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道士的身影薄煙一樣消逝在山下,莫護跋蒼老的面孔上,只剩下疑惑和猙獰之色。
“大長老,這漢人道士的話,您不信嗎?”慕容涉歸站在大長老身旁,很是不解的問着,在旁邊看了一會了。
若是相信,莫護跋不會任由這人離開了,可說不信,明顯大長老情緒起伏頗大,實是不明白,大長老到底是怎麼想着。
莫護跋嘆一口氣,扭頭看向身側的健壯少年:“不是信不信的問題,慕容涉歸,匈奴人的首領劉豹派使者來與我部商談出兵的事,給出的條件太過誘人,能使我族獲得一大塊平原,即便明知有風險,但有五成把握,也要賭上一把。”
“而且不單是我們,附近三個部落,都已應下劉豹這事,我部不去吃這塊肥肉,其餘部落趁機壯大起來,等待我部的還是滅頂之災,在這蒼茫大地上,強者生存,弱者死去,這就是生存。”
“鮮卑人戰士向來驍勇,沒有人能戰勝我族!”莫護跋說到這裡,語氣漸漸堅定,這山谷雖好,能出勇士,卻的確有着嬰孩夭折的毛病,只有佔領着更多平原地,才能和漢人一樣,不斷繁衍壯大族人!
到時候,山谷產生勇士,平原繁衍部落,草原牧養牛馬,慕容氏就可以更上一步了!
打下西河郡,本來就不是什麼難事,諸軍休整數日,然後朝着太原郡進攻。
十萬大軍,分兩路偏師分別從西河郡攻西部的羌胡部族,擄掠其民,另一路則至上黨郡防備晉國。
因此,關彝手中只有五萬餘兵士了,不過皆是精銳,此時一片肅殺氣息,在軍前瀰漫開來。
如今大軍前進路被山脈阻隔,幷州被稱之爲表裡山河,險絕之處太多,太原郡爲幷州中心,相當於九州中的中原大地,越過這險絕之地,就暢通無阻了。
相隔敵人還有數裡,被一據點隔開,這據點有一個特點,就是高一些,雖然不是太高,卻也不是投石機能砸到。
原因很簡單,巨石拋的高度不到,前進的漢軍只能被迫停了下來。
“果然不出大帥所料,劉豹在此阻擊!”
“劉豹選在這地方對決,莫非認爲除了巨石機,我軍一無是處了?”
漢軍陣營裡,諸位漢軍大將圍在關彝周圍,對晉軍在此據點設關,並沒有絲毫意外。
關彝冷冷望着遠處據點上的晉軍,沉吟着,將目光投向其它山峽。
只見嶙峋的山峰交錯縱橫,蜿蜒攔截在前面,中間一個緩口,卻被敵人佔領了,遠處可以看見,四月的山嶺,綠嫩的舒展着枝葉。
凝看着壁立山峰和綿延的山陵,關彝問着:“本地嚮導問過了沒?除這山峽,其它地點能翻過去嗎?”
“大帥,這些山峽都是無人地,看似近,折騰起來有上百里,山林中,路途險絕,疫氣毒蟲也多,如果深入山林翻過去,只怕折損更多,再說,聽聞敵方已經有鮮卑人和羌人加入了。”
軍中文士把所探得的情報說了出來,全是壞消息。
“大帥,這關據甚險,投石機巨石向上砸不上,攻下的話,損失會不小。”此時先鋒將軍鍾毅憂心忡忡的說着,這不同於西河郡城,這關卡,讓他打的話,損失恐怕是不會小的。
“大帥,這還是小事,如今北夷各族已經開始進發,現在還是隻有幾支響應,若是時間拖的長了,大批北夷見有利可圖……”
又有一將此時憂心的說着:“這還罷了,吾軍勢強,大帥可以一網打盡,可是在這裡拖的時間長了,只怕影響了陛下大計。”
這就是角度和視角不同了,一個展望天下,一個只考慮着兵員損失。
北夷各族集中起來,恐怕十萬兵都是少的,這還罷了,如果通過這次產生了“聯合”的意識,這就很可怕了。
要知道,幾十年後的五胡亂華,就是由於各部產生了共同攻略中原的“意識”。
相比一網打盡的效益,這個共同意識才是心腹大患,硬是要選擇,寧可選擇各個擊破,不使其產生共同意識。
關彝沉吟着,據點上,就有了動作。
城上晉軍吶喊着,旗幟揮舞,擁戴着一人上前。
“是劉豹來了!”
