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陰陽鐲和墨殺這兩件頂級秘寶雖然還沒有分出勝負,但是明眼人都能夠看得出兩者之間的差距,特別是操縱者之間的差距。
冬季的玄武湖結着一層厚實的冰,今天豔陽高照,雪白的冰層在陽光下如同一層晶瑩的糖霜,冰面上行人往來不絕,此時也都已經注意到岸上的異變。
不過交戰雙方都有意剋制自身力量外溢,於是那裝點七寶珊瑚的馬車,流動的陰影,以及陰影之中無數生長的金銀鐵三色樹,就像是一副遠山畫卷,半是寫實,又半是留白。
下一刻,一縷風吹動,而後千萬縷風吹動,從四面八方向周鐵衣的馬車涌現,就像是萬事萬物在此刻噴吐出氣息,從天地的每一個空隙滲透進入馬車之內,讓這副遠山畫卷翻卷,露出其中留白的內裡。
“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大道之音響徹,如同萬千學子誦讀,一卷黑白墨寶如同飛毯,渡橋,借天地萬物之息,從外至內,直接穿透車體。
車體在狂風之中塌陷,顯露出本來面目。
一層層神國碎片如同丹陛從上往下鋪迭,從內往外延伸,每一層神國碎片都映照着不同的神輝,倒映着不完整的法理,而最裡層,一位昂藏青年身穿蟒服端坐,俾睨四方。
“逍遙遊?”
周鐵衣半是詢問,半是自語。
隨着修行日深,他也逐漸知道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秘密,就比如雜家二品‘逍遙遊’,這同樣是日遊天下法門。
不過和公輸家建立不存在的虛數之橋不同,逍遙遊藉助的是‘萬物息’,天地之間萬事萬物所吐出的氣息,就是逍遙天下的依仗。
同時逍遙遊作爲雜家,道家貫通法門,以亞聖莊子道統演化,自然具備一定的道家一品‘並生’的特性,能夠將自身的氣息隱藏在萬物之中,被稱之爲頂尖的刺殺之法也不爲過。
就比如現在。
萬物氣息如同狂風涌動,從天地四面八方吹拂而來,看似一層層阻隔千山萬水的神國碎片,在萬物息之間,不過是一息的距離。
當狂風吹到面前,坐在周鐵衣身邊的孫乘龍和鄧學虎兩人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四面八方都是呼呼的風聲,他們根本分不清楚前後左右,更不要說是分清楚其中隱藏的敵人了。
“可惜並非真正的二品,不過是藉助前人筆墨罷了。”
真實視野中,三道氣運之光想要隱藏在萬物息之中,可惜除了其中一道執掌者略有重合,另外兩人在周鐵衣眼中,就像是黑夜執火一樣醒目。
他伸出手掌,抓向逍遙遊的根源。
隨着周鐵衣手掌探出,他五根手指就像是起伏的山脈丘陵,從四面八方涌來的狂風即使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撞向山脈,卻只能夠迅速消弭於無形。
狂風無法撼動五指山,還迅速被五指山擋下,鎮壓,露出狂風之中的身影。
那是一位樣貌在二十七八的青年女子,穿着青色的男裝士子衫,平巾冠將三千青絲壓得整整齊齊,她手持一卷筆墨至寶,其上道意和浩然正氣縱橫,會合成爲萬物之息。
這卷墨寶《逍遙遊》乃是一百多年前一位雜家二品的大人物輸給墨山書院的手稿,被書院供奉在圖書館內百年,以萬千學子浩然正氣養育,自然神異彰顯,能夠發揮出一些二品修行者的手段。
不過這能夠力壓普通三品修行者的玄妙之法,在真正的大人物面前,就如同小孩咿呀學語般漏洞百出。
面對覆蓋而來的五指山,夢思彤嘴角露出苦笑,任憑她怎麼催動‘逍遙遊’,但自身借來的萬物息是假,眼前的五指山是真,她根本無法撼動眼前以五行五帝爲樞紐,以佛門爲我是真爲根基的五指山,反而在這手掌壓迫中,狂風一點點減弱,一層天地開始隔絕內外,遠比馬車內一層層神國碎片的阻隔力強十倍!
夢思彤眼中閃過一絲決然,“去!”
