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你們。”緒方向豆助和阿出二人鞠躬道謝着。
在豆助和阿出二人的帶路下,緒方和阿町順利走出了那片燒燬區,來到了燭光交相輝映之地。
豆助和阿出似乎並不習慣有人對着他們鞠躬行禮,尤其是武士對着他們鞠躬行禮,因此二人瞬間變得拘謹了起來,連雙手都不知道該怎麼擺。
“不、不用客氣!”豆助磕磕巴巴地說道,“武士大人,祝您武運昌隆!”
“給你們一點謝禮。”緒方微笑着從掛在腰間的小包中拎出幾塊糕點遞給豆助和阿出。
這正是今天早上告別糕婆婆時,糕婆婆贈送給他的姥姥糕。
“謝謝!”
在看到掌心中躺着的這幾塊姥姥糕後,豆助和阿出的眼中立即放出了炫目的神采。
目送着領到姥姥糕、一蹦一跳地從緒方和阿町二人的視野範圍內離開的兄妹二人,阿町微笑着湊到緒方的身側,道:
“你竟然有姥姥糕啊,哪裡買的?”
“嗯?你竟然知道姥姥糕?”
“你忘記我是哪裡出身的嗎?”阿町沒好氣地說道,“我可是近江出身的,近江草津的特產姥姥糕,我還是知道的。”
“這不是我買的,這是我今天早上離開我昨晚借宿的旅店時,旅店的店主送給我的。”
說到這,緒方頓了頓。
緒方猛然意識到——今天發生格外地多……
自今早進入京都到現在,事件一件接着一件地來,讓緒方連歇口氣的時間都沒有。
“……阿逸你真是一個怪人呢。”阿町突然冷不丁地朝緒方這般說道。
“嗯?爲何這麼說?”
“會用這種友善的態度和穢多交流,還會向穢多行禮道謝、給穢多行禮……我第一次看到你這樣的武士呢。”
“……阿町,你看到剛纔豆助和阿出拿到姥姥糕後的表情了嗎?”
“看到了,怎麼了嗎?”
“武士、平民的小孩也好,穢多的小孩也罷,在拿到好吃的甜點後,所露出的表情、眼中所放出的光芒都是一樣的。”
“雖然聽不太明白你剛纔說了什麼,但總感覺你剛纔說了一句似乎很厲害的話呢……”
“我剛纔的話有那麼難以理解嗎……”
“抱歉……我其實沒怎麼念過書,我只認得假名,連漢字都不怎麼看得懂。”
“沒想到阿町你竟然還是個文盲啊……”
“看不懂漢字很正常啦!”
沒好氣地拍了下緒方的肩膀後,阿町用力地伸了下懶腰。
“好了……我們去找個路人問問看三王子街在哪裡吧……嗯?阿逸,你在看哪裡?”
阿町陡然注意到——緒方正偏轉着頭,看向別處。
“在看二條城。”
緒方的視線直直地刺向幕府將軍在京都的行轅、江戶幕府的權力象徵——二條城,也就是二條御所。
“二條城有什麼好看的?”
“剛纔豆助一直都在述說着自己對幕府的怨恨,卻一句也沒有提過‘我要倒幕’之類的話……”緒方輕聲道。
“正常人沒有誰會說這種話的吧……”阿町一邊用無奈的口吻這般說着,一邊跟着緒方一起看向二條城。
“江戶幕府統治日本近二百年……”
阿町呢喃着。
“以前的鎌倉幕府也好,室町幕府也罷,沒有一個是像江戶幕府這樣享祚這麼多年還如此強盛的……”
“怎麼可能……打得倒江戶幕府啊……”
“‘打倒江戶幕府’這種事情別說是說出來了,連想都不敢想啊……”
說到這,阿町頓了頓。
遙望了那巍峨的二條城數眼後,阿町接着輕聲說道:
“像這樣遠遠一看,更覺得二條城巍峨壯麗呢。”
“就像……怪物一樣。”
“江戶幕府也像這二條城一樣,是一個龐大的怪物。”
“沒可能打敗這種怪物的……”
說罷,阿町便從緒方的身側走開,去隨機地逮路人,詢問三王子街的位置。
只有緒方還站在原地。
遙望着遠處的二條城。
不知在想些什麼。
……
……
“牧村,我的寶貝就暫時借給你了。要好好保護它啊!”