“哦,那就是劉豹?”
兩方面都發覺了對方,城牆上,劉豹扶着城牆,看着數裡外的漢軍陣營,脣邊帶着一抹冷笑。
漢軍五萬人到達城關下。
從城牆上看去,一片紅色旗幟海洋,其中一面巨大的戰車格外吸引人注意。
這巨大戰車是一個高臺,最高處高三層左右,能居高臨下,觀看整個戰局。
周圍全部是旗幟,旗幟下,密密麻麻的都是身着紅色盔甲的漢兵,陽光射映,兵器發出奪目的光芒。
五萬大軍,組成十數個方陣,就算劉豹站在城樓上遠遠眺望,也看不到邊。
劉豹凝視着,仔細看着漢兵的旗號。
這時,漢軍的帥車緩緩而行,來到據點前,停留在城牆一里處,一動不動的停留在那裡。
旗幟下,關彝一身金甲,他坐在高臺上,仔細向城頭上觀看。
在他的身旁,衆將侍立,使關彝更加威嚴和肅穆,任何人都可感受到這種威儀,在這些人的身後,又是密密麻麻的精銳護衛。
劉豹看着良久,見城下漢軍威武肅穆,不由嘆的說着:“原本以爲漢軍能勝,可能只是僥倖,或許中原人衰弱了,可看這陣列,的確不同凡響。”
“不過,我有此險關,不知你要死多少人才能攻下呢?”劉豹冷笑的想着。
“大帥,鮮卑慕容部已到了。”這時,一個文士來到他身邊,恭敬說着,這個消息,讓劉豹露出一絲微笑。
“呵呵,援軍的羌族和鮮卑部落都已到齊了?”劉豹轉過身去,反身看見遠處黑壓壓一片,問着。
“是,幾個大族部落都來了,聯兵至少有三萬人。”近臣稟告的說着,掩蓋了憂色。
三萬戰士,這已經是非常龐大的兵力了,並且也到了一個太原郡兵力的最大容納度。
“現在勝負未分,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我要看看,你們漢人能如何打下吾這個關卡!”劉豹摸了摸有些蒼老的面孔,冷笑的想着。
有諸夷聯軍,再加上他本來的幾萬兵,大家都是五萬人,就是漢軍再強,這個關卡,讓漢軍折損一半,也是輕而易舉,那漢國損失了幾萬戰士,也就損失掉了珍貴的時間,天下局勢,將會再次變化。
而晉國也會更加離不開他們北夷,到時,這幷州北部、幽州、甚至冀州,都是他的,匈奴人數十代未曾完成的偉業,可能將會在他手中實現。
連他自己都未察覺到,自己表情中,攙雜了多少失望、興奮、報復的複雜情緒。
“大長老,河西部還有羌人,都來了,看起來都帶了族中大半勇士,我不明白,他們平日裡不是和劉豹這個自詡爲漢人的匈奴人經常爭鬥嗎?爲什麼現在帶了這樣多人來助陣?”慕容涉歸看向身旁的大長老。
他還年輕,也不是不世出的梟雄,雖然勇武,力擒野牛,赤手殺虎,以戰鬥聞名鮮卑部落,論起心思來,實是再簡單不過。
轉頭看一眼自己最喜歡的繼承人,莫護跋一時也有些無語,思索片刻,覺得還是告訴這個繼承人一些生存之道爲好。
“慕容涉歸,你要永遠記住,沒有任何一隻狼是不喜吃肉!這中原之地,就是一塊大肥肉,我們幾個部落,要發展,只有佔領平原,這可是漢人的領地!”
