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府。
“前線失守了!”
說話的商人壓抑着興奮的聲音,只不過環顧周圍凝重的武勳子弟們,又不自覺聲音小了下去。
曲義嘆息一聲,“秦先生的意思是?”
眼前這位秦先生就是幫助他們武勳買入賣出股票的商人,雖然沒有多少建樹,但是在算術上面很擅長,所以能夠精準把控住價格,在這兩天低價的廝殺中一直壓着郝仁那邊賣。
秦姓商人說道,“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明天我們只要派人到市場上將這消息一散播,到時候股票就由不得郝仁不賣了,我算過了,就算周侯手裡面的股票不動,但明天至少市場上有三成的人賣,再加上我們出手,郝仁和錢光運手裡面的銀子絕對接不住價格。”
這兩天不斷地買賣手,秦姓商人確實算出了郝仁和錢光運手中大概的現銀。
曲義深深看了一眼秦姓商人,平靜地說道,“停下吧,你明天也跟着買股票。”
秦姓商人面露驚色,“曲少爺,就只差一步了,明天只要再虧一些銀子,我有信心能夠做到您定的價格。”
他之所以驚訝,是因爲他覺得曲義這個時候放棄,是怕虧損太大了,這兩天不顧成本的拉扯甩賣股票,已經出現了虧損。
而武勳這邊的現銀其實並不多,主要還是要看手裡面的股票。
見對方還沒有聽懂自己的意思,曲義突然暴怒起身,一袖子就將秦姓商人扇倒在地上,“我不懂你說的道理嗎!”
曲義作爲曲家認真培養的嫡子,本身武道修行也已經中品,秦姓商人在巨力之下被扇得五臟俱顫,他還有些不明所以,自己爲什麼就惹怒了曲義,明明都是曲義佈置的任務,自己也一直完成得很好啊。
曲義看向還不懂的秦姓商人,吩咐道,“將他擡到靜室,讓他自己想清楚。”
他惱秦姓商人有兩個原因,一個是對方蠢,第二個是對方居然還敢在這麼關鍵的時刻質疑自己的判斷。
秦姓商人離開之後,曲義才鬱悶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嘆道,“商人就是這麼不足爲用。”
“曲哥在擔心前線的戰事?”
這次同樣和曲府夥同的一位武勳家子弟低聲問道,站在他的角度,隱隱知道曲義爲什麼這麼做。
他們武勳的權力來自於兵權,這個關鍵的時刻,就算他們大肆散播前線失利讓自己獲利頗豐,但家裡面老一輩可還沒有死絕,只要知道這件事是他們搞鬼,以老一輩的性格,將他們扭送到前線死囚營都有可能,畢竟武勳家大多數都子嗣多,不怕少一兩個不成器的。
曲義轉動手中的酒杯,“前線的戰事我倒不太擔心,勝敗乃兵家常事,就算真正大敗,需要用到我們的時候,大不了我們兄弟們也一起上戰場,只不過剛剛那秦升愚蠢得緊,到現在還不知道我們在爭什麼。”
旁邊的小弟若有所思,“您是說周侯會出手?”
他們能夠將郝仁拉下來的一個前提就是周鐵衣不會出手,因爲周鐵衣一動手,那麼就說明郝仁能力不足,就像當初曲義說的一樣,周鐵衣就算來函一封,大不了他們將股票買回去就罷了,到時候不用周鐵衣出手,郝仁自己待在那個位置上都有名無實。
“今時不同往日。”曲義點了點頭,再倒一杯酒,“之前是我們與郝仁爭鬥,所以他周侯參與不得我們小輩的爭端,平白失了風度,讓人說他以大欺小還任人唯親,我們輸了也是雖敗猶榮還不會傷筋動骨,但現在是我們大夏和淵蒙的爭端,我們在這個時候使絆子,就怪不得周侯以大欺小了。”
說完之後,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那郝仁倒是好運道啊!”
同樣的,火車商會,郝仁得到消息已經醒了過來,面對下屬們的擔憂,他輕嘆一聲,“曲家倒是好運道啊!”