“放心吧,元叔。”牧村朝身前的中年人微微一笑,“這又不是我第一次借波吉了。你還不放心我嗎?”
說罷,牧村掏出一把錢塞進中年人的懷裡。
在看到牧村塞過來的這把錢後,中年人立即喜笑顏開了起來。
牧村現在正身處於一間普通的民房大門前。
站在牧村身前、被牧村親切地稱呼爲“元叔”的,是一名長相非常普通的中年人。
元叔是牧村的舊識。
不過二人的關係與其說是朋友,倒不如說是交易夥伴。
元叔雖然看着其貌不揚,但其實有着一項本領:訓狗。
目前正被牧村抱在懷中的這隻名叫“波吉”的大狗便是元叔的得意之作。
波吉的嗅覺非常靈敏,特別擅長通過氣味去追蹤人或物品。
波吉的這特長對查案大有裨益,因此以前還在京都做與力時,牧村便常來找元叔把波吉借走。
而嗅覺靈敏的波吉也數次幫助牧村查清了數宗大案。
將錢收好後,元叔親暱地拍了下牧村的肩膀,道:
“牧村,2年多沒見了,雖然不知道你現在在幹什麼,但等事畢之後,來找我一起去喝酒吧!”
“嗯。”牧村微微一笑,“我會的。”
告別了元叔後,牧村抱着波吉朝就正站在不遠處的島田和長谷川二人走去。
“牧村前輩!這就是你剛纔所說的那條名叫波吉的狗嗎?長得真可愛啊!”
“嗯。是很可愛。不過看上去年紀有些大了啊……希望它的嗅覺不要腿部了啊。”
說罷,牧村迫不及待地掏出了若狹香,湊到波吉的鼻端前。
“波吉,聞!”
聽到牧村的這句話,波吉立即像是條件反射一般,認真地嗅着牧村掌心中的那一小撮若狹香。
在波吉正在嗅着若狹香、記着若狹香的味道時,牧村扭轉過頭,朝身側的長谷川問道:
“長谷川大人,你真的要和我們一起行動嗎?”
剛纔,在牧村說出他要來借狗、依靠着波吉的力量去追蹤那個光頭後,長谷川說出了一句讓牧村和島田都錯愕不已的話:“我跟你們一起去。”
牧村和島田一開始原以爲長谷川只是在說笑。
但在看到長谷川真的緊跟在他們身後、跟着他們一起行動後,二人才知道長谷川是認真的。
在聽到牧村的這個問題後,長谷川微微一笑:
“我怎麼說也是火付盜賊改的長官。”
“雖說我只負責抓拿盜竊犯和縱火犯,但是抓賊這種事情在我眼中,是不分什麼部門、組織的。”
“有一夥人正藏在京都的暗處圖謀不軌——遇到了這種事情,我哪能心安理得地躲在茶屋內喝茶?”
“長谷川大人,容我提醒你一句——你是火盜改的長官。”牧村輕聲道,“你的職責就是去抓盜竊犯以及縱火犯。”
“你這樣的行爲,已經算是越職辦事了。”
“你這種硬是插手和自己所負責的領域無關的事情的行爲……恕我直言,是一種很蠢、很愚笨的事情……”
“日後可能會有你的政敵在你今夜所辦之事上大做文章。”
“即使知道有這樣的後果,你也要跟着我們一起行動嗎?”
牧村的話音剛落,長谷川嘴角一扯,露出一抹雲淡風輕的微笑。
“我不知我是蠢是愚,我唯知堅持本心,一路向前奔馳。”
聽到長谷川的這句話,牧村一愣。
望向長谷川的目光中多了幾分奇異的光芒。
“……不愧是不惜一切代價開辦人足寄場的長谷川大人啊。”過了半晌後,牧村輕聲感慨道。
“嗯?你知道我的事情啊?”長谷川揚了揚眉。
“‘火付盜賊改的長谷川平藏斥重資營建了一座專門教犯人們一技之長的人足寄場’——這種事情我在好久之前就有所耳聞了。”
“汪!”就在這時,波吉突然大叫了一聲。
聽到波吉的這道叫聲,牧村的眉頭一擰。
“波吉它準備好了……”牧村將那一小撮若狹香收起來,在站起身的同時攥緊了波吉的狗繩,“島田,長谷川大人,我們走!”
