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又一隻黑暗蝙蝠降落,是天空書城的另外一個大主教,前西方教廷遠征軍的大主教格里高利。
他緩緩看了一眼被俘虜的首宗熊辛,又望着蠢蠢欲動,充滿了興奮的永昌皇帝。
“你們打算做什麼?”格里高利問道。
羅格主教道:“讓夏桀去萬衆面前,揭開聖后帝凝的真面目,讓她身敗名裂。”
格里高利道:“那關係到贏缺的部分,怎麼說?”
永昌皇帝道:“當然是說贏缺早已經投靠了西方教廷,所以東方世界沒有希望了,所有人徹底放棄吧,乖乖投降吧。”
格里高利緩緩道:“也就是說,你們打算做一份輿論的夾生飯?”
黑暗大主教羅格道:“格里高利閣下,我對東方世界的熟悉程度不如你,所以請伱說讓我聽得懂的話。”
格里高利道:“永昌皇帝,我可以這麼理解嗎?你內心充滿了極度的仇恨,你仇恨天空書城,仇恨聖後,仇恨贏缺,仇恨整個東方世界,恨不得我們佔領東方世界之後,大開殺戒,屠戮萬民,對嗎?”
永昌皇帝道:“對的。”
在西方教廷面前,他絲毫不掩飾內心恨世的想法。
他被西方教廷囚禁在黑暗之中,整整十年。
格里高利道:“帝凝和贏缺之間,你對誰的恨意更深一些?”
永昌皇帝道:“一樣,不分上下。”
格里高利道:“哦?那讓我有點意外了,我以爲你會更恨聖后帝凝的。你和贏缺之間,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
永昌皇帝道:“他沒有資格擁有我的妹妹夏旖,他憑什麼拯救大夏帝國?他憑什麼拯救東方世界?他憑什麼光芒萬丈?我都跪了,他憑什麼不跪?”
格里高利笑道:“明白了,因爲您已經跪下了。而贏缺的血統和地位都低於你,但是他卻站着,所以看起來比你更高,讓你覺得刺眼了。非常感謝您的坦白,讓我對東方世界的人性瞭解得更加透徹一些。”
黑暗大主教羅戈道:“格里高利閣下,請你再直接一些,我沒有時間和你交流東方人性。”
格里高利道:“我們要揭露聖后帝凝的真面目,是爲了什麼目的?”
羅格道:“當然是讓聖後身敗名裂!”
格里高利道:“聖后帝凝代表天空書城的光明形象,不但要讓她身敗名裂,而且也要讓天空書城的名譽,徹底毀壞,成爲無恥噁心醜陋的代名詞。要讓整個東方世界對天空書城徹底失去希望,進而失去正統性,對嗎?如此一來,對我們統治東方世界非常有利,他們對我們的抵抗之心也會大減。”
羅格道:“是這樣的。”
格里高利道:“但聖后帝凝和贏缺,就是天平的兩端,你把一方按下去,另外一方就會翹起來。你揭露聖后帝凝的真面目,是否要揭露江都慘案的真相?如果揭露了,那贏缺的形象就會被扭轉,會變得光明。如果不揭露,那聖后帝凝的無恥程度就不足於體現,你揭露她什麼?她並沒有和西方教廷大戰,反而率領主力艦隊逃之夭夭嗎?這不夠震撼。”
“要摧毀聖后帝凝的形象,就一定要徹底。要擁有足夠震撼的真相。故事裡面要靠什麼襯托反派的邪惡和噁心?當然是一個正面角色,而且這個正面角色要充滿悲劇色彩,而這個正面角色就是贏缺。”
永昌皇帝道:“可是,如果贏缺形象逆轉了,他就成爲東方世界的英雄了,成爲唯一的旗幟,到那個時候東方世界所有人,都會因爲這面旗幟,而繼續抵抗西方教廷,對你們不利。”
格里高利道:“所以,現在還不是揭露聖後真面目的時候,也不是揭露天空書城真相的機會。當贏缺徹底死了之後,纔是揭露的最好時機,按照你們東方人的話說,火候就完全到了。”
“現在你繼續演戲,繼續代表天空書城御駕親征,將天空書城和聖後的名譽再一次提升到最高,最偉大。只有站得足夠高,才能摔得更狠。”
