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八月走到三樓甲板上時,浮舟正好啓航。
此處視野很好,之前看到舟身兩邊半透明的槳翼展開,延伸出雙倍的長度,果然如想象中的一樣震撼精美。
一人走到她的身旁,宓八月在對方靠近到時候就發現了,只是沒有回頭。
公義書雙肘靠着甲板欄杆,順着宓她的視線向槳翼瞥去一眼就收回來,“這有什麼好看的。”
宓八月大大方方的說道:“頭次見。”
公義書似笑非笑,也懶得去探究她話語真假。
反正在她的身上處處矛盾,越是探究越如陷入深淵。
看了一會,宓八月纔將目光轉到公義書身上,發現他雖笑着,但臉色分明不愉,就問:“是什麼人事叫你不痛快卻沒動手?”
按公義書的個性,只要不爽就會直接動手。而只要動手了,情緒也就迅速發泄乾淨,不會帶到臉上。
現在這模樣顯然是積鬱於心。
公義書嗤笑一聲,“銀千傷。”
宓八月露出感興趣的神色,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公義書也沒隱瞞心思,“他什麼時候突破不好,非要在老子剛突破的時候。”
這話乍一聽像是公義書小心眼,遷怒得有些沒道理,倒顯得他小氣。但宓八月很快理解了公義書真正的要表達的不滿:銀千傷斷了他一次揚名的機會。
從初到靈州時索無常就暗示過揚名對靈師修煉有益,後面宓八月在各個典籍中也察覺到名聲的重要性。
這個重要性在靈師前期不起眼,似是到高階時就變得尤爲重要,具體是如何重要和作用,宓八月還沒找到百分百的答案,但心裡已經有了一定的猜測。
如公義書這樣的世家子肯定一早就清楚其中奧妙,所以更努力的爭名逐利。
當初他突破一星靈師,師承舒平生時就向外做了個廣告,爭在宓八月之前做了本屆通天之子中第一個突破正式靈師的人。
雖然後來被宓八月後來居上,他落後了一段時間,直到前幾日突破二星。但從速度來說也相當快了,宣傳出去肯定又爭一批關注度。
結果宣傳還沒幾天,銀千傷突破四震撼全場,直接壓倒近期所有熱門消息。
和銀千傷步入中階靈師相比,就算公義書晉升的速度很快了,也照樣被壓得一點水花都沒了。
再加上從低階靈師到中階靈師是一個大階段的跨越,銀環府爲此爲銀千傷大擺宴席,八方祝賀送禮,另加一個銀環拍賣會,排場實在浩蕩。
一時間,銀千傷繼十年前十歲通天之子,十歲靈師揚名靈州,然後沉寂多年後,再次以橫掃的姿態讓所有人記住了他的名字,或者說在這個原就記住的名字上又加深了一筆。
“不知道銀千傷修了什麼秘法,天下人都被他騙了,什麼傷了根基,過早夭折肯定都是假的。沉寂的十年就是爲了現在,把一鳴驚人玩得明明白白。”
宓八月聽到不遠處站着幾個內門弟子的談話聲,說這句話的弟子被身邊的同門附和。
無論真相到底如何,現在這名弟子說的話便是大多人心中所想。
宓八月又看向身邊被‘壓了熱搜’而不爽的公義書,笑道:“那你還去爲他慶祝?”