……
……
京都,三王子街,某座偏僻的3層小樓。
“哈……哈……哈……哈……”
跑得雙腿發軟的光頭一邊喘着粗氣一邊進入了這座3層小樓的1樓。
剛進到1樓,一道對光頭來說熟悉至極的男聲便自光頭的身前響起:
“市三郎,你看上去非常地狼狽啊,只是讓你去買若狹香回來而已,爲何弄得如此狼狽?”
聽到這道男聲,光頭面露驚色,隨後急急忙忙地單膝跪倒在地,朝剛纔這道男聲的主人恭聲道:
“龍之介大人!抱歉,剛纔在外出購買若狹香的時候遭遇了一些意外!”
“意外?”站在光頭身前的這名青年——也就是龍之介眉毛輕輕一挑,“什麼意外,說來聽聽吧。”
光頭把自己剛纔外出購買若狹香時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向龍之介說清。
待光頭的話音落下後,龍之介微微皺起眉頭,反問道:
“你是說——有個體型高大的壯漢在追捕你……什麼樣的壯漢?他有多高?”
“他的身高在六尺以上!”光頭應道,“長得很壯!腰間沒有佩刀,不知是不是武士,但從他的身手上來看,實在是不像是普通的平民……”
“……他身上有攜帶什麼武器嗎?”龍之介追問道。
“他的背上揹着根長長的東西,但是他背上的那根長長的玩意包着布,所以不知他到底揹着什麼,從長度來看可能是大太刀或短槍。”
“……我知道了。那麼——我讓你買的若狹香呢?還在嗎?”
“龍之介大人,抱歉……”光頭面露濃郁的歉意,“若狹香……沒能成功帶回來。”
光頭將若狹香的去處用簡略的語句向龍之介說清。
“也就是說——那壯漢的同伴把若狹香扔你身上了?怪不得你身上的若狹香的香味這麼重。”
“龍之介大人,真的很對不起……”
“行了,小事而已。不用道歉。若狹香沒了就沒了吧。”
龍之介擺了擺手後,朝光頭接着說道:
“你辛苦了,先在這稍微休息一會吧。”
“是!”光頭高聲應和了聲後頓了頓。
在猶豫了一會後,光頭鼓起勇氣朝龍之介問道:
“龍之介大人,我想問個問題……”
“說吧。”
“這裡怎麼變安靜了這麼多?”光頭擡起頭看了一眼頂上的天花板,“我記得以前這裡都挺吵的啊……”
“因爲那些玩意都已經組裝好了。”龍之介的臉上浮現出意味深長的笑意,“現在正在做着一些收尾的工作,再過一會我就會下令讓這裡的人都撤出這裡,放棄這個據點。”
“那些東西終於組裝好了嗎?!”光頭滿面的激動。
“嗯。”龍之介點了點頭,“雖然所花的時間比我想象中的要長上了一些,但總算是趕在‘山鉾巡行’開始之前將那些玩意全部組裝好了。”
“你好好休息吧。我還有些事要辦,就先離開了。”
“是!龍之介大人,請您慢走!”
……
……
緊了緊身上的斗篷、將腦袋上的斗笠稍稍壓低了些後,龍之介快步走出了這座3樓小屋。
穿過無人的街道,從一個巷口前經過時,這處巷口的深處突然傳出了一道蒼老的嗓音:
“龍之介。”
聽到這聲呼喊,龍之介停下了腳步,偏轉過頭朝這條小巷的深處望去。
望着漆黑的小巷深處,龍之介輕聲道:
“鶴弦大人,什麼事情?”
隨着龍之介的話音落下,一名鬚髮皆白的老者緩步從小巷深處走出。
“龍之介大人。”被龍之介稱爲鶴弦的這名老者露出一抹耐人尋味的笑容,“看來計劃進展得很順利啊。”
“是啊,託你的福。”龍之介隨口說道。
“那麼——我們是不是該談談賠償的事情了?”
聽到鶴弦的這句話,龍之介的臉立即黑了下來。
“當初是你向我發出請求,向我借一個能夠遠程監視玄學館館主的人才,我才把我們這兒的精英狙擊手借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