既然想要置對手於死地,他當然知道對手是誰,也準備好了手段,那就是火車商會擬發行債券的文書,甚至準備好着文書通過之後該怎麼運作。
曲義那邊的買賣一直沒有錯,但是曲義那邊有個致命的缺點,那就是以股換錢,同時只計算自己手中有的現銀。
但曲義忘了考慮一點,那就是周鐵衣創立股票,從始至終就是要讓更多的人蔘與進來。
其中普通百姓持有的股票只有一成不到,所以這個變量之前曲義他們是不用考慮的,但郝仁有信心能夠通過商會債券的名義,讓更多的百姓間接參與到火車商會的股票交易之中來,到時候籌得的資金足以將曲義他們幾個武勳手中的股票全部買斷。
可惜還沒有等自己手段發作,就出了拒馬城這件事。
心腹反倒是神色焦急,“這明天如果股價大跌該如何是好啊!”
郝仁笑道,“明天不用擔心股價大跌了,只有買不完的銀子,沒有賣不出去的股。”
翌日,交易所外的小吃一條街,《天京報》照常販賣。
大家本來習慣性的一邊吃着早茶,一邊打開報紙。
但還沒有翻看到商業版,就被軍事版上面的消息吸引了眼球。
接下來就是大量茶湯打翻的消息,“這怎麼能夠顛倒黑白呢!”
一個人大聲嚷嚷着,額頭青筋跳動,周圍掀起一股紅色的氣血之力,他之所以如此氣憤,因爲他是前線輪休回來的精銳士兵,自然知道拒馬城失守,對於前線的戰場影響有多大。
可是今天《天京報》竟然睜着眼睛說瞎話,說這是前線運籌帷幄,圍三缺一,誘敵深入。
如果這都算是誘敵深入,那麼等淵蒙馬放玉京豈不是大獲全勝了!
“這位壯士,我這攤子小,您悠着點。”
早茶店的店主不知道什麼是拒馬關,也不懂圍三缺一,誘敵深入,他只知道面前這位武者如果突然暴走瘋魔,那麼他就要性命不保了。
向榮之深吸一口氣,平復暴躁的氣血,又看了一遍這篇文章,只覺得血液還是壓不住,這甚至比他最近關心的股票還要重要。
因爲股票跌了,大不了就是半年的軍餉,但如果以後報紙都這樣胡編亂造,他們前線恐怕死了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不行,這件事需要找人說理去,他站起身來,大步流星向着誅神司的衙門而去,這《天京報》是誅神司的部門,自然該找誅神司管。
這樣的事情在今天早上還發生了不少,但是相比於衆多的天京百姓們,這終究只是少數,甚至不乏有文人與這些武夫據理力爭。
但人心惶惶確實是現實的問題,交易所的早盤如期開始,雖然拒馬城的失守對於火車商會實際上的影響並不大,但是前線失利總歸不是一個好消息。
所以一開始交易,就有大量人心惶惶的小單開始賣出,股票價格也從最開始的八兩銀子一路下跌,與前兩天的焦灼相比,這次跌得非常輕鬆,眼看着就要跌到七兩五錢銀子這個關鍵點了。
然後,局勢就瞬間翻轉了過來,在所有人都看迷糊的交易盤中,大量紅色的買單源源不斷地出現,市場中也人聲鼎沸,剛剛買股票的普通人忍不住湊上前,“前線失守了,你們怎麼還在買股票啊?”
“前線失守,誰給你說的?”
這個時候買股票的人神情不屑,“《天京報》沒看懂嗎?這是圍三缺一,誘敵深入,右將軍已經點將,這次破了天狼神將,要將淵蒙那座神山搬回來,給聖上再勒石記功!”
而這樣的說法還不在少數,放眼望去,只見現在交易所內大量的人都拿着白花花的銀票在買股票,充斥着大局論,大勝論的說辭。
一時間讓剛剛賣出股票的普通人後悔不已,難道真是我理解歪了?
隨後他又到交易所的報刊櫃檯,連忙買了另外幾家的報紙,這些道家,佛家,法家的報紙雖然沒有說什麼圍三缺一的大局論,但是卻都在宣揚前線大勝,一個斥候都能夠殺敵過百,淵蒙是扛不住今冬的大雪,所以才只能夠兵行險招。
“今天早上那武夫害我!”