她放開逍遙遊的書卷,讓書卷隨着狂風飛離五指山的籠罩,自身毫不猶豫撞向了周鐵衣的五指,浩然正氣迸發,形成一股剛猛無鑄的烈風,近似於一道白光,迎向了五指山。
萬物息雖然是假,但自身捨生取義之心是真,自然不懼爲我是真的法門。
不過兩者相撞,仍然如同螢火與日月爭輝,周鐵衣五指籠罩而下,還沒有等夢思彤完全點燃自身浩然正氣,就一把擒下,壓在手掌之中。
而那飛舞在空中的‘逍遙遊’書卷趁着周鐵衣攔住夢思彤的剎那,繞過五指山,帶着另外一人越過千難萬險,抵達周鐵衣面前。
朱一龍從狂風之中顯形,手握一柄短劍,向前一刺。
這一瞬間,天空中的日光似乎更加耀眼,與朱一龍手中的短劍相合,一道長虹,不知道是從地上升到空中貫日,還是從空中墜落地上殺人,一時間天下一白。
在這猛烈的日光之中,朱一龍只覺得自身的浩然正氣前所未有地通暢,本來通過殿試,授予編修,才突破沒多久的五品‘安民’之境竟然迅速圓滿,隱隱與玉京山成千上萬學子相合,自身就像是融入了天地潮汐之中,輕而易舉就能夠借來十倍,百倍的力量。
周鐵衣則是另外一種感受,周圍的天地祖炁變得前所未有地凝固,怠惰,遠比如臂指使的天地規則此時就像堅固的頑石,被死死固定在天地之中,根本難以挪動變化。
這種情況周鐵衣之前遇到過,只不過上次他遇到的時候自己是那個時來天地皆同力的幸運小子,而在那個雷雨夜之中,接近三品的車文遠硬是在一張春雷符下飲恨。
幹上幹下,如日中天,道家三品,天象!
雖然大夏聖上從聖位之上跌落,但證得了天象,皆有之前的積累或者是大夏三百年來在天京的佈置,他仍然能夠影響天京四城一山的戰局。
在白虹貫日天象的加持下,短劍化作一匹獨角麒麟,劍尖浩然之氣如山崩海嘯,進一步壓制住周遭天地祖炁變化,讓一切歸於凡塵,讓生死決於這一劍之上。
劍尖指向周鐵衣眉心的一瞬間,五色毫光從周鐵衣眉心之中綻放,他自化原始天地,他體內的祖炁和規則,可不會受限於外界天地。
五色毫光匯聚成爲一座小鼎,小鼎一口兩耳三足,正合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的玄妙至理,鼎身周遭龍章遍佈,如同一條條游龍環繞,演繹出不同的天地法理,有在上化月之法,有在下補地之法,有自我精氣神三才合一,有渡人彼岸之橋……
種種妙法,如今已有十七種變化!
天賦神通【鼎故革新】。
周鐵衣之前只是顯露了自己一半的天賦,名爲鼎故,能夠模擬他人法門,形成相應變化,借他人之道修己神通。
而另外一半天賦,名爲革新。
短劍與五色鼎敲擊,發出金石相撞之音。
“萬物皆易,唯易不易。”
大道綸音從這金玉之聲中響起,下一刻隨着音波擴散,周圍凝固,怠惰的天地祖炁變得活躍起來,連同規則都變得捉摸不透,瞬息萬變。
被白虹貫日影響靜止的天地一下子就像是旋轉的萬花筒,規則的潮汐如同洪水涌向周鐵衣和朱一龍,朱一龍只覺得自己就像是在驚濤駭浪之中的小船,天地翻轉變化,自己卻分不清楚東南西北。
更加可怖的是,隨着這種規則如同旋渦一般的變化,朱一龍不僅從與天地混同的安民之法的狀態中被擠了出來,平日裡覺得簡單至極的事情此時也變得困難至極。
他握劍的手猛烈抖動起來,不僅僅是因爲恐怖的撞擊讓短劍劇烈地抖動,同時他每一寸肌肉都像是失去了控制一樣,無時無刻不在劇烈地變化着,力量從往前一束,變化爲向着四面八方擴散,而且這種變化的起源還是朱一龍自身!
