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雷雨,雨下的很大,房間內,靜的能聽見雨點打在窗上的沙沙聲,風吹得玻璃也微微作響,楊伊沉吟許久,才說着:“你退下吧,召杜軫與陳壽。”
後面半句,是對身邊女侍說的,楊伊多用女衛,實在是世間孤寡太多,男兒橫死異鄉,卻留孤女在鄉,如今鄉間,吃絕戶之事,卻是難以禁止。
所以,楊伊創出“十二少”的心法,專一合女子修習,哪怕資質低劣,只能輕易需要入了門,卻也增一分氣力,不下於尋常男兒。
這門心法,易學難精,所以適合傳播開來,當然,名義上是宮中女衛之首,鸞鳳將軍林靈所創。
女侍應諾着退下,片刻後,杜軫與陳壽趕了過來。
“這次喚你們前來,上次你們推薦的馬相和郭縱二人,情況怎麼樣?”
“二人都有心動。”
“恩,這事就交給你們去辦,不管結果怎麼樣,都要快速,少府重建,不能久缺要職。”
“請陛下放心,臣定會辦妥此事。”杜軫微笑說着。
“請陛下靜候佳音。”陳壽同樣接下此任務。
綿竹,小河之畔,一男子正悠閒垂釣,旁邊木桶內,已有數條鯉魚在裡面掙扎着,跳躍着。
“是時候要回去了。”擡頭看看天色,男子突然自言自語說着。
此時,一個童子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先生,先生!家中來客了,您快回去看看吧!”
“咦?有客至此?倒是稀罕事。”男子詫異的回望一眼,決定收杆歸家,站起身,將竹竿收起,男子下一動作,卻是擡起木桶,連水帶魚倒入河中。
“魚兒啊魚兒,能遊多遠便遊多遠吧,若是下次再捕到你們,真會取來食用。”衝着河面自言自語一番,男子彎下腰,提起地上一些物件,轉身向不遠處山村行去。
面上帶着一抹淺到幾不可見的無謂神情,此人實際年紀卻並不大,一對狹長眼眸,彷彿永是閉合般,半睡半醒模樣。
一身普通的半舊衣袍,垮垮的穿在身上,卻不顯猥瑣,反多出幾分瀟灑脫俗來,論相貌,此人只能算上一個中等,消瘦身材,狹長眼眸,卻給他添色不少。
“呀,今日又未帶回魚去呢,想必,又是齋飯充飢吧?”嘴裡說着遺憾話語,臉上卻只是淡淡笑着。
直到一小童氣鼓鼓現於面前,他方收起嬉笑模樣,現出幾分正經來:“六郎,你家主母又派你來催人了?”
“誰讓先生每次都空手歸來,這次又是一條魚皆未釣到吧?”雖是在問,但語氣卻很是肯定。
“哈哈,你這傢伙,倒是我的知音,你家先生我的確又是空手而歸啊!”青年男子向他走過去,同時,愉快的說着。
“真是,沒見過釣了一天魚,什麼也沒有釣着,還能笑的如此開心的人。”那位小六郎小聲嘟囔着說着。
“你說的話,你家先生我聽到了,回去罰你臨摹千字文。”青年男子瞥他一眼,隨口說着。
“啊,先生,六郎知錯了……”頓時,他們離開那條路上,響起幾聲哀叫。
順小路走出不到半里地,又從一座山村旁走過,一座大宅,在二人面前出現。
青年男子示意小童上前,小六郎只得認命走過去,叩打門扉:“孫大叔,我和先生回來了。”
不一會,門被人從裡打開,一個五十出頭年紀的老者走出來,笑眯眯望着小六郎:“小六郎,今日你們回來的較往日快些。”
“因爲有客人在嘛。”小童撓撓頭,說着。
老者又對後面青年男子行注目禮,目光直落到男子手中所提木桶上:“先生,您今日又空手而歸吧?夫人只怕又要做素菜來招待客人了。”
“便是我釣回魚來,亦或是買回魚肉,她亦會如此,由得她高興便好。”這家女主人怪癖,便是不喜葷腥,一聞到便欲嘔,久而久之,家中奴僕皆習慣於食素菜了,竈上僕婦,更是人人皆有拿手素齋手藝。
“先生與夫人還真是恩愛。”目送先生進入主屋,已來到院中那小童頗爲感慨說着。
“啪”先前那老者手指敲他額頭:“你這小廝倒懂的不少。”
“書裡看到的嘛。”小童吐吐舌,跑開了。