“你繼續踐踏贏缺的名聲,羞辱贏缺的名聲。”
“等到贏缺和我們海上大決戰,徹底輸掉之後,他徹底戰死之後,再來一次驚天大逆轉。”
“贏缺戰敗死後,永昌皇帝你帶着西方教廷的軍隊登陸江都,讓西方異族軍隊佔領東方世界,奴隸蹂躪東方世界的民衆,開啓屠殺,讓整個江都變成人間地獄。”
“然後你公開宣佈,自己早就投靠了西方教廷!並且正式公開聖后帝凝的真面目,徹底揭露一切,恢復贏缺的光輝形象。”
“江都大慘案,是假的,是聖後的苦肉計而已。爲了栽贓陷害贏缺,天空書城屠殺了東方聯盟好幾個君主,屠殺了幾萬民衆。”
“徹底洗白贏缺,把他塑造成爲絕對的悲情英雄。他一心爲了拯救東方世界,卻慘遭天空書城的陷害,被東方億萬民衆羞辱,踐踏,詛咒。結果,他依舊爲了東方世界而戰,明明知道是螳臂當車,依舊飛蛾撲火,最終全軍覆滅,徹底慘死。”
“總之,把他烘托成爲東方世界最偉大,最悲情的英雄。”
“但就是這樣的英雄,被天空書城迫害,被東方世界的上億民衆詛咒謾罵,極盡羞辱。所以東方世界不配擁有這樣的英雄。”
“這樣光芒四射,偉大正義的英雄,都拯救不了東方世界,拯救不了東方文明,甚至被如此踐踏羞辱,這證明了什麼?”
“證明了東方世界人民的醜陋性,證明了這個文明的落後性,已經活該滅亡了!”
“證明東方世界是有罪的,東方世界的所有人都是有罪的。”
“這樣的英雄都被玷污,最終落寞地死去,反而卑鄙無恥的聖后帝凝卻躲在天空書城裡面猙獰狂笑,享受着數不盡的榮華富貴。這樣的東方文明,是沒有希望的!”
“在東方世界,正義必死,黑暗永生!”
格里高利說完之後,黑暗大主教羅格和永昌皇帝沉默了,也徹底被說服了。
這纔是真正的誅心術。
這纔是對整個東方世界所有人的人格矮化和精神閹割。
這纔是對東方世界所有民衆最痛苦的精神和靈魂折磨,會讓他們徹底懷疑自我,懷疑東方文明。
格里高利道:“而且,我們說的是事實,不是嗎?”
“當然,不僅僅東方世界是這樣的,西方世界也是這樣的,全世界都是這樣的。只不過現在我們西方是征服者,所以需要對東方世界進行精神閹割。”
“所以,我已經說服了索羅門皇帝陛下,暫不揭露聖后帝凝的真面目,那樣會是一鍋夾生飯。這段時間,我們的秘密武士會不斷滲透進來。”
“永昌皇帝,你的戲繼續演下去。繼續吹捧天空書城的光明形象,進一步辱罵詛咒贏缺,將他踩入十八層地獄,最好讓整個江東行省,江南行省的所有民衆,都參與進來,這樣最終揭露真相的時候,每一個就有有罪。屆時我們在佔領東方世界的時候,他們就永遠跪着,再也起不來了。”
黑暗大主教羅格道:“既然是皇帝的命令,那我自然遵命。”
永昌皇帝道:“好的,我明白該如何做。我會比你們想象中的表現更好。”
格里高利道:“我完全相信這一點,因爲你對整個東方世界都充滿了刻骨的仇恨,你的內心充滿了毀滅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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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亮了!
所有的大戲依舊。
而這個時候的永昌皇帝已經完全不一樣了,他的身上充滿的光芒。
他用生命在表演。
十幾萬民衆,一夜未睡。
宮門開啓!
先出現的,竟然是兩具棺材。
然後,永昌皇帝出現了,他一身甲冑,頭上綁着白布。
竟然是披麻戴孝的架勢。
他雙眸通紅,充滿了血絲,望着下面的十幾萬人,沙啞道。
“聖後,已經光榮戰死了!”