周圍的天地祖炁重新開始流動變化,周鐵衣毫不在意近在咫尺的朱一龍,他擡頭看向天空,那裡大日當空,普照萬物,天地山川,都在陽光之下,凝固靜止。
但下一刻,風起雲涌,天象變化,白雲隨着祖炁流動化作各種形狀,有盤旋的雙蛇,有凌空的皓月……
它們流散變化,又歸結於一。
萬物皆易,唯易不易。
即使是日月凌空,照耀萬古,也是處在不斷變化之中。
當各種變化的天地祖炁攜帶不同的大道遮擋從天空中垂落下來的大日光輝,也斷絕了天象對於此地的影響。
日光晦澀,由明轉暗。
朱一龍忽然之間覺得整個心都空空的,使不上一點力氣,再加上之前和周鐵衣眉心的五炁小鼎一撞,渾身的力量更是不受絲毫掌控。
“走!”
趁着周鐵衣還在擡頭,與天象對抗的時候,一聲低喝從遠處傳來,那展開的逍遙遊書帖靈性十足,紙張延展,包裹住朱一龍連同不遠處的盜家弟子,就要化作清風離開,不過既然來了,哪有那麼容易離開。
孫乘龍體內隱藏的遠古戰鼓在祖炁變化之時,就直接顯化,化作九面雷霆之鼓,大鼓包裹着鼉龍之皮,纏繞着遠古兵家煞氣,形成赤紅色的流雲烈火。
“哄,哄……哄!”
接連九道雷聲轟鳴,至陽至剛,至大至強,讓萬物俱震,而這還只是一個引子。
當第九道至大雷霆之音響徹天地,大道無形,大音希聲,第十道雷霆之音以無形暗雷的形式與周圍的空間相融,化作一圈波紋散開。
在波紋影響之下,陰陽轉化,至強轉至弱,至大轉至小,時空都開始扭曲變形,也讓那隔空影響逍遙遊書帖的力量消散,讓逍遙遊書帖無法第一時間帶着兩人離開。
而周鐵衣重新低頭之時,沒有了大夏聖上的干擾,他伸出另外一隻手掌,先是毫無花哨地將朱一龍打翻在地,然後握住想要化風離去的逍遙遊書卷,書卷在他手中還想要如同游魚一樣掙脫,迴歸到本來歸處去。
這種頂級寶物,稍不留神就會溜走,即使留在手中,不得到其中靈性的認可,也難以利用。
周鐵衣現在可沒有功夫和一卷書帖周旋,於是他使用最簡單的辦法。
神通【篡神】。
一條虛幻的道統之河從周鐵衣拉扯出來,悄無聲息之間就被收容進入體內的原始天地之中,沒有了道統的支持,書帖之上狂狷的草書就像是失了神意,連帶着書帖本身也不再掙扎,被周鐵衣緊緊握在手中。
另外一邊,太極陰陽鐲和墨殺之間的較量也已經結束,無數貪嗔癡元寶最終衝破了儒家的浩然正氣,砸向那個盜家青年,封閉其五官七竅,陰陽魚套在墨殺之上,滴溜溜又化作圓環,回到了周鐵衣手中。
一番驚天動地的刺殺行動,不過在十幾息的時間內就結束了,不過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連絕影都驚疑不定地重新落在地面上,馬蹄踏了踏腳下堅硬的地面,確定不會再次被陷進去。
“有人刺殺周侯!”
“剛剛那人好像是朱榜眼!”
狀元,榜眼,探花要遊街誇耀,自然有人認得今秋才高中的朱一龍。
“你肯定是看花了眼,榜眼怎麼可能刺殺周侯呢。”
“也不是不可能,太學院學生鬧得那麼嚴重……”
百姓們議論紛紛。
今科榜眼刺殺當朝侯爵,這無論如何也是可以記載在史書中的大事情,而且就如同朱一龍在刺殺之前說的,他們這次刺殺成功的概率極低,甚至是十死無生的局面,但朱一龍仍然下定決心這麼做,就是要激化矛盾。
片刻之後,一隊騎士從誅神司的方向疾馳而來,一身虓虎錦衣的申屠元翻身下馬,走到車架前,抱拳道,“大人。”
不過還沒有等申屠元詢問現在的情況,周鐵衣就拿起車架上的馬鞭。
啪的一聲,鞭子在周鐵衣手中如同一條毒龍,直接在申屠元臉上劃下一道血淋淋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