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和長谷川平藏的緣分真是奇妙——這是緒方剛纔在賭場看見這位火付盜賊改的長官時,腦海中所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
算上去年夏季那次,還有今次,緒方統共只來過京都兩次而已。
結果這2次都碰上了長谷川……已經巧得讓緒方懷疑京都這塊地是不是有什麼魔力了。
向長谷川低聲坦明瞭自己的身份後,緒方便放開了剛剛一直緊抓着的長谷川的右臂。
右臂被放開後,長谷川一邊揉捏着自己的右肩,一邊後退數步,拉開自己與緒方之間的距離。
“緒方一刀齋……真的是你……怪不得剛纔總覺得這個戴斗笠的傢伙腰上的佩刀很眼熟……你爲何……會在京都?你又爲何會在剛纔那座賭場裡?賭場裡的那些人是被你所殺的嗎?”
興許是過於驚愕的緣故,長谷川講起話來都不順暢了。
“我之所以會在京都,純屬意外,只是來找我的一個居住於京都的老朋友而已。至於爲什麼會在剛纔的那座賭場裡,這就說來話長了。”
“此時此地並非說話的好時候與好地方。”
“總之——長谷川先生,可以先暫時撤掉現在對我和我那個同伴的追緝嗎?”
“……你連你爲什麼會在那座賭場的前因後果都不告訴我,就讓我撤掉我對你們的追緝,這讓我很難辦啊。”長谷川沉聲道。
“我也想盡快解除你對我們的誤會,但現在畢竟不是說話的好時候。畢竟你其餘的部下隨時都有可能會來此地。”
緒方將面巾重新戴在了臉上。
“總而言之,你先暫時撤掉對我和我同伴的追緝吧。”
“到了今夜的暮五時(下午10點)後,你再來這條小巷,屆時我會在此地與你碰頭,跟你解釋清楚一切。”
長谷川深深地盯着緒方的臉好一會後,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到今夜的暮五時,我會再來此地,你可別失約了。”
“放心吧。”緒方換上開玩笑的語氣,“我可是非常迫切地想要解除你對我和我那同伴的誤會的。畢竟我可不希望我那同伴因讓官府給盯上而被破壞了原本平靜的生活。”
語畢,緒方縱身一躍,便跳上了旁邊的一棟屋宇,轉眼之間就消失在了東邊的夜色之中。
而長谷川在目送着緒方離開後,快步走到那4名剛纔被緒方打暈的部下身旁,將他們給搖醒。
他們悠悠醒來後,便急忙詢問長谷川剛纔都發生什麼事了。
而長谷川則說道:
“你們被那個斗笠人給打暈了!我也險些被他打暈!他見沒法迅速拿下我後就又逃了!他現在在往西邊逃竄!去召集所有人立即向西邊搜尋!”
“還有,去向負責追那光頭的人傳令——停止追緝,”
“欸?爲何?”某名部下問。
“別問這麼多。”長谷川說,“我自有安排。”
……
……
——啊……腰好痛……
此時正潛伏於某座小巷的風魔,揉着自己那許久未再痛起來的腰。
感受着不斷自後腰處傳來的陣陣痛感,一抹無奈的苦笑在風魔的臉上浮現。
這陣陣痛感一下接一下地告知着風魔一個殘酷的事實:他已是個腰桿經不住折騰的老人家了。
——爲什麼其他的老人家在我這個歲數頭髮依舊能十分濃密,身體也好,而我既掉頭髮、身體又差呢……
風魔一邊幽幽地在心中抱怨着上天的不公,一邊小心翼翼地朝巷外窺探。
巷子外,大量火付盜賊改的官差正在緩緩靠近此地。
“果然年紀大了就不中用了……”風魔輕聲呢喃,“才這麼點追兵,竟然遲遲沒法甩掉……”
重重地嘆了口氣後,風魔用右手按着自己的後腰,站起身來,準備繼續逃離這些官差的追緝。
但就在這時,風魔突然聽到巷外傳來十分吵鬧的聲音。
往巷外看去,只見原本正朝風魔所在的這條小巷逼近的官差,不知爲何突然都原路折返。
“怎麼了?”風魔一臉疑惑地看着突然離開的衆官差。
雖然不知發生什麼事了,但此時無疑是最好的脫困時機。
風魔繼續用右手按着腰,快步離開了小巷,朝遠離官差的方向奔去。
……
……
紫藤屋外,阿町和阿築剛纔看到大批火付盜賊改的官差衝進賭場內時,都嚇了一跳。