“不過,小六郎說的沒錯,先生與夫人,的確是一對佳偶,只是二人脾氣,不對不對,身爲家僕,怎可背地裡非議主家?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想……”搖着頭,老頭一臉糾結的走開了。
主屋內,有僕婦上茶,隨後退下,房間內,只剩下一對夫妻,沉默無語。
“夫人……”
“夫君,這是一位漢中郡的杜先生差人送與你的信箋,你未歸,妾身便替你收下了,便是這封,給你。”
青年男子對面坐這的年輕婦人,姿色中等,隻身上書卷氣,令其人顯得格外淑婉,略濃秀眉,卻又將淡淡英氣鎖於眸上。
這二人,正是馬相及其妻劉氏。
馬相也是炎漢忠良之後,其祖乃是大名鼎鼎的季漢五虎將馬超,只是馬相乃是庶脈出身,早早的就分了家,如今馬氏掌家人乃是他的伯父馬承。
馬相之母在他幼年的時候就去世了,他則跟隨父親,並未在錦官城生活,雖然以馬氏的爵位,他也足可以混吃混喝。
年幼時,就自學成才,武學上又得其父所傳,只是前年,其父戰死。
大多數人皆不知,文武俱全的馬相,會在父母雙亡後,攜家眷,竟然來至這山野之地定居,過起田園隱逸生活來。
綿竹其實在前些年,大多地域已然荒廢,也是去年開始,才逐漸有了生機。
此人平日裡言行散漫,倒真有幾分鄉野隱士之感。
劉氏卻瞭解他,知道自家夫君,只是未遇到合適出仕時機,不肯輕易將自己交付與庸俗權貴罷了,還有就是父親之死,難以釋懷罷了。
“呵呵,漢中郡嗎?杜先生?應是他來的信吧?”自言自語一句,馬相將信接過來。
這期間,劉氏只是沉默着。
“是杜師兄寫於我的信函……他欲讓我出仕。”拆開信,展開看一遍後,馬相散漫表情依舊,只一雙半眯眼眸,卻睜開少許。
他看向劉氏:“若非良主,吾寧在此隱居一世,夫人,你對當今有何看法?”
“妾身乃一婦人,只說下淺薄自論,陛下,是聖主。”只一句,劉氏便止了口。
“對當今,我倒聽聞許多,本就有意出仕,只是之前和伯父爭執,難以釋懷……”說到這裡,馬相沖夫人抱歉一笑:“夫人,本打算在此地,與你過上幾年平靜生活的,只是……”
“夫君,這等事情,你做決定便好,無論你去何地,去做何事,妾身隨你左右,永不相棄。”劉氏溫和的說着。
她不僅是馬相夫人,之前更是其表妹,青梅竹馬,二人感情,自是非同尋常,二人本相約,在這鄉野之間隱居,不理世事,如今看來,卻是不能了。
不過夫君本就身具才華,又是斄鄉侯之後,豈能在此地埋沒?
想到此,劉氏決心已下,無論夫君去做何事,只要夫君下定決心,她皆不會阻攔。
見夫人並不阻攔,馬相眼睛發澀,嘴角卻忍不住上揚,微笑說着:“多謝夫人諒解。”
卻見夫人起身,愕然說着:“夫人,你這是……”
“我去竈上一趟,讓他們給你多炒上幾樣菜,溫些酒水。”劉氏說着。
“平日夫人不是不許我飲酒……”
劉氏眸底閃過笑意:“這是因你身體緣故,但偶爾一飲,卻無大礙。”
說着,步出房間。
見此,馬相搖頭而笑。
同一時間,襄城,另一人,亦接到一封來自漢中郡的信函。
“陳壽?”名喚郭縱的健壯青年拆開信,仔細看着,眉頭一會展開,一會皺起。
許久,方將信仔細看過,一張尚算俊朗面容上,竟現出少許不敢置信神情來。
“陳兄竟欲推薦我出仕炎漢?這等機會,竟這般現於面前?”突然到來的好消息,一時讓他有些消化不掉。
再次看一遍信,郭縱臉上疑惑漸退,換之是興奮之色,信上筆跡無錯,還說了一些少有人知的事,來信之人,定是陳壽,想必信上所說不會有假。
再看了一遍,呼吸甚至有些粗重起來,看的出,這消息令他很是開懷。
“當今炎漢皇帝,可是千古一明主,倒的確值得吾效忠了,只是只單身前往,怕會令人小視,這等機會實在難得,絕不能浪費。”
想至此,郭縱走出所在院落,登高望遠,在距離此宅不算遠地方,是一條大河。
河上停泊着大小船隻許多,望着這些船隻,郭縱臉上現出笑意來。
“若取幾條船隻作爲禮物,想必,就是炎漢聖主也定會對某家有所重視吧?”