說實在,莫護跋有些佩服劉豹,只怕劉豹心裡明白,引着他們幾個部族入寇,會帶來什麼結果。
即便如此,劉豹還是拋出肥肉,引來一羣惡狼與虎爭食,這後果雖有可能是劉豹搏得一線生機,更多的可能是被虎狼撕扯成碎末。
只這股狠勁,讓莫護跋很是欣賞,對部落首腦來說,這就是首腦的素質。
“真是狼一樣的男人。”沉聲吐出這句評價,莫護跋不再說話,一支支部落,不斷的進入關卡,並且開始重新分配着防區。
“大長老,劉豹傳來命令,讓我部向羌人部落靠攏,共同負責西南一塊防禦!”這時,一個和劉豹聯繫的族人趕了上來,低聲說着。
“哼。”莫護跋望着劉豹的中軍陣營,知道還有兩部也分到側部,兩軍就要交戰,這是催促他們按照計劃進入防區,抵抗漢軍的進攻。
莫護跋朝族人做出一個手勢,鮮卑部落的人,不斷涌了上去,向着城牆上靠攏過去。
雖是靠攏,和羌人之間還是有一段距離。
自匈奴帝國滅亡之後,草原上至今還未曾誕生霸主,鮮卑、羌胡、烏桓等,都只是一時稱霸,各部落之間戰鬥從未間斷過,相互之間的關係並不友好。
靠的過近,只怕鮮卑部落尚未出手,那些羌人就會亮出武器了。
到達了位置,莫護跋向下看了下去,只見陽光下,紅色的一片海洋,當漢軍旗幟翻滾,朝這面緩步進過來的時候,大軍的肅殺之氣,展現出來。
一波波肅殺氣息,秋風掃葉一樣,讓莫護跋整個人都僵直在城牆上。
莫護跋是祭司,有着野獸一樣本能,以及靈覺,此時,莫護跋感覺受到了一種可怕的威脅,這威脅就來自於下面的漢軍。
雖然漢軍行進一段路後停下來,整支軍隊凝聚的軍氣,已經蒸騰而上,絲絲赤氣冒出,越來越多,越來越濃,聚而不散,凝成一隻青龍來,盤踞在上。
彷彿下意識,莫護跋對兩軍做了對比,結果讓他越發不安。
“漢軍果然很強。”按計劃行事,莫護跋的心裡一邊思索着,突然之間,想起了道長的話,莫非,此事要應到漢軍身上不成?
其實若是普通人,反而不會受到太大的影響,有靈覺的人才會覺得更多更強的壓力,並且導致着變化。
想至此,莫護跋忙吩咐下去,令族人時刻保持警惕,並且召集了一小批人秘密準備。
鮮卑部落的不安暫且不說,關彝已經看見了蜂擁而上的敵兵,問着左右:“這是鮮卑人了?”
“是,根據之前的情報,據說有鮮卑部落響應了劉豹,出兵了,具體的情報不是很清楚,但是看這樣子,數目不小啊!”一旁的文士看了情報,說着:“這樣的話,攻下這關口,只怕損失很大。”
關彝沒有回答,看着下面,迎着關彝目光,是一排排站的筆直的漢軍,他們緊握着手中的長槍長刀,密密麻麻。
看着這一片片軍隊,關彝猛地舉起自己的刀來,大喝:“萬勝!”
“萬勝!”。
響應着,排山到海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響砌了整個平原,而在據點上的人,無論鮮卑人還是匈奴人,都起了騷動。
“大帥,有內衛的道士求見。”這時,有着親衛來報告。
關彝沉默片刻,吩咐的說着:“讓他進來。”
片刻後,一個道士被帶了上來,關彝冷眼看上去,只見對方羽衣星冠,看起來頗有幾分道骨仙風,年紀四十左右,手裡搖着一把羽毛扇。
見到關彝,他先是深深一禮,隨即稟明自己身份及來意:“大帥,貧道重玄,領內衛知事,此次過來,是來向關帥稟明一事。”
“與眼下有關?”挑起眉,關彝審視的看着他,冷冷問着。
“關帥說的不錯,正是與眼下這一仗有關,貧道先向關帥稟告一下情況。”重玄道士又一躬身,淡淡說着。
關彝看了看水鏡,略一沉吟,說着:“講來。”
“這次總共有鮮卑人的慕容、河西兩部,羌人的一部,烏桓人的一部響應着劉豹出兵,鮮卑慕容部共出兵萬人,河西部出兵八千人,羌人和烏桓人各出兵七千,還有些零星小部,加起來總計三萬五千人許。”
“劉豹的狼子野心,關帥自然也是知曉的,這等引狼入室之舉,實是可誅,貧道是有一個少死人的法子,稟告於關帥!”道士此時語氣誠懇的說着。
道士將自己在鮮卑部落所作所爲簡單講出,隨後又指出鮮卑部落所在:“關帥,這就是鮮卑兩部所在,只要條件和機會合適,貧道願說動它反戈投靠吾大漢。”
“這有些意思。”聽完道士一番話,關彝頓時眯起眼眸,順道士所指地圖的方向望去,同時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