緊接着,他們倆又看到疑似是緒方和風魔的兩道身影自紫藤屋的二樓破窗而出,隨後大批官差緊追在他倆身後。
年輕且對緒方和風魔的實力還不是很清楚的阿築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給嚇得不知所措。
而知道這麼點數量的官差根本奈何不了現在的緒方和風魔的阿町則要鎮靜得多。
在阿築詢問阿町現在該怎麼辦時,阿町只鎮定地說了句:我們現在幫不了什麼忙,只需在這裡靜靜地等他們回來就好,他們大概很快就能回來了。
阿町的判斷非常準確——順利與長谷川達成協議後,緒方便先立即返回紫藤屋,找到了一直在紫藤屋外等候的阿町與阿築。
帶着二人回到風魔的家後,便看到了應該也是剛剛纔回到家的風魔。
四人重逢後,緒方便將自己剛纔與長谷川達成協議的等一系列事告訴給衆人。
“怪不得那些本來緊追着我不放的官差突然都撤了……”風魔摸了摸自己那顆錚亮的光頭。
“一刀齋大人,你原來還和那位鼎鼎有名的長谷川平藏是朋友嗎?”
幕府的第一通緝犯和被無數罪犯畏稱爲“鬼平”的長谷川是朋友——這種事,已經超乎阿築的想象極限了。
隨着和緒方相處的時間越來越長,阿築便愈加發現自己這個男人相當地不可思議,他並不僅僅是劍術令人難以望其項背而已,就連人脈都非常地了得。
此時的阿築,忍不住朝緒方投去宛如迷妹般的目光。
“朋友……嗎……”緒方抓了抓頭髮,“我和長谷川先生的關係很複雜。我也不知道能否用簡單的‘朋友’一詞來形容我和長谷川先生的關係啊……姑且能算是關係特殊的友人吧。”
“阿逸,你待會真的要回那條小巷和長谷川平藏碰頭嗎?”阿町看向緒方的目光中,帶着幾分擔憂。
“那當然,畢竟總得解除他對我們的誤解。”緒方笑着摸了摸阿町的頭,“畢竟若是讓他發佈了對風大人的通緝令,那就麻煩了。”
“放心吧。不會有什麼意外發生的。”
“畢竟長谷川先生他又不是什麼傻瓜。”
緒方臉上的笑意,此時多了幾分意味深長之色。
“長谷川先生現在肯定也知道——即使押上火付盜賊改全部戰力,也沒法拿我怎麼樣。”
……
……
在鄰近暮五時後,緒方依照約定回到了那條小巷。
進入小巷前,緒方還是特地留了個心眼,觀察周圍有沒有潛伏着什麼伏兵。
確認周圍沒有他人後,才大步走進小巷。
剛進到小巷,緒方便立即看到了似乎是提前於此等待的長谷川。
長谷川的身邊沒有其他人,就這麼獨自一人站在小巷之中。
望着獨自一人等候着他的長谷川,緒方的嘴角下意識地微微翹起。
雖說自己也曾跟他鬧過點不愉快的經歷,但他對這位願爲民衆出頭、深受民衆愛戴,自己也與他同甘共苦過的“鬼平”還是很有好感的。
望着久別重逢的他,緒方的臉上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笑意。
“讓你久等了,長谷川先生。”緒方一邊說着,一邊拉下臉上的面巾。
“也沒等多久。”長谷川說,“我也只是剛剛纔到而已。”
語畢,長谷川用蘊藏着複雜情緒的目光看着緒方那張被拉下面巾的臉。
“……緒方一刀齋,我們真是有緣到不可思議啊……我本以爲自去年江戶一別後,應該是再沒有機會碰到你。”
“沒想到才分別幾個月而已,就又見面了。”
“我剛纔在賭場看到長谷川先生你領着大隊人馬順着樓梯衝上來時,我差點驚得連心臟都停跳一拍了。”緒方以玩笑的口吻說道。
長谷川跟着輕笑了幾聲後,他再次擡眸看着眼前的緒方,神情漸漸變得複雜。
“……幾個月不見,你就又做了一件前無古人,後也應該沒有來者的壯舉……真有你的啊,幕府和東北諸藩的一萬聯軍,竟然都被你給擊垮了。”
聽到長谷川的這句話,緒方一愣,臉上的淡淡笑意也隨之一僵。
“明明第一次見你時,你還不是什麼多麼了得的劍客。”長谷川這時接着道,“但僅僅一年不到的時間,你就成長到了這個地步……你這樣的天賦,真是讓人連嫉妒你的勇氣都提不起來啊……”
“長谷川先生,你果然也知道我在蝦夷地所做的那些事了啊……”緒方臉上的笑意變爲苦笑。
“我可是火付盜賊改的長官,又不是什麼下級官員,不知道這事才奇怪吧?”