“自然要去慶祝。”公義書嘴角的笑容放大,又增三分癲狂,“以刀相賀。”
宓八月:“二星對四星,你也不怕被打死。”
公義書相當淡定,“死不了,最多傷殘一段時間。”
宓八月明瞭,有個好家世背景的好處就是主動去作死也不容易死。
“對了。”公義書瞥向她,“這趟除了去送禮參加銀環拍賣會外,後面我會去妙妙山用掉那支妙妙籤,你要不要同行。”
“我也是這個打算。”宓八月笑道,沒提另外替師送禮的事。
之後兩人沒有接着閒聊,宓八月下去一層更近距離觀察槳翼的奧妙。公義書對這東西沒興趣,無法理解的看她一眼就揮揮手離去。
快到午膳的時間,也不知道是誰告訴那個俊美青年她的行蹤,專程找到宓八月通知她可以用膳了。
只要不是沉迷於研究某一項實驗而廢寢忘食,正常情況下宓八月對一日三餐的習慣始終保持着,被提醒後返回住所。
這回俊美青年佈置好午膳就安靜退去,大概是發現宓八月對這方面真的沒興趣,表現得相當得體。
等到宓八月吃完午膳,搖鈴讓他進來收拾,對方也沒做任何出格的暗示舉止。
下午再次出門的時就看見青年又守在門外沒有離去。
宓八月若有所思,沒有讓他跟隨,也沒有出聲趕人。
入夜的浮船比白天更熱鬧,甲板上也比白天的人更多。
琉璃燈的光芒和繁星夜空相容,美不勝收的景象也難怪更叫人流連。
甲板上有弟子席地而坐,亦有矮桌軟墊,布了美酒佳餚,還有美人……
這一副景象除了更美輪美奐之外,其實和凡俗大陸那些王孫貴胄畫舫取樂的畫面沒什麼不同。
凡俗大陸附庸風雅時鳴詩作對,此時兩兩相坐的內門弟子也有作詞作賦的,不過他們是真的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
只見一男子展開一幅畫,畫中一美人走出來,眉如遠山,眸若秋水,不是絕美的相貌,卻有一股楚楚可憐的氣質,一垂眸就叫人忍不住垂憐,尤其是一身軟骨弱態,走出來就彎膝趴伏男子盤坐的腿上,欲語還休。
在男子另一邊有個明豔的少女伺候,看見這畫中女子出現後就臉色難看了幾分。
“瞧瞧,我就說這侍女美則美矣,卻不及我的嬌嬌有風情吧。”男子的手撫在腿上畫中女的頭髮上,頗爲自得驕傲的向身邊同門炫耀,得到同門的點頭稱是。
那伺候的少女表情就更挫敗了些,抿緊了脣瓣。
畫面美麗的,無論是景還是人,但是一旦明瞭某些真相就能察覺到這美麗之下的腐敗猙獰。
宓八月看着男子腿上的畫中女。
這是一隻畫皮。
詭器。
從這隻畫皮的凝實程度來觀察,說明把原擁有這幅相貌身體的人吃得差不多了。
這位男弟子口中充滿風情的紅袖,代表一個鮮活的人命,被對方用再輕鬆不過的語調說出來,而說者無謂,聽者也不當一回事。
似是察覺到宓八月的視線,‘畫皮’朝她的方向望來,始終凝煙帶霧的眸子裡浮出貪慾。
這是看上她的這幅皮囊了?宓八月淡笑。
‘畫皮’打了個激靈,瞳仁緊縮,一下失了人像。
“怎麼了?”男子發現手中腦袋的發抖,擡頭也看到了宓八月。他放蕩的表情收斂,正經起來對宓八月一禮,看了眼腳邊的畫皮,又看宓八月,試探道:“宓八月,你對這隻畫皮有興趣?”
宓八月回禮,卻沒有回答男子的話。
男子一笑,“你要喜歡,我便送你了。”
畫皮卻受驚似的猛地抓住男子的褲腳,眼裡淚花閃動更具楚楚風情。
男子絲毫不爲所動,揮手就要把它送回畫中。
這時宓八月才說:“多謝好意,不過不用了。”
男子還不放棄,“不必和我客氣,就算你入內門又突破二星的賀禮,之前一直沒機會和你相交。”
宓八月搖頭,微笑道:“只是看你這個詭器選得不錯,比起別人送,我更喜歡自己創作。”
既被誇了審美,又聽出宓八月的獨佔欲,男子才放棄送禮的打算,又邀請宓八月同坐。
宓八月沒有興趣,沒有在這熱鬧甲板上多留。
她走後,那一桌的幾名內門弟子便聊起。
“可惜了,和她相交果然不易。”
“像她那樣的看似溫和有禮好相處,實際上油米不進。”
“內門中和她說上話的只有公義書和苟之,一個比一個獨。”
“我看到她門口也有個侍從卻不見她帶出來,看來是不得喜歡。”
隔天,宓八月發現敲門進來送茶水的人又換了一個。
這回是個皮膚白皙,長着一雙下垂眼的俊俏男子,介於青年和少年之間,看起來有一股清澈無辜的氣質。
只是當這少年紅着臉,若有若無的往她身上靠,眼睛水汪汪直勾勾瞧她時,宓八月覺得有必要去和背後的人聊一聊了。
她要找負責分派侍從的管事,被要求去傳話的少年臉色一瞬煞白,直接跪在地上求她放過。
宓八月打斷他求饒,平靜的語氣令人信服,卻也不容置喙,“你只管去傳話,我不是要責怪你。”
少年紅着眼睛乖乖離去,沒多久管事就上來了。
宓八月看到林欺,稍挑了下眉。
林欺行了個禮,朝她喊道師姐,第一句就解釋,“人不是我安排的,只是那位管事以爲自己好心辦壞事,犯了師姐的禁忌不敢來,就讓我來說說情。”
