實的勢單力薄了。”
李卓玉沉默,他摸着池月的頭,沒有說話,良久,才道:“我會平安歸來的。”
三十五萬的軍隊,他即便真的被人甕中捉鱉了,但只要池月還在外面,那他就不會心慌。
池月相信李卓玉的打算,卻忍不住擔憂,她強撐着冷靜,道:“或許你不用冒這個險,我,我去幫你……”
李卓玉擡手擦了擦她眼角不知道什麼時候冒出來的淚珠,“你幫我雖然很好,但是我們勢必要分開行動,反倒會打亂我的心緒,現在最需要的是冷靜。”即便他能夠強迫讓自己冷靜下來,他也不會讓池月去冒這個險的。
“小月別怕,雖然他們看着人多,但沒有人指揮,只要我讓他們起了內訌,或是先行找到了那個印章,這件事就已經成了八成了。即便事情真到無可挽回的地步,我也不會讓自己出事的。”
他說到最後,眼睛裡已經出現了殺意。
事已至此,池月知道李卓玉是不可能同意讓自己一同前去的,只好支持他的決定。
“那小卓你去吧,不用擔心我。我會乖乖待在這的,這片駐紮地很隱蔽,外面還安排了不少哨兵,他們一時間也找不到這裡。我和樂平他們都在這裡,等你來帶我們進城。”池月應下聲來,一伸手,倒是從自己寬大的衣袖裡摸了個東西出來。“只是你要答應我,一定要隨身帶着這個東西。”
“我答應你。”李卓玉已經沒有時間再耽誤了,他看了一眼那個似玉似石的配飾,聽話的掛在了自己的脖頸上,哄她安心在這裡等自己後,便出營騎馬帶兵自駐紮地往城內飛馳。
偌大的莫離王城,現在到處都是哭喊和廝殺聲。
不少人趁亂從城內逃出來,卻被殺紅了眼的叛軍斬於刀下,除此之外,宮中也有不少宮人捲了細軟想要從小道溜出去,其中不乏一些給臉上擦了‘僞裝’的妃嬪和美貌宮女們。
李卓玉進城後,因爲身後帶着衆多士兵沒有受到任何阻礙,幾乎是一路順暢地直達了莫離皇宮。
他步履生風,面龐肅穆沉靜,看不出任何情緒,像是入鞘的利刃,雖然不似以往那般鋒芒畢露,但渾身沉重的威壓卻令人望之生畏。
“按照計劃行動,如有意外就以煙火爲訊。”
時間不多了,他必須要趁那些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讓一切都塵埃落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