一人哭天喊地地罵道,“明明就是好消息,他硬要說是喪權辱國,實乃歹人!”
交易所二樓。
隨着消息在天京傳播開來,周鐵衣身邊的胡文郎氣勢就止不住拔聲,顛倒黑白,將影響一國運勢的戰敗說成是戰勝,然後讓上千萬人相信,甚至通過報紙影響,最後讓上億人相信也不奇怪。
這種以假亂真的手段,足以讓十個小說家晉升三品了,而此時所有的反饋都集中到胡文郎身上,甚至胡文郎還有了一點意外的收穫,那就是通過這次的事情和前世的積累,他甚至已經能夠小幅度影響到大夏的國運變化,讓國運呈現虛假的繁榮或者衰敗,但是在弄懂自己這個神通之後,胡文郎決定將這件事隱藏起來,連周鐵衣都不告訴。
“顛倒黑白啊。”
梅清臣嘆息一聲,聲音裡面透着無奈和疲憊,他是知道這件事全部因果的,所以他才更不好評判周鐵衣做的事情對不對。
從讀書人的道理來說,周鐵衣做這件事肯定是不對的,但是從治國來說,這確實是現在最好的解決辦法,只不過給天下人開了一個壞頭罷了。
“這件事你準備最後怎麼解釋?”
梅清臣凝重地問道,語氣中帶着一絲希冀。
周鐵衣從屏幕上一個個交易數據中收回目光,在心中估算了一下,今天託底的白銀他並不在乎花了多少,就如同之前在御書房講解的一樣。
股市本身就是一個池子,用來接住國家超發貨幣的水。
如今才大水漫灌第一輪,遠遠沒有到股市這個池子承受的極限,無論今天是買入一千萬兩還是一億兩,最後只要留在股市這個池子裡,就不會出問題。
反倒是今天賣出的人,從自己今天注水的這一千萬兩套現,他們得到的也是銀票,在如今通貨緊縮的市場中,他們套現的銀票反而會從另外一個角度緩解市場貨幣通縮。
甚至最後可以得出一個結論,通過拒馬城失守這件事,周鐵衣進一步推動了國家貨幣主導權,鞏固了股市信心,並且開始着力緩解市場貨幣通縮。
現實就是這麼離奇。
“什麼解釋?”
計算了之後,周鐵衣揉了揉鼻翼,今天賣出的這些小單隻能說是少賺了,他們不貪心,那麼拿出去的銀子足夠擺個小攤,如果足夠有遠見,現在開始修商鋪,總有他們賺錢的地方。
就比如現在交易所外面,這十多天過去了,已經有人開始買好地契,開始準備修高檔酒樓,看個人選擇罷了。
梅清臣強調了一句,“這件事!”
“這件事不是該報紙司管嗎?”
周鐵衣反問道,睜開眼睛,帶着戲謔的笑容,“梅從事什麼時候覺得我真的可以解決天下的問題了?這天下絕大多數的矛盾不是解決的,只是從一個矛盾轉化爲另外一個矛盾,從一個矛盾主體過渡到另外一個矛盾主體,我周鐵衣從來都不是什麼完人!”
胡文郎逐漸收斂自身道統的反饋,今天讓天下人信假爲真,他收集到的夢境就更能夠迷惑到魏武帝,作爲魏武帝的轉世,他都沒有想到天下民心竟然能夠這麼操縱,自然前世那固定下來的思維很難察覺到真假。
“周侯高論。”
胡文郎真心實意地笑道。
這報紙作假的事情,最後誰來管,當然是報紙司的柯黯然,但這口鍋他是背定了,因爲柯黯然這個時候不可能拆大夏朝廷的臺!
但是這個把柄又是實實在在的,等拒馬城的事情結束,周鐵衣反手拉住這件事不放,讓今天本來就有怨氣的‘清醒人’將怨氣發泄在柯黯然身上,替他們做主,將柯黯然拉下馬來輕而易舉。
而周鐵衣自始至終都是清白的,是爲了國家付出的能臣。
這就是一魚兩吃,國事黨爭兩不誤,雖不是完人,卻做完事,自然是高明至極。