林欺笑道:“我猜師姐肯定不會爲此生氣,只是不喜歡這些殷勤的安排。”
宓八月點頭,沒有故意爲難他,讓他坐下一起喝茶。
林欺從善如流,接着說眼下的事,“師姐既然不喜歡這些,我回去就給安排一個懂事的人手來。”說着又給自己的妹妹刷一下臉,“早知師姐在這次出行的名單中,我就讓林黛申請上來了。”
宓八月說:“我之前就想問你怎麼會在這。”
林欺道:“像我們這些外門的老生弟子已經開始接觸書院的一些事務,師姐也知道我之前就在外門總務閣任職。這次內門出行,外門有部分名額可申請同行,這些名額對我們這些外門弟子而言非常難得,我能弄到其實也是借了師姐的光。”
自宓八月進入內門之後,他和她聯繫就少了,連面都見不到一次。現在總算有機會再見,林欺不予餘力奉承套近乎。不過他懂得一個度,也對宓八月有些熟悉,這殷勤獻得並不惹人生厭。
而且林欺的話語並不假,宓八月去了內門之後,他在外們地位並未減弱還有所提升,原因就在於大家都知道他是外門中少有和宓八月能說上話,並一直有聯繫的人。
宓八月道:“既然名額難得,那些侍從又是怎麼回事。”
林欺猶豫了半秒,“我便對師姐實話實說,哪裡冒犯師姐可千萬見諒。”
“師姐之前在外門一心學習,大概沒怎麼注意過同一屆的新生弟子。這批侍從中就有一部分是本屆的外門新生弟子,還有一部分是管事早早就挑選培養出來,專門用於服務伺候的人。”
“這些人經過挑選後,無論相貌氣質還是待人接事皆是上乘,方可被選上出行浮舟。”
“他們對自己要做的事很清楚,雙方簽訂了契約,並不存在坑蒙拐騙的例子。”
“而內門師兄師姐們對這種操作,其實大多也是知道的。”林欺望向宓八月,很顯然這位從凡俗大陸來此的師姐並不瞭解這個潛規則。
不過見宓八月神色平靜,並沒有動怒,林欺才繼續往下說,“在書院進學修煉時,這種交易不算頻繁,一來書院中處處是規則,一不小心就會犯規致死,二來被師長髮現了雖不怪罪,依舊不是什麼好事,會得個沉思色慾,不知進取的評價。”
“而出門在外就不一樣了。這相當於是放假,之前在書院中努力修煉,此時就肆意鬆快,連出行的帶隊師長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默認弟子們的行徑,權當無視。”
林欺說完了。
宓八月也明瞭了甲板上熱鬧的原因,“原來如此。”
林欺用開玩笑的語氣說:“師姐不知,送到你這來的侍從是裡面最好的,爲了能在師姐面前露臉,那頂尖的幾個爭破頭。”
宓八月笑了笑,對這種曖昧話題沒有排斥,也沒有羞惱或喜歡,只是平靜的從容。
林欺:“因爲師姐沒有把人趕走,卻也沒有親近,所以管事一時猜不準師姐的心思,就把人繼續留在那。然後得知昨晚師姐誇了一句魯師兄的畫皮,以爲師姐喜歡那個風格的人,也就有了今早換人的情況。”
其實就算林欺不說,宓八月從他之前的言語已經猜到今早換人的原因。
先不說那管事是不是好心辦壞事,對方着實在她身上下了不少功夫,關注着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這要是遇到真好這一口的人,大概率會很滿意對方的種種安排。
宓八月讓林欺替自己傳話,講明對這種交易無意,不止是讓管事不用安排相關人手,也讓那些自主的侍從弟子們不要對她抱有相關念想,然後做出一些煩人的事。
——這不是宓八月自作多情,而是由林欺所言就可以發現這種交易在靈州更明目張膽,屬於大家心知肚明,可以拿到明面上來說的等價交換。
這也說明了在特定的環境下,這種等價交換的行爲將更大膽,例如先給買家展現一些甜頭作爲誘惑。
林欺應下,表示會將事情辦得妥當,兩人的交流也到此結束。
林欺離去差不多十幾分鍾後,就有個相貌秀麗的女子來到宓八月這裡,不出意外的話,後面行程都由她負責宓八月這邊的雜務。
女子自稱竹魚,平時很安靜,每回和宓八月說話又會面露笑容,不說多餘的話也不做多餘的事。
後面幾日宓八月再出門,路上碰見的男男女女再沒有暗自做出誘惑的小動作,連同爲內門的弟子看她的目光也變得不同,沒有人再邀請她同桌飲酒作樂聽曲之類的,見到她出現後還會稍微收斂一些自己放蕩的行爲,只能是他們也聽說了什麼情報。
這幾日出門,宓八月還發現甲板上每晚都會有夜宴,並且一次比一次更放縱,她就不再外出,讓竹魚後面的時間也不必再伺候,可以回自己的住所。
“你想要靈晶還是丹藥?”宓八月記得林欺說過這些來這的侍從弟子不易,做伺候人的活兒也是一種等價交易,就算她和竹魚的交易不是潛規則那種,也該付這段時間的工錢。
竹魚先是愣了下,然後又驚又喜,“多謝師姐,只是師姐,我可以換別的嗎?”