“天空書城和東方聯盟,無數的將士戰死了。”
“接下來,該輪到朕了。”
“朕準備了兩具棺材,一具是自己的,另外一具是天空書城首宗熊辛的。”
“人固有一死,或重於大山,或輕於鴻毛。”
“真不是一個英明聖武的皇帝,但……但是……”
“君王死社稷,這沒有什麼好說的,也沒有什麼榮耀。”
然後,永昌皇帝朝着夏京方向,躬身拜下道:“列祖列宗在上,先帝在上,不孝子孫夏桀,沒有給你們丟臉!”
“母后,請恕兒臣不能在您膝下盡孝了。”
接着,永昌皇帝低聲道:“這是我的子民,這是朕的江山,誰想傷害朕的子民,就從朕的屍體上踏過去。”
“好遺憾啊,哪怕臨死之前,也沒能返回夏京故土。”
“贏缺,你這個亂臣賊子,我們不一樣,我們不一樣!”
“夏旖,今日的你,可有臉面去見列祖列宗嗎?!”
然後,永昌皇帝猛地拔劍,高呼道:“出征!”
隨着他一聲令下,他翻身上馬,帶着十幾萬人,浩浩蕩蕩前往東部碼頭。
無數民衆,再也承受不了,熱淚盈眶。
跪在地上,山呼萬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一刻,在所有人心目中,永昌皇帝是東方世界唯一的皇帝。
他的光芒形象,徹底碾壓了夏旖女皇,碾壓了贏缺。
望着永昌皇帝摔着十幾萬人,進行最後的出征。
不由得有人唸了一首詩,而且好像也是贏缺的作品。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這個畫面,確實太悲壯了,太偉大了。
作爲大夏帝國至高無上的皇帝,明知必死,卻帶着最後的軍隊,向死而行。
無數的民衆,哭喊着跟隨在皇帝的身後,一直送到了海邊。
一直看着永昌皇帝的艦隊,消失在海平面上。
這才哭泣着返回。
永昌皇帝擡棺出征,會在最短時間內,響徹整個東方世界。
永昌皇帝,會成爲東方世界又一個英雄,又一個傳奇。
聖后帝凝,永昌皇帝的名聲,會徹底如日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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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海城行宮。
贏缺翻看着手中的情報,知道發生的一切。
最後這場出征,永昌皇帝如同打了雞血一般,充滿了表演慾。
贏缺緩緩道:“帝凝的陰謀,玩崩了。接下來這一場海上大決戰,不管我們是贏還是輸,她的輿論都崩了。玩弄……輿論,煽動……民意,是一條危險的不歸路,無異於飲鴆止渴。”
夏旖女皇道:“她這種做法,很容易從根子上,徹底閹割了東方文明的驕傲。”
厲陽郡主道:“純粹的陰謀者歷來是沒有好下場的,幾乎毫不例外,真正的大勝大勇者,靠的都是陽謀,王者無敵!”
接着,厲陽郡主道:“所以這一戰,我們如果贏了,那東方世界無數民衆心目中會再一次樹立起一根光芒萬丈的精神支柱,凝聚力不但不會倒,還會更加升華。但如果我們輸了,那東方世界就徹底完了,從身體和精神上都被西方教廷打倒了,整個文明就徹底被閹割了。”
西方教廷的這一手,實在是太毒了,但是他們不管做什麼,都是合理的,因爲他們是文明敵人。
唯有天空書城的那些人,所做的事情,不但是在消滅贏缺這個政敵,而且還會反噬東方文明的根基,是無恥至極的。
但,這在很早之前就決定了。
聖主帝歆,聖后帝凝,靠的就是陰謀上位的。
對於他們而言,陰謀就是最好的武器。
這是她們身上無法磨滅的人格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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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贏缺艦隊的所有戰艦,都已經集結在海面。
真正的傾盡所有。
整整四百五十艘戰艦,超過十萬將士。
孤注一擲。
這些艦隊出發之後,整個天水行省的海域,就徹底沒有防守了。
南邊的大離王國艦隊,雖然實力不怎麼樣,可以來偷襲。
正在中立的羅剎女王國艦隊,也可以來偷襲。
而且鎮海城行宮,就在海邊不遠處。
這代表着,他充滿了絕對的決心和意志。
這一場大海戰,如果輸了。
那什麼都保不住。
天水行省,天南行省,整個大夏帝國,都保不住。
出征前夕!
忽然來報,大離王求見。
贏缺一愕,大離國王?
這是贏缺的死敵啊,在這個時候前來求見,什麼意思?