話說到這,長谷川長嘆了口氣,隨後正色道:
“好了,寒暄就到這吧。來談正事吧。你剛剛爲何會在紫藤屋裡?”
“沒啥特別的原因。”緒方緩緩道,“就只是來想幹掉‘大佛一族’而已。”
緒方用盡量簡略的語句解釋了遍自己爲何會在紫藤屋,以及自己剛纔在紫藤屋裡的經歷
隨後,緒方反問長谷川:
“長谷川先生,那你呢?你又爲何在京都?又是來京都這兒抓賊嗎?”
“我作爲火付盜賊改的長官,除了是爲了抓賊而來此,還能是因爲什麼別的原因?”長谷川以自嘲的口吻說道,“我不知道你是否清楚——剛纔在賭場裡被你所殺的人中,有個叫白川秀一郎的傢伙。”
“他是一個名叫‘血霧衆’的盜匪團伙的首領,他便是我此行的目標。”
“我就是爲了追擊他,才率人遠赴京都。”
“哎呀……那我把他給殺了……會不會誤你事了?”緒方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脖頸。
“那倒不會。”長谷川說,“能抓住他最好,直接將他處死了也無所謂,本來即使將他給抓住了,也只是換個地方弄死他而已。”
“那個白川不是什麼身手平平之輩,我本來都已經做好了要死傷幾個部下的心理準備了,你現在幫我幹掉了他,倒也算是幫我省去不少麻煩了。”
“那便好。”緒方輕輕地點點頭,“總而言之——長谷川先生,我和我那同伴之所以會在那座賭場裡的前因後果就是這樣。”
“所以,看在我還變相幫了你忙的情況下,可以當作沒有看見過我和我的那位同伴嗎?”
長谷川沒有立即回答緒方。
而是深深地看着緒方好一會兒後,才終於緩緩地點了下頭:
“……我知道了。這次……就當作沒有看見過你和你的那個同伴吧。也當作是償還欠你的人情了。”
“欠我的人情?”緒方疑惑道。
“去年,你幫忙解決了不知火裡——這份人情,我還沒有還你。”
“現在你我之間,就算兩清了吧。”
說罷,長谷川將雙手交叉探進兩邊的袖子之中,與緒方擦肩而過,朝巷外走去。
“那麼,告辭了。”
“你要走了嗎?”緒方反問。
長谷川這麼快就走——這讓緒方有些始料未及。
他本以爲久違的重逢,長谷川會有相當多的問題要問他。
而他也蠻想跟長谷川多聊一會,敘敘舊的。
“嗯。我還有很多事要處理。而且,我們兩個現在不論是在公衆場合,還是在私底下,還是儘量避免見面與接觸爲好。”
長谷川停下腳步,然後擠出一抹難以用詞彙來形容的僵硬微笑,扭頭看向身後的緒方。
“之前於江戶,我也跟你說過類似的話了——我是官,而你是被幕府通緝的匪徒。”
“而現在,自你擊潰了幕府的大軍後,我們倆的立場也隨之變得更加對立了。”
“我也跟你講點實話吧。”
“我們長谷川家世世代代都是靠吃幕府的俸祿長大的。”
“所以當初在得知你擊潰了幕府和東北諸藩的一萬聯軍時……我的心並不好受。”
“而你又是我的……”
長谷川話說到這,突然停頓了下來。
像是在斟酌接下來要說的話。
在停頓了好一會後,才吐出餘下的字詞。
“……是與我一起並肩作戰過的人。”
“所以夾在幕府與你之間的我……非常地糾結與爲難。”
“因此爲了你,也爲了我。之後還是連私底下的見面都不要做了。”
長谷川這時換上不知是在開玩笑,還是在講真話的口吻。
“畢竟我沒法保證——每次見到你,都能壓抑住將你給繩之以法的衝動,即使如今抓住你的成功率極其渺茫。”
“現在若是能把你逮捕,那功績之大,只怕是能讓我的俸祿瞬間翻個5、6倍……不,10倍也有可能,而且還能名流青史。”