“你想要什麼?”宓八月說。
竹魚道:“我早聽說師姐學識淵博,當初……”她激動的就要細數宓八月在外門掃分的壯舉,被宓八月平靜的眸子一看就停下,反應過來自己說太多廢話了,連忙直奔主題,“我有幾個問題想請教師姐。”
“你說。”宓八月道。
竹魚趕緊把修煉的疑問道出。
她剛一問,宓八月就能答出來。
一問一答的速度相當之快,幾個問題花了不到三分鐘的時間。
竹魚知道見好就收,連連感激,“多謝師姐,多謝師姐。”
宓八月點頭。
“師姐,我可以繼續待在這裡嗎?”竹魚又緊張問道,知道宓八月不喜歡磨蹭,接着就解釋道:“三層是浮船上最好的地方,靈氣比下面更濃郁也更穩定。其實我剛剛就想說,就算師姐不給我任何報酬也沒什麼,我能來第三層伺候師姐就已經賺了。”
她說着就臉紅了起來,似是羞愧。
宓八月沒想去探究她臉紅是真是假,“隨你,不過接下來你做任何事都和我無關。”
這話的意思就是兩人的交易已經結束了,竹魚還想借用伺候她的身份留在三層沒問題,但是若有什麼小心思,妄圖以她的名號去做點什麼的話,後果就要竹魚自己承擔。
竹魚聽懂了,惶恐道:“我懂得,多謝師姐,我不會讓師姐失望。”
宓八月推門進去,人已經回了春風殿。
竹魚就在外面候着,到了平日收工的時間,就算她再怎麼捨不得也要按照規則回自己原來的住所。當然,一部分被三層住戶召進屋內的人就不用守這個規矩了。
竹魚本來在二層的地位一般,不過自從被安排到宓八月身邊伺候後,每次回到二層都會受到和從前不同的禮待。
路過的人和她打招呼,竹魚也會迴應,一路找到林欺的住所。
林欺正好在屋內,聽到是她來了就開門讓她進屋。
竹魚一進來就向林欺道謝,“謝林師兄提醒,宓師姐果然人美心善,脾性溫和好相處。”
“在我這裡還來這一套。”林欺似笑非笑,“就算你不說這些,宓師姐也不會拿你怎麼樣。”
竹魚討好一笑,然後把剛在宓八月那發生的事說了,一併說的還有宓八月給她的解題。
下層有那麼多侍從弟子,比她更好也不再少數,之所以是她選到宓八月身邊去,還不是林欺的緣故,也多虧她和林黛是好友。
竹魚有個好習慣,就是知情知趣,該付出的絕不貪心。
林欺收下她的收穫,然後臉色嚴肅,語氣也變成警告,“既然師姐允許你繼續去候着,你就記得師姐的好,別做多餘的事,否則不用師姐出手,我先處理掉你。”
竹魚連忙應是,“師兄放心,我不會犯蠢。”
林欺又盯着她看一會,又得了竹魚幾次保證才放她離去。
浮舟又行了數日,途中逐漸遭遇個別其他勢力的隊伍,互相之間有些交流,有人提及宓八月,得到的消息也是她宅在屋內一直沒有出來,也不知道在做什麼。
由於靈州一些禁忌,萬一對方是在靜修卻被打擾就不好了,所以在互相沒有交情的情況下,就沒有人特地去敲宓八月的房門請人。
在每日熱鬧的夜宴中,浮舟抵達了銀環府總府的境內。
情人節的這天,咱八月堅定單身不動搖!!!
俊男美女:康康我,康康我!送上門的肉你都不吃,你還是人嗎?!
八(夜遊神)月【微笑】:大多時候我的確不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