越想越是這般道理,郭縱當機立斷,喚來一僕人,在其耳邊耳語幾句,這名僕人先是一呆,領命下去。
“啪”,又落下一子,聲音清脆。
窗外蟬鳴再次響起,在這七月初鳴唱歌曲,房間內,棋盤上,勝負已分。
“陳卿,你可輸了。”楊伊此時微微擡頭,看着對面正冥思苦想的男子,提醒着。
在他對面,坐着冥思苦想的陳壽,盯着面前棋盤,好一會,陳壽鬱悶的吐一口氣,說着:“吾知曉了。”
說着,將一枚金錢,推到楊伊麪前:“這是輸與陛下的。”
“哈哈。”楊伊此時閃着眼眸,卻是半點不客氣便讓女侍將這枚錢收起。
陳壽卻是哀聲嘆氣,一臉不捨。
見此,楊伊忍了又忍,終是忍不住,挑挑眉頭,開口說着:“朕一直想問卿,這枚錢對卿算不得什麼吧!何必如此唉聲嘆氣?”
“陛下,您有所不知,臣很窮啊!”陳壽此時放下錢袋,很是應景的嘆口氣,回着。
“現在你是正五品,俸祿不算薄了,而且你不是還兼了禮部主事嗎,有雙份俸祿。”聽到這話,楊伊有些訝然。
如今國朝,官員其實還是缺少的,中上層都是身兼數職。
“陛下,臣每日所需花銷,公事內都有些緊張,尚需錢款,迎來送往,還有臣還需要蓄養一家,臣還想印些書。”一筆筆錢款用項,陳壽此時掰着手指算來。
楊伊有些明白,這傢伙爲何趁着休沐,不去歇息,反而突然跑來找他下棋了,卻是來哭窮來了。
楊伊也只能說着:“好了,朕就賞你千錢,給你印書。”
“多謝陛下。”陳壽此時卻是躬身行禮。
又過一會,見對方有事未說,楊伊再次嘆口氣,說:“說吧,磨蹭半晌,總不至於只爲了這點小錢,還有何事一併說來。”
“臣還有一事要報與陛下知曉!”陳壽換上認真表情:“臣曾給郭縱去過一封信函,現在臣已接到回信,郭縱同意出仕,已於前幾日出發,目前應在趕來的路上。
不知,陛下欲如何安置於他?還有臣之前未曾說明,此人於行事上,有些異於常人,若到時有所唐突,還請陛下寬恕。”
或許是名士怪癖?
楊伊對這等事情,較爲寬容。
“此人真如你之前所說,先爲少府中一署令,若是有才,自可升遷。”楊伊笑看陳壽一眼:“你是否在擔心,朕會以貌取人,看不慣其言行?”
“陛下您自是不會如此,只是……”陳壽欲言又止。
看的出,陳壽確是有些擔憂。
“郭縱其人,我雖不甚瞭解,既是卿既然推薦,定是有些本事,這點我毫不懷疑,凡做大事者,小節偶可忽略,便是他有些名士怪癖,我亦可容忍,你不必擔心。”楊伊安撫性說着。
陳壽聞此言,欣然拱手,說着:“陛下如此待人,定會有更多英才來投,實是天下志士之幸也。”
楊伊只是笑笑。
人無完人,她可不是凡事只求盡善盡美之人,只要有可用之處,其他陋習,她皆可無視。
雖然郭縱出身低微,只爲一商人,可楊伊並非只看出身之人,當郭縱來至漢中郡後,楊伊召見於他。
這人二十七八歲左右,穿着件青袍,黑紅臉上有着一雙明亮的眼睛,這人一過來,就立刻俯首拜見,磕頭說着:“小人謝陛下賜見,如此大恩,小人無以爲報,此次前來,送上二十艘船,以示小人惶恐之心。”
一上來就送這麼些船?
楊伊很感興趣,帶了人到了碼頭,果然,在漢水碼頭處,見到了停泊的這些船。
由於暫時安定,漢水通暢,來往的船也多了,郭縱領着看去,就見到了這些船,雖非大型,不過看着也都是好船,質地不錯,實是一份大禮。
可以看出來這郭縱生意做得不錯,家大業大,果是如此,不過這人政治上很苯,就和那個有名的沈萬三一樣。
沈萬三能有着“資鉅萬萬,田產遍於天下”的家業,肯定不是苯人,可是他竟然出巨資給朱元璋建城,這人也是一樣。
若不是楊伊自有本心,這人只怕逃不過肥羊的命運。
“郭縱,朕有意你爲少府織染署令之位,如何?”楊伊說着,其實還有更好的位置,不過先觀察一二再說。
聽了這話,郭縱卻很是欣喜,又是俯首連連磕頭:“臣謝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卻是臣家中幾代,終於有人能爲官了。”
陳壽看得,不由苦笑,稍微有些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