他和贏缺的過節,是東方諸王裡面最深的了,雙方打了多少仗了?
他就不怕來了,就回不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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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羋氏子弟,是投放在南蠻大陸許多種子裡面的一顆。”大離王道:“有些發芽了,但有些沒有發芽。這種做法,您已經見過先例了。而且您很早就判斷出,我和羋氏是一體的。”
對,申無玉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而且申無玉就把這種戰術,復刻在了摩羅族,幫助申公家族獲得了整個摩羅族的效忠。
有點類似,鳩佔鵲巢。
“贏缺親王,我們之間仇深似海,激戰無數。”大離王道:“你對我做過非常狠毒的事情,比如曾經讓我的妃子和假冒白玉川的你苟且通……/奸,且不論是真假苟且,都讓我這個大離王聲名狼藉。”
“但是,你始終是沒有對我大離王國下狠手,比如用輻射炸彈對我們進行警告襲擊,但終究沒有對我們進行滅絕式攻擊,不是你不敢,而是不忍。”
“哪怕大離王國子民,不是你的子民,你也不忍心大肆屠戮。”
“你對整個東方世界,都有自己的道德準則。”
大離王想了好一會兒,又道:“江都慘案之後,我很害怕,也很懷疑。我這個大離王,其實是天空書城和羋王一起扶持起來的。但是聖后帝凝的行徑,讓我們害怕。當時一起被炸死的,還有東方聯盟幾個小國的君主,就是爲了對你的栽贓更加兇狠一些,就是爲了讓你的罪名更深一些,她不惜對我們這些小國君主下手。”
“太沒有底線了,太可怕了。”
贏缺依舊沒有說話。
大離王道:“在聖后帝凝的操作下,贏缺親王你已經身敗名裂,萬衆唾棄,甚至您的家族罪惡滔天。非常抱歉,我不會出面爲您解釋,儘管我大致猜到所有的真相。很多人都能猜到,但我們都不能出來爲你解釋。”
贏缺依舊沒有說話。
大離王道:“您這是要率軍出征,和西方教廷進行大決戰了嗎?”
贏缺道:“是的。”
大離王道:“傾巢而出,連鎮海城都毫無防守了嗎?”
贏缺道:“是的!如果這一戰輸了,也沒有防守的必要了。”
大離王道:“我本不該來,因爲我帶來的道德也太少了。但還是忍不住想來,只爲和您說一句話。”
贏缺道:“請講。”
大離王道:“在您出征的時間內,儘管您大部分的領地都毫無防守。但不管從陸地上,還是從海面上,我們大離王國,絕對不會有一兵一卒的進犯。”
接着,大離王道:“非常羞愧,我能給您帶來的只有這個。”
贏缺道:“知道了。”
大離王的話沒有說完,他沒有任何勇氣爲贏缺辯解,更加不可能和他並肩作戰。甚至西方教廷徹底佔領東方世界之後,他最大概率會選擇投降。
當羋氏家族滅亡之後,大離王國就已經失去了最大的依靠,他也徹底成爲了守成之主。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來和贏缺說這句話。
這已經是他最大的勇氣了。
當然,這也是唯一來和贏缺說這句話的東方諸王。
大離王道:“那麼,告辭了。”
贏缺道:“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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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時辰之後!
最後的一個士兵,登上了戰艦。
贏缺,緩緩走上戰艦。
沒有轟轟烈烈的出征儀式。
沒有組織萬人相送。
和往常一樣,夏旖女皇也沒有來相送。她依舊留守在家裡,負責一切。
三百九十艘戰艦,排列得整整齊齊。
贏缺淡淡下令道:“出發吧!”
頓時,旗幟揮舞!
三百九十艘戰艦,浩浩蕩蕩離開了鎮海城領域,朝着東北方向航行而去。
甚至沒有鳴笛。
就這麼靜無聲息地出征了。
就好像不是去參加一場東方世界的命運決戰。
好像只是去遠方巡遊。
孤注一擲,傾其所有。
一個小時後!
鎮海城的海域,徹底空空蕩蕩!
一艘戰艦,都沒有留下。
爲了這一戰,整個天水行省的海域,成爲完全不設防。
大離王其實沒有走遠,而是騎着一隻巨雕,漂浮在空中望着贏缺遠去的艦隊。
他緩緩地說了一聲:英雄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