“如此豐厚的報酬,老實說——我蠻心動的。”
語畢,長谷川在心中默默補充了一句:
——尤其是在目前被老中捏住把柄,迫切地需要功績來表忠心與表示自己還有用的當下……
緒方從剛纔起就一直與長谷川對視着。
他先是一臉平靜。
隨後,眼中所藏着的情緒緩緩變得複雜……
“……我知道了。”緒方朝長谷川擠出一抹微笑,“那麼——就此別過吧,長谷川先生。祝你武運昌隆。”
“嗯。”長谷川輕輕地點了點頭,也朝緒方擠出了一抹微笑,“也祝你武運昌隆。”
在道出這句“武運昌隆”後,眼中情緒仍舊複雜的緒方略帶遲疑地轉過身去。
而長谷川這時也收回了視線。
緒方面朝東邊的巷口。
長谷川面朝西邊的巷口。
二人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大步走去。
……
……
“大佛一族”的突然出現,讓緒方他們前往大阪的計劃不得不拖延。
但好在並沒有拖延多久,本來就是計劃今日便出發,因此總計也就拖延了一日而已。
昨日晚上遭到襲擊,今日晚上就順利將主謀大佛薰給幹掉。
沒了大佛薰,“大佛一族”能否繼續存續都是個問題,風魔總算是順利報仇,並不必再擔心外出一趟回來後,發現自己的家被人燒了。
大佛薰已被幹掉,長谷川也與緒方約定好了會當作沒有看見過他與風魔,事情總算是告一段落。
緒方考慮到風魔年事已高,本想着今日勞累了一日,所以休息一天後再啓程出發大阪也無妨。但風魔卻表示因他自個的原因,已經導致前往大阪的日期推遲一天了,再推遲一日的話,他會感覺很不好意思,執意表示完全可以明日就出發。
緒方拗不過風魔,所以在好好地休息了一夜後,於翌日的清晨,緒方、風魔、阿町、阿築4人揹着各自的行李,站在風魔的家門前,做着最後的行李檢查。
“都沒有忘拿什麼東西吧?”僅背了一個裝着幾件換洗衣物還有些許日用品的小包裹的風魔,朝緒方等人問道。
阿町點了點頭:“都拿齊了。”
“那我們就出發吧。”風魔呵呵笑着,“去‘天下的廚房’——大阪!”
風魔走在隊伍的最前頭,看上去興致高昂。
“風大人。”阿築這時快走了幾步,與風魔並肩同行,“你怎麼看上去很高興的樣子啊?”
“因爲我現在的確就是很高興啊。”風魔朝阿築露出和藹的笑,“我好久沒像現在這樣,與那麼多人一起去旅行了,而且還是和那麼多年輕人一起去旅行,我現在感覺整個人都變年輕了幾歲呢。”
在阿築和宛如第一次和朋友一起去秋遊般興奮的風魔,你一言我一語地在那閒聊時,緒方默默地緊跟在風魔的身側。
微低着頭,一副有心事的模樣。
“你怎麼了?一副看上去心情很差的樣子。”
這時,緒方聽到身側傳來阿町的聲音。
側頭看向正一臉關心地看着他的阿町後,緒方笑了笑:
“並沒有心情很差。”
“就只是……覺得有些感慨而已……”
這時,緒方轉過頭,看向東南方向——這是他昨夜他和長谷川見面及分道揚鑣的那條小巷所在的方向。
“……被無數人尊敬、推崇的劊子手一刀齋……他的生活並沒有那麼地光鮮靚麗啊……”
緒方像是在跟阿町說話,也像是在自言自語。
阿町直直地看着緒方的臉。
她沒有多說什麼。
只靜靜地伸出自己的右手,攥住緒方他那佈滿